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谨言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他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话音冷静:“你坐过去。”
杜嘉一犹豫了下,带着自己的大作坐了过去。
沉谨言拉过办公椅坐下,拿起电脑边几份文件翻了翻,道:“都看过了吧?那我现在开始提问。”
杜嘉一大叫:“等一下!”
沉谨言充耳不闻:“1、母公司对子公司的股权转让损失,能否一次性税前扣除?”
“2、自然人股权转让,个税的扣缴义务人到底是谁?”
“3、金融行业跨区域预缴个税时,如果选择按照一定征收率(0.4%)核定征收个税,该预缴的个税后如何进行账务处理?”
他慢条斯理地说完,镜片后的黑眸对上她的视线,不带任何情绪,“请按照顺序详细回答。”
杜嘉一:“……”
她噘着嘴,气鼓鼓地大声回应:“这些问题以我现在的学历我无法回答。”
“是吗?你们学校的金融专业不差,不至于连这些知识都没有教给你们。”
沉谨言放下文件,修长的手指在桌面点了点,“还是说,你上课根本没有认真听过。”
杜嘉一:“你想多了,我根本没有上过几次课。”
金融专业卷生卷死,上岸率还极低,她又没有做在华尔街搅动风云分分钟几百万上下的大佬的志向,基础知识掌握就差不多得了。
沉谨言:“你上次期末绩点多少?”
杜嘉一:“你说这个就没意思了。”
沉谨言:“四点几?三点几?还是两点几?”
杜嘉一抱胸看他:“你真的想跟我聊这个?”
沉谨言“嗯”了声。
杜嘉一长长呼出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站起身说:“既然你问我绩点,绩点啊,当然是非常重要的。说到这个绩点啊,每个大学生心情都很焦灼,确实。那我们今天说什么呢,就是说这个绩点啊,那每个大学生肯定都会有绩点,所以你来问我绩点,也是情有可原对吧,我肯定会有一个绩点,因为我上大学了对吧,所以这个绩点呢,它是肯定会有的,你来问我绩点对吧,也是可以理解的。”
沉谨言:“……”
杜嘉一越说越上头,照这样下去还能逼逼赖赖好久,沉谨言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她:“好了,别说了,我现在后悔了,我们聊点别的吧。”
他又说:“你再说下去,差点把你绩点说出来。”
杜嘉一露出一个“早就告诉过你”的表情,满意地坐了回去。
沉谨言叹了口气,伸手抽出压在最底下的一份资料推到跟前,说:“你今天回去以后把这个看了,有看不懂的就来问我,下次过来我会亲自安排任务给你。”
顿了顿,他又道,“不想做也是可以的,我让人事去办理手续,你今天就能离职。”
杜嘉一:“……”
实习不到半个小时就被辞退,可能世界上就她一个吧。
“可你这是违法的,合同上没说实习期间可以随意辞退实习生!”她气愤极了,声音忍不住扬高,“如果你真的要辞退我,我可以走法律程序。”
沉谨言看着她:“合同上是没说,但是首先你是走了后门进来的,这本来就不符合程序,所以我开除你属于有理由的开除,不算违规。再者,我们还没签订合同,所以你说的这些都不会生效。”
“你!好啊你!原来你早有预谋!”杜嘉一捶胸顿足,满脸悔不当初。
沉谨言起身,将文件递给她,黑眸染笑,落在杜嘉一眼中十分欠揍,“你可以开始考虑了——嗯,这次你说几个小时的废话文学也没用。”他扬了扬手里的降噪耳塞。
杜嘉一沉默。
安静了一会儿,她举起手中的纸团,语气诚恳:“要不咱们还是聊聊我写的小黄文吧。”
*****
上午,杜嘉一上完第一节课,收到了陆之榭约她去他家吃饭的消息。
她以前时不时就去陆之榭家蹭饭,他家厨师简直是做菜的神,每道菜都好吃的能香掉人的舌头。她回了个“好”后便把手机收进包里,抓紧时间赶去下一个教室抢座位。
杜嘉一速度很快,一进去就抢到了最后一排的好位置,舒舒服服地坐下,掏出课本装模作样摆在桌子上,后面两节课都能高枕无忧。
她刚把蓝牙耳机戴上,打开音乐播放软件,后背就被轻碰了一下,一道沙哑微沉的男声响起:“请问这里有人吗?”
耳机里嘈杂的音乐盖过了一部分声音,触碰她的那只手是滚烫的,像是一团火焰,杜嘉一不着痕迹往后挪了挪,喉咙“嗯”了声。
那人挨着她坐下,胳膊不小心蹭到了她的手臂,软软的,热热的。杜嘉一顿时鸡皮疙瘩掉一地,忍不住摘下耳机说:“你能不能……”
她的声音卡住了。
沈熙戴着口罩和她对视。他眼睛弯了弯,似乎露出了一个笑容,但很快想起来杜嘉一看不见,便又收起了笑,低头打开背包,从里拿出一杯奶茶和两份精致的甜品,放到她面前。
他郑重道:“谢谢学姐上次送我回宿舍,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杜嘉一没理,目露怀疑:“你怎么知道我课表的?”
沈熙说:“我找学姐的同班同学问的,希望没有让学姐感到冒犯。”
他眼里水泽浮动,清澈剔透,活似朵清纯可人的小白莲。只不知为何,他嗓音沙哑如被砂纸磨过,没了以往的清润,露出来的白净面皮也泛着不正常的红,透出一种病态的靡丽。
怎么,这次开始装病美人了是吧?
杜嘉一看着桌上的东西不屑地说:“我才不要你的东西,我就是饿死,从这里跳下去,也不会……”卧槽怎么都是她爱吃的。
“这个东西加了很多添加剂的,吃了不健康,这样吧,我先替你尝一尝,别太感谢我。”
她一边振振有词,一边飞速拆开甜品的包装袋。
“我看网上好评很多就去买了,学姐喜欢就最好了。”沈熙说完,忽然隔着口罩捂住嘴,身子抖着躬起,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来。
装的还挺像的。
毕竟吃人嘴短,杜嘉一也不好置身事外,顺了顺他的后背:“你没事吧?”
“我……咳,我没事……咳咳,就是喉咙有点不舒服,没关系的。”沈熙断断续续地说着,鼻尖渗出汗珠,又是一阵咳嗽。
杜嘉一看了他半晌,忽而伸手拨开他的额发。沈熙睁大眼睛,只感觉额前覆上了一个体温比他低上许多的物体,泛着微微凉意,一下子就缓解了身体的燥热,舒服极了。
他喉间溢出点轻吟,意识也不甚清醒了,凭着本能挨近她。
于是杜嘉一眼睁睁地看着他靠到自己怀里来,眼睛闭上,脑袋还蹭了蹭她的肩膀,跟只羽翼未丰寻求庇护的雏鸟似的。
她手悬在半空,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喂,喂?摩西摩西?真睡还是假睡啊?”
没有回应。只能听到他频率不太正常的急促的呼吸声。
杜嘉一“啧”了声,举起了手:“老师,这有个人快不行了,我带他去趟医务室。”
就当做次活雷锋攒功德了。
妈的,她人也太好了吧。
*****
大脑昏昏沉沉的,太阳穴不断传来隐痛,如有把尖锐的锥子刺入翻搅,眼皮沉重抬不起来,明明好像睡过很久了,身体却仍是十分疲倦。
有冰凉的液体顺着手背流进身体,沈熙动了动,忽然感觉周身冷极了,体内仿佛被冰块一寸一寸冻结,他颤抖着想把自己蜷缩起来,只感觉连呼出的气也是冰冷的,没有一丝热气。
好冷……
好难受……
那天他淋了雨回去后就有点感冒,但沈熙虽然外表看着病弱,实则身体素质不错,便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今天出门买甜品的时候吹了风,回来感冒就加重了。
从小到大,沈熙格外抗拒生病,生病所造成肉.体上的虚弱会让他忆起那段不堪回首的童年,哪怕只是回想起一秒,耻辱和厌恶便会像酸臭的呕吐物从胃部涌上来,作呕极了。
凭什么他必须要经历这些?
凭什么他不得不向那些恶心的人极尽献媚?
都怪,都怪杜嘉一!……如果不是她油盐不进,他怎么会遭这份罪!
都怪她!都怪她!……都怪她……
刻骨的恨意在胸中激荡,加重了头疼,沈熙把自己蜷缩得更紧,就像是小时候每次被虐待打骂那样,面庞因痛苦而愈发苍白,细细的汗水从额头渗出,好似每移动一下都是巨大的折磨。
没关系的,很快,很快就会过去了……
恍恍惚惚间,他隐约听见一声嘀咕,“都这样了还能cosplay炸虾呢。”
话音刚落,他的手被一只温热的手捧起,温暖的热意包裹住了他的手。对方似乎是被这跟冰块没什么两样的温度惊到了,咋了下舌,吐槽,“还好没硬,不然就应该送火葬场而不是医务室了。”
杜嘉一嘴贱完,开始像搓衣板似的大力边搓边拍打沈熙的手背和手心,这个方式虽然有点痛,但很有效,很快就能让皮肤热起来。
很快白皙的手掌像是被凌虐了似的泛起桃花瓣一样的粉红色,细密的疼痛和酥麻席卷上来,叠加在已经微肿的肤肉上,沈熙疼的往后瑟缩了一下,又被对方抓着手腕拽回来继续用力拍打。
他挣脱不开,眼前仿佛重又浮现起那重重落下的藤条和愤怒的辱骂,巨大的绝望铺天盖地笼罩住了他,喉头如堵,眼泪簌簌流下。
好疼……
不要再打了……
求求你,不要再……
杜嘉一听到哽咽声时还懵了一下,低头一看,居然是沈熙发出来的声音。
他的眼睛还是紧闭的,但他的眼睫下却已经渗出了大滴大滴的眼泪。
一开始只是极轻的,压抑着的抽泣,到后来像是再也忍耐不下去了,哭声渐渐变大,他面颊潮湿一片,鼻尖通红,长长的睫毛挂着泪珠,像是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不是,不就发烧挂个水而已,有这么委屈吗?
杜嘉一十分的费解。不过这家伙哭起来时可比他平时摆着张皮笑肉不笑的假笑脸顺眼多了,哭的这么可怜见的,她听着都快□□大发了。
所以看在她这么善良的份上,收点利息也不过分吧?
作者有话要说:一妹:太可怜了宝宝,给我超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