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囚笼少女(二)

回苍冥王都的路途并不是很顺利,雨季的来临让气候变得湿热。苍冥人的身体耐力极好,可他们显然忘了还有一个关在铁笼中的异类。

等到晚上崇判想起要给这个囚徒送点食物,才发现她已经近乎脱水地倒在笼中。

粗布隔绝了风和新鲜的空气,使得笼子里的温度高得吓人。只有喘息的声音能证明金发少女还活着,粗布被掀开,夜风与月光迫不及待地挤进以亲吻少女的发丝。

崇判命人给她喂下食物和水,但是片刻之后,他发觉自己做错了。

他眼睁睁看着派去给囚徒喂水的士兵在少女一声气若游丝的“谢谢”后眼神骤变、手指发紧。他是个男人,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也许下一次少女只要开口恳求,这个士兵就会在她的温柔攻势下轻易地将囚笼打开,成为一个背叛苍冥的罪人。

他有义务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

于是崇判抬了抬手指,让那个士兵早点滚回营地的幄帐里。

接下来他会自己亲自给囚徒喂水。他知道自己的心肠冷如寒冰、硬如顽石。他在战场上见过各种狡猾的诡计,并且从不会步入陷进,这次也是一样。

这个山灵族少女但凡敢有一点妄动,他就能一眼看穿她的小把戏,然后巍然不动,让她无计可施、无处可逃。

崇判一手扶起郁桑的头,另一只手将碗中的水喂进她的口中。他的动作有多轻柔,表情就有多冷硬。

郁桑什么也没做,只是小口小口地喝下水,好让自己快点恢复力气。崇判过分僵硬的线条完全显示出眼前这个人并不喜欢自己,可她什么还没做呢。

她一边想着,一边用恢复力气的手捧起崇判手中的碗,大口喝着,就好像崇判喂给她的速度已经远远不够满足她的需要。

她喝得过分贪婪,水从碗边溢了出来,经由她的嘴角洒在了地上,郁桑用手背擦干嘴边的水迹,紧张地盯着眼前的人。

月色的皎洁全部落在她的眼睛里。崇判不是没有见过山灵族的人,死在他手下的山灵族亡魂没有一万也有几千,可是他还没见过这么清浅的瞳色,流动的金与青绿融合在她的眼睛里,如同一种蝶类通明的翅膀,当她睫毛轻颤的时候,这种蝴蝶就在振翅,当她闭上眼睛时,这只蝴蝶便是在憩息。

她长得过分诗意,这使得这个囚徒看起来万般的惹人怜爱。

崇判将饭碗放在她身前:“你应该有力气自己吃饭了。”

郁桑透过睫毛看他,在确定他不像是在饭里下毒的人后,她端起了碗,大口地吃了下去。

行军的粮食难吃的如同猪食,没有任何香甜、可口的味道,但郁桑需要力气,所以她吃得很满意。她从来不是什么娇气的人,她深深明白一个道理:当人处于逆境的时候,要抓住一切可用的东西。

她可比那些金丝鸟要坚强的多。

崇判带着空碗走了,将光线完全隔绝的粗布重新蒙在了铁笼上。崇判禁止任何人靠近这个铁笼,好像她是什么最为凶猛好斗的野兽一样。

月上中天,营地很安静,只有守卫的皮靴踩踏着草地的声音时不时的传来。在众人都陷入酣睡时,一道细微的吟唱着曼妙歌声的女声从被蒙蔽的铁笼中传出。

她唱着山灵族人最缠绵哀婉的动人歌曲,她唱少女隐秘的心事,她唱山林中复苏的万物生灵……她的歌声饱含丰富的情感,让每一个听见的人都忍不住驻足聆听。

尤其在这样一个寂静的夜里,她简直是只扰乱人心的莺。

月光伴着歌声,一双手终于忍耐不住,撩开了蒙起的布,于是守夜的士兵看见了郁桑的眼睛。

崇判有一件事情说得非常正确,山灵族人擅长法术,尤其擅长摄心术。

郁桑简单地思考了一下要不要用摄心术,最后决定在这个小伙子身上试一试。

年轻的守夜士兵打量着她,从发丝到足尖,他伸出手想要触碰郁桑——带着亵/渎的意味,却被她轻易地躲开。

他咬着牙,声音里是被拒绝的恼羞成怒:“给我过来。”

这句话彻底惹毛了郁桑,没有人可以这样对她说话,谁都不可以用这种语气。

她的眼睛轻轻一眨,士兵便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探进了他的脑子里,禁锢住他的思维,他惊恐的发现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然后意识开始变得混沌,他的脑海中出现奇特的幻光,眼中只能看见囚笼中的少女,满脑子想得也只有她。

他先是抽了自己一巴掌。

狠狠地一巴掌。

少女满意的弯起唇角,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这个笑容让士兵觉得多扇自己几巴掌也不错。但郁桑没有让他这么做。

她轻声说:“请帮我把笼子打开吧。”

好像真的在请求一样,可她狡黠的笑容里是胜券在握,她知道这个小士兵根本没有能力抵抗住她的摄心术,他只能按照她的要求来,老老实实的。

笼子被打开,少女一步一步走出来,宛如出笼的野兽——不,她比野兽要更圆滑、更可爱、更精妙、更有礼貌一些。或许该称她为某种高级野兽。

士兵眼睁睁看着她逃进森林中而无法动弹,他连抬起一根手指头都不能做到,等到他找回了身体的掌控权,他立刻向上级报告了郁桑逃跑的事情。他用了“逃跑”这个字眼,完全掩饰住是自己先意图不轨。

崇判在行军过程中从不会深眠,这让他在接到消息的第一秒就能够带兵直奔森林深处,沿着少女留下的足印,追寻着她的踪迹。

湿软的泥上深深浅浅地印下走过的路,树叶的露水沾着她身体的香气,她的裙角被横斜延伸出的灌木划破,留下破碎的布料……任何一个擅长追踪的人都可以寻着这些蛛丝马迹轻而易举地找到逃跑的猎物。

不过她还算聪明,知道要往密林中钻,马难以密林中快速前进,这对崇判是个很大的阻碍。

崇判追了一段路后,树木间的缝隙越来越拥挤,他干脆直接下马,继续向前追。

郁桑走得太快,她怕自己再跑一会儿,那些傻乎乎的苍冥人就追不上她了,她刻意留了很多破绽,不出意外,他们应该能正确地跟着她故意留下的那些东西找到她。

为了让那些傻大个快点找到她,她不得不停下脚步,在湖边掬水洗干净脸上污迹。夜风吹过,水中流月无声,她的脸清晰地映在湖水中。

这副身体与她原本的有几处不同,比如浅金的头发。她原本的头发是黑色的,像没有光透过的深海那样黑。但是金色的头发也不错,每一根发丝都是细软卷曲的,这让她看起来更加的……….无辜。

郁桑不讨厌身体上的这些细微改变,甚至觉得有些有趣。她用手将头发分成几股,揽在左肩,将他们编成漂亮的辫子。

身后响起动静,她脸色一变,做出又要仓皇逃走的模样。

可是崇判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如郁桑预料的那样用他的那把青铜重剑指向她的脖子。

郁桑的眼眶红了,渗出虚伪的泪水。这泪水软化了在场所有士兵的态度,除了崇判。

他看着郁桑雪白柔和却美艳的脸,在心中给她下了判定,这是一条毒蛇,一条剧毒的、会咬人、并且只要被咬一口就致人回天乏术的毒蛇。

虽然可能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毒性。

但他,一个指挥过无数次战役的将军完全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判断力。

郁桑还不知道她已经被下了判定,仍旧在卖力倾情表演中。她含着怨念看向面前的人,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崇判欣赏着她的哀愁和那一滴悬而未落的泪珠,在那滴泪划过脸庞的时候,他抬起下巴:“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山灵族的摄心术?做给我看。”

他的军队是整个苍冥的精锐,连精锐都能被她蛊惑,这是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他必须要弄清楚郁桑到底有什么法术。

而郁桑眼中出现了迷蒙,像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别想耍花招,按我说的做,把你之前怎么蛊惑士兵为你打开笼子的事再做一遍。”

郁桑呆住了,然后她怯怯地说:“我什么也没有做,我只是请求他……像这样请求他……”

她握住崇判的手,在崇判以为她会施什么法术时她低下了头,轻轻亲吻着他的指尖,柔软的触感并不使人厌烦,但崇判还是皱起了眉头。

郁桑抬起脸,哽咽着说:“我问他:可不可以放我离开这里,我想回家。”

是毒蛇,一定是毒蛇。她一定很擅长用柔软的身躯将人绞杀。在别人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她就用她这张干净的小脸、柔软的唇、晶莹的泪珠诱人步入她的圈套里。

她完完全全就是出现在每个年轻人幻梦中的少女,所有人都会对她打开心防,心甘情愿的将魂魄献给她。

崇判深感自己的直觉绝对正确,但……直觉就只是直觉而已,直觉无法克制他此时快速跳动的心。在某些方面,他和那些年轻人没两样,但庆幸的是,他还足够清醒。

崇判将郁桑抗在肩上,忽视她的踢打:“你不适合待在笼子里,你必须待在我能看见的地方。”

她是极具危险性的囚徒。

郁桑那点力气对崇判造不成任何伤害,在她发现这个残酷的事实之后,她对着崇判的肩狠狠地咬了下去,用的力气之大,像是要撕咬下他的一块皮肉。

崇判的眼睛瞬间变得暗沉,鸣蝉与野兽的嘶吼声交错传来,月夜下的深林迷人又危险,他喑哑着嗓子:“如果你敢再对我露出你的小牙齿,我会捏碎你的喉咙。”

郁桑在他的恐吓中收起了牙,崇判以为她终于老实了。

实际上郁桑只是无聊地打量着崇判的肩背,看着他走动时隐隐起伏的掩盖在布衣下的肌肉,她舔了舔唇,又有了想咬上去的冲动。

她最终还是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