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囚笼少女(十)

该怎么去形容心魔给她带来的感觉呢,像是恶性土壤中生长出的苔藓,在潮湿阴暗的地方永不见天日,根植于淤泥中。爬虫从它们身上战栗爬过,终于找到最适合这些渣滓的生存之地。它们背离阳光,并因此感到肮脏污浊的荣耀。

郁桑下意识露出一个足够迷惑人的笑容,她轻巧地走过去,用一只手遮挡在额头上,隔离开那些雨水,雨水沿着她的指缝向下流淌,滴落在面具上,她恍若什么也没有察觉,将香囊递过去。

心魔将香囊收在手心中,慢慢收紧,伞遮盖在郁桑的头顶,他的目光从面具后传来,好似锁紧猎物的毒蛇,一旦瞄准目标,便绝不松口。应该是郁桑找到了他,是她找到了这个心魔,可是现在她突然不确定了,她反倒变成了一个靶子,一个好像不太聪明的、主动跳出来的靶子。

郁桑藏在面具后皱了下眉头。刚才心魔接过香囊的指尖触碰到了她的皮肤,被打磨光滑的石块一样的触感让她心内不安。

而现在这个人低下头,用笑起来的气声在她的耳边说道:“找到你了,第十二个少女。”

郁桑顿感不妙,要向后退。一根极细的银针从心魔的指尖没入她的皮肤下,她浑身一僵,晕倒过去。

心魔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在她倒下的那一刻,他闻见一种蜜糖与青草的气息,让他忽而平静下来。摘下少女的面具,他看见了一张过于精致的面孔,被雨打湿的长发、琉璃灯一样洁净的皮肤……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让他片刻失神,而后他轻轻一笑,牵起郁桑的右手,在她的手心中看见了一抹追踪印的光。心魔将左手覆盖在上面,追踪印的光芒湮灭不见。

一辆精巧马车停在他们面前,隐没于街市,在两人上车之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雨幕之下无人察觉。

………

王庭中处处是欢歌笑语,即便关上门,还是能听见扑水的嬉戏声,这是他往常最喜欢的把戏,在现在这一刻却吵闹得让人头疼。

琢光动了动手指,衣着华丽的侍从走上来弯下腰静待他的吩咐。他看着安然合眼的少女,用一种玩味的神情说:“将潮汐池里的人都杀了,再让大祭司来一趟。”

潮汐池是宫殿外一座温泉池,池边日日堆着美酒佳酿、新鲜的水果、美好年轻的肉丨体………这是这位殿下平日里取乐的地方,他热衷于厮混在模样俊美的男人女人中,以此满足世俗的快乐,但今天……很明显那些欢声笑语打扰到了他,让他在眉目之间流露出了不悦。

侍从拿着锋利的匕首向外走去,尖锐叫声撕开欢乐假象,鲜血将池水染成猩红,年轻的生命转瞬腐朽,变成秃鹫啄食的口粮。柏梧祭司路过时皱了眉头,他锐利的眼睛从宽大帽沿中露出,在看向侍从时格外严厉:“今日又是谁惹怒了殿下?”

侍从俯身行礼:“不知。”

柏梧抬脚,从堆成小山的尸体旁路过。

推开宫殿的门,金子做的床上躺着一个盖着轻纱的少女,琢光坐在高高的椅子上,一只手撑着下巴,似乎已经看了很久了。

“她就是第十二个?”

“没错。”琢光讥笑了一声。

他满不在乎的态度让柏梧恼火,柏梧走向睡梦中的少女,从腰间抽出向镶嵌着各种各样宝石的匕首,宝石与铁器的光芒瞬间划过他的眼睛,锋刃向少女胸口捅去。

可在看见少女面容那一刻,他停下了所有动作。

“多完美的人,是不是?”琢光笑起来,他向来很爱笑。

“很奇妙吧,就算一开始对她怀有恶意、杀心,但只要看见她,所有的一切都会消散。她非常的……”他慢慢走过去,手覆在郁桑的脸畔,感受她皮肤上细微的温度:“具有感染力。”

在短暂冲击后,柏梧重新冷下了脸:“我希望你不是被美貌冲昏了头,被表象迷惑。”

琢光抿唇一笑,面容清瘦,熟悉他的人会觉得他是被酒丨色掏空了身体,可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的脸蛋长的极好,好到让人觉得他的放纵也是可以原谅的。

“我对她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不可能,”柏梧打消他这个念头:“这样卑贱的人不可能曾出现在你面前。更何况……她是第十二个。根据多年前的预言,她会要你的命。”

“殿下,你应该还记得,在你十四岁那年无意中触碰到我的占卜铜币时,上苍给过你指印,你会在华盈灯会上遇见第十二个踏进王都的山灵少女,而她,她会取走你的性命。这么多年来我们用心绸缪,用假象掩盖真预言,为的就是尽快找到她。你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让那群长老相信只有山灵少女们才能打开结界,现在这个人就在你面前,你为什么不立刻杀了她?”

如他所说,什么用“十二个山灵少女打开结界”一说,本来就是个幌子。他们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找到那第十二个少女,以防她像预言说的那样,成为杀死琢光的人。他们要先下手,先除去这个预言中的少女。

“预言,哈哈,”琢光心情愉悦:“你看看她,瘦弱的身体、低下的法力……你真相信这样一个人能杀了我?她要怎么杀我,在床上吗?”

浪荡的话语从自大傲慢的太子口中说出,他用轻蔑的眼神望向祭司,仿佛在说,别想看低我。

这已经不是三年前了,看似荒唐的琢光羽翼渐丰,已不再像曾经那样需要他。柏梧抓紧匕首朝着郁桑刺下去,一道光芒划过,他被空气中传来的力量震开,匕首掉在地上。

“不要做多余的事,祭司大人。去查一查,她是怎么进入王都的。”

柏梧极其严肃的看着他,而对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沉睡的少女身上,万般无奈下他叹了一口气:“殿下,你在预言上有极高的天赋,至今还没出过错误。这个……也不会例外。”

但面对琢光毫不理会的态度,他也只能离开了。

宫殿内熏香缭绕,琢光疏懒地玩弄着郁桑的金发,他将一小股头发编成麻花辫,又将它们散开。很快,床上的人低吟一声,有了动静。琢光收起手,做出一副好孩子的模样等待她醒来。

如同迸溅星光的夜幕,她慢慢睁开那双诱人的眼眸。刚醒来的头脑是混沌的,还来不及作出反应,一张脸就进入了她的视线,一张干净漂亮的脸,他很年轻,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可郁桑从他的眼睛中看到了同类的影子,天真,但却很无情。不,他应该比她要残忍得更多。

“我是琢光,你叫什么?”

郁桑没有说话,戒备的看着他。琢光笑了笑,捡起地上的匕首,用尖锐的那一端挑起她的下巴:“我再问一遍,你叫什么?”

“郁桑。”

就算和本体分离了,心魔在某些方面仍旧与本体有着许多相似的地方,就像崇判和琢光在见她的第一面都用利刃抵住了她的喉咙——他们的喜好还真是与众不同。

可与崇判不一样的是,琢光用匕首划开了她的皮肤,看着血珠从身体中涌出,又一颗一颗珍珠一样的滚落,他兴奋的凑上前舔舐着她光洁的脖子,将她的伤口舔得更加糟糕。他埋首与郁桑的颈间,恶劣地问道:“不疼吗,你为什么不挣扎呢,是因为害怕吗?”

郁桑的身体一僵,琢光自以为得逞地抬起头看向她,可没能从她的眼睛中看到紧张与慌乱。

她很平静,顶多是有一点害羞。

“没有人陪你玩吗,你看起来好孤独。”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这样说道。

琢光的神色一顿,而后他露出极有兴味的神情,他低头轻嗅郁桑耳后的馨香,这让他平静,却也让他热血沸腾。

“是啊,没有人陪我玩,可怜可怜我,你来陪我吧。”

真是个古怪的东西,这就是心魔吗?好像也不怎么可怕嘛。

郁桑的手指插进他的发间,他富含光泽的细发在她的指缝间穿入,他似乎很喜欢郁桑的轻抚,以至于有片刻失神。

“我只能陪你半个时辰,还有人在等我回家。”郁桑环顾四周,露出一个迷茫的表情:“不过,这是哪儿?”

“是王庭,”琢光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他几乎是趴在她的身上:“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从崇判手下逃走的山灵人吧?你说谁在等你?帮你逃跑的人吗?是谁呢,让我猜猜……”

他做出思考的模样,然后慢慢露出带着獠牙的笑:“是崇判吗?他帮你逃跑的是不是?忠心耿耿的苍冥将军为什么会帮你呢?难道你和他睡了吗?”

郁桑轻轻松了松手,突然她笑了一声,对眼前的人已经做出了准确的判断。

她低声说:“没有。他太笨了,还不至于要我贡献出身体。只要骗骗他,他就乖乖帮我逃了。”

她的气息萦绕在琢光的鼻尖,当她手指收紧了的时候,琢光不得不仰着头,如同濒死天鹅一样的美感在他的身上生动显现。

“你应该会比他聪明吧,琢光。”

郁桑松开了手,但琢光没有离开反而缠了上来,像两只交颈的黑天鹅,他觉得他找到了世上另一个自己,漂亮皮囊与腐朽的内心,简直是从百尺地下深处挖出的矿石,她是世间最难寻的宝贝。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我果然很喜欢你。不过……你要陪我玩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