第20章 深宅怪物(六)捉虫

这事情最终以隋逍被打了十板子了结,隋泓辛与骆惠云对隋云川感恩戴德。

才十板子,下人们看在二房的面子上又不敢打得重,这十板子打的轻飘飘的,恐怕隋逍连个伤都不用养,明天就能活蹦乱跳了。

做了坏事却不用收到应有的惩罚,这实在是极好笑的事。

郁桑回去的路上很安静,一句话也没有说。回到屋里后,又找了些跌打酒,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坐着,挽起袖子,擦那些青紫的地方。隋云川坐到她身边,她就当作没有看见。

这一夜折腾的厉害,隋云川脸上满是疲惫,眼下黑了一圈。他轻轻说:“桑桑,你瞧我一眼。”

郁桑终于抬眼,却也只是极为冷淡地看了他一下。

隋云川看到了她手背上的伤口,就像被指甲划出的伤一样,他说:“这是隋逍抓着你弄出的伤吗?”

这不是,这是隋济舟那个小怪物弄的,不过算在隋逍身上也挺好的。

郁桑没说话,一言不发地关上跌打酒的盖子,就要进屋。

隋云川抓住了她的手。

“打十板子也好,砍下两根手指也好,那都不是我要的。”

他声音阴恻恻,但看向郁桑的面容又很温和。截然不同的感觉杂糅在他身上,让郁桑心里生出一些探究的兴趣。

隋云川站起身,从后背抱住郁桑,声音像海鸥一样轻盈,低低盘旋在她的耳边:“桑桑,我保证他会付出代价。”

手臂缩紧,郁桑在他的怀中感觉到了一点窒息。她偏头看向隋云川的脸,此时的他好像卸下了所有的伪装,扭曲的怒意在他脸上释放,看不出是在笑还是在怒。

他应该没有说谎,郁桑想,毕竟他现在看起来实在是有些可怕。

“你要相信我,”隋云川说:“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郁桑在他的怀中停滞,随后缓缓点头,隋云川松开了手。

郁桑一夜辗转反侧没有睡好觉,每次快要睡着,却像被吓到一样,数次惊醒。为了不吵醒隋云川,惊醒之后她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只是轻轻喘息,好平复起伏的心口。可隋云川似乎也没有睡着。在她醒了几次后,隋云川伸出胳膊,让她枕在胳膊上,轻拍了她几下:“睡吧,我在这。”

快天亮的时候,两人才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隋云川已经不在房间里了,郁桑抓住莲衣比划着问她隋云川去了哪里,莲衣说他一大早就坐马车出了门,应该是往铺子里去了。

知道隋云川出门,郁桑就趁着无人注意跑去了隋济舟的石头墙里。隋济舟正用藤蔓玩着干草,一道清冷的日光透过顶上的洞照在他身上,他看起来像只露出肚皮的小狗。

隋济舟看见郁桑拎着一个水桶走了进来,停下了所有动作。

水桶里放了满满的水,随着摆动,溢出了一点,洒在地上。

郁桑把水桶拖到他面前,他就扑上前抱着水桶大口喝了起来,结果被郁桑拍了一下脑袋。

她做了个捂嘴的动作,告诉隋济舟这个不是用来给他喝的,然后从身后拿出一把大刷子。隋济舟立即明白她要做什么,慌忙往后躲。

郁桑拽着他的手,把他拽出来,无意中碰到他手腕上被铁链磨损的伤口,隋济舟发出一声呜咽,露出可怜兮兮的模样。

郁桑放缓动作,避着他的伤口,用葫芦瓢往他身上洒水,隋济舟没躲开,头发湿了一片,她又舀了几瓢水,把隋济舟上半身浇透。

隋济舟手里被她塞了个皂荚,她让隋济舟自己拿着皂荚擦身体,自己则拿着刷子远远地刷着,就像在马厩里刷一匹小马。小怪物很抗拒,不听话,郁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冲干净他的身体。

身上还有泡沫,但看起来香喷喷了很多。郁桑准备将最后一点水倒在他身上。可藤蔓忽然钻了出来,来回甩动,不让郁桑靠近。她先是被藤蔓甩了一脸的水,又被绊了一跤摔在地上。

等她从地上拍拍衣裙站起来,小怪物突然拉下了脸。一根没有刺的藤蔓跑到郁桑身前,一点点推着她,直到把她完全推出石头墙外。

想了想,郁桑又跑了进来,对着小怪物比划着:你浑身都脏兮兮,就该刷干净。如果你不要我来,我以后就再也不来了。

小怪物背过身,一点没犹豫,说:“你走。”

郁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隋济舟始终没有转过身。她跺了跺脚,跑走了。

背对着门,隋济舟抹了抹眼睛。

虽然这事做的确实有些唐突了,可是隋济舟身上实在太脏了,如果不好好冲洗一下,郁桑很难说服自己以后可以和他长久地相处。

以后不来看小怪物也是不可能的,她还要和他好好培养感情。隋济舟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身边又没有其他的朋友,估计过不了几天他就会后悔,自己把唯一肯陪伴他的郁桑推走了。

她知道隋济舟迟早会先服软。

可没想到的是,在隋济舟服软之前,隋云川突然病倒了。

他这场病来得气势汹汹,郁桑嫁进隋家前早有耳闻隋云川病得重,不过后来相处之中,也没有特别感到他的异常。不过就是比寻常人怕冷一些、怕风一些,有时候会咳嗽。

可今日隋云川是被人从铺子抬回了家,郁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被人往房里送,郁桑尝试着握了一下他的手,发现他的手冷得像快寒冰,没人托起,就低低垂在身旁,一点知觉也没有的样子。

郁桑还想再碰碰他,可隋云川被抬进屋子里去了。

大夫急匆匆得来,药热了一波又一波,往屋子里面送。郁桑听见大夫压低声音和沈芊巧说的话,大概就是一些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就算这次醒来恐怕也时日无多之类的。

沈芊巧失了魂魄一样瘫坐在椅子上,被抽了筋骨似的。郁桑把药端到屋里,想味隋云川喝下去,可隋云川牙关咬得很紧,什么也喂不下去。

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隋云川是心魔,她的任务是除掉心魔,可是如果心魔在他动手之前就先死了,那她这个任务算是成功了还是没成功?

思来想去,幻境中岂有这样的好事。所谓伤病种种,不过都是表象,心魔根本就不可能在被杀之前死亡。

也就是说,无论隋云川病的有多重,他都不会死。

想到这里,郁桑拉起隋云川的手,在他手心中写下:你要醒来。

一笔一划,她写得认真又真诚,带着希冀一般,叫人看了动容。

隋云川的手指轻轻颤了颤,仿佛有所感应。当郁桑握住他的手的时候,他的手指好像也在用力,就像要回握。

郁桑在他手心中写:好好吃药,才能醒过来。

过了一会儿她再往隋云川口中喂药的时候,他的牙关竟然松了一些,温热的汤药被送进了他的口中,隋云川吃下去了,一点点。

丫鬟们赶紧出去告诉隋夫人,说少夫人给爷喂药的时候,爷吃下去了。

沈芊巧在众人搀扶下跑进来看了一会儿,真真如丫鬟们说的一样,她捏着手中的佛珠,转了又转。

佛珠光洁明亮,足见沈芊巧心思虔诚。

“桑儿,好孩子,你是为着冲喜进门的,你要一直守在云川的身边,一刻都不能离开。只要你能把我的云川唤回来,你要什么娘都给你。”

郁桑乖乖地点了头。

沈芊巧揉了揉眼睛,又吩咐几个家丁和丫鬟守在院子里,以防郁桑有什么需要,随时供她差遣。

郁桑喂完一碗汤药,让隋云川睡了下去。他很平静,看起来不像是昏迷,就像是睡着一样,除了身体很冷,几乎不能让人感觉到一点点异常。郁桑往他被子里放了几个汤婆子,又把屋子里的地龙烧了起来。隋云川身体渐渐暖和,面色终于带了点红。

长夜漫漫,除了隋云川之外,整个院子里几乎没人能睡。每隔一个时辰,沈芊巧都会遣人来问,隋云川有没有醒。

但过了一晚上,他都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鸡叫三声,郁桑实在熬不住,要站起来走动走动。往厨房去的时候,看见莲衣也守在药炉旁,看起来昏昏欲睡的模样。

郁桑每次来这里都会瞧见莲衣,她对隋云川……实在是很上心。

拍了拍的肩,莲衣吓了一跳醒过来:“少夫人你到这儿怎么不说一声……”

她突然想到郁桑不能说话的事,停住了话。郁桑让她去睡觉,莲衣摇头说:“别人守着我不放心,还是我亲自守在这里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