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商务车平稳地行驶在路上,因为红灯,在三岔路口停了下来。
车窗被摇了下来,晚风徐徐,连绵的橘色云朵与车辆相交,像是一幅画。
杜嘉一顺手拿手机拍了一张,看了看,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不是那么的开心。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到她的神情,笑了起来:“小姐,不用那么严肃。”他道,“沉总只是让你过去熟悉一下环境,你知道他的为人,他不会为难你的。”
“莫叔,你不懂。”杜嘉一叹了口气,手指一点,把刚才那张照片发了出去,“这不是为难不为难的问题,是上班它就像旧时代的婚姻,明明不幸福还要长相厮守。你看看马路上这些打工人,现在脸上洋溢的笑容有多开心,明天上班的表情就有多怨气。”
莫叔:“但是……”
杜嘉一打断他:“莫叔,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你有没有凌晨睡得很香时被你沉总叫起来去开车的经历?”
莫叔:“……”
他沉默片刻,辩解:“有一两次,但是这是我的职责。而且沉总是个好老板,他有给我双倍的加班费。”
杜嘉一苦口婆心:“钱可以买来补品,却买不来健康;钱可以买来药物,却买不来生命。”
莫叔无奈地笑笑,不说话了。
他在沉谨言的父亲还是家主时就受雇于沉家,这个半路来到沉家的小姑娘几乎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初来乍到的小姑娘戒备心强,对所有不熟悉的人都竖起满身的刺,用伶牙俐齿击退所有试图让她妥协的人,他甚至见过好几次她用自己的诡辩把沉谨言堵的哑口无言。
最开始的一段时间,她简直是个行走的小惹祸精,家中佣人对此颇有微词,只沉谨言却像是意识不到这点似的,任劳任怨地为她处理闯出来的祸,转头再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训斥。
当时莫叔除了接送她上下学外,与她并无再多的交集。但杜嘉一小学三年级时发生的一件事,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那是一个傍晚,他接到沉谨言的电话,对方让莫叔立刻代自己去杜嘉一的学校一趟,说是杜嘉一在学校出了事,而他现在公事缠身,脱不开身。
莫叔赶到办公室的时候,杜嘉一正站在班主任的背后,一个家长护着一个男孩,指着杜嘉一破口大骂,而老师则满脸为难地劝说着。
杜嘉一是低着头站着的,个子不高的小姑娘,早上扎得好好的小辫子被弄散了,穿着条被弄脏的碎花裙,站在那里一声不响地挨骂,看着令人心疼极了。
莫叔当即便想袒护她,但当他走过去时才发现,杜嘉一的表情压根不是他所想的伤心或委屈。
她抱着一条手臂,满脸漠然,褐眸哭得通红,眼神却是死气沉沉,仿佛被骂的人根本不是她自己。
那绝不是一个单纯天真的孩子会有的眼神。
莫叔一愣,很快回过神来,弯下腰耐心地询问她事情的来龙去脉,没等杜嘉一说话,对面的男孩开口了。
“我根本没做错,你根本就没有爸爸妈妈,你住在狗窝里,你偷别人家的东西,还往我课桌里放虫子,你这么坏,怪不得你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
家长连忙制止儿子,装模作样警告了几句,但从他的表情来看,他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
莫叔大骇,为什么这么恶毒的话能从一个孩子口中说出?
他忽然庆幸来的人是他,如果这番话被沉谨言听到了,那就不仅仅是孩子们闹矛盾这么简单的事了。
老师清楚杜嘉一的背景,不想把事情闹大,拉着莫叔和家长走到外面商量调解,而就在这时,从始至终都一声不响的杜嘉一动了。
她的速度太快太利落,像一道闪电,以至于所有人都没看清,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扑倒了男孩,并用手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
瘦弱的女孩子披头散发,神情狠戾,像一尊煞神,眼里透出一股原生的凶劲。她对男孩的痛哭和嚎叫置若罔闻,细细的手臂如铁钳一般,是下了死劲的,很快男孩就喘不上气来,面色涨成青紫。
孩子间的打闹,最严重也不过是肢体上的摩擦,莫叔从未见过这么一个幼小的孩子能有如此毒辣的手段,一出手便毫不留情,直奔着致对方于死地而去。
那一瞬间,莫叔忽然觉得,她像是一匹自尊心极强的小狼,自己为自己铸起高高的城堡,孤身一人,却不容许任何人随意轻视和侵犯。
什么样的过去会培养出这样的孩子?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男孩的家长,他愤怒地冲上去扯开忽然发狠的女孩,手一甩就想把她摔到地上,但这一切最终没有发生——
及时赶来的沉谨言接住了杜嘉一。
他单膝跪地,一边低声安慰着,一边把女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就像是抱着一个失而复得的宝物。
然后,他抱起杜嘉一出去了,从头到尾一句询问的话都没说,也没看那个男家长一眼。
莫叔留在这里善后,之后的事情发生的顺理成章,得知沉谨言身份的家长又惊又惧,当即便同意他私下调解的要求,也绝口不提赔偿的事情。
再后来发生的事,莫叔就不知道了。再怎么说他只是个沉家的佣人,沉家的事务,他没有资格进行置喙。
只是这次经历之后,他深深意识到了一件事——他从未了解过这个女孩子的内在。
也因此,即使杜嘉一像现在这样随意地和他插科打诨,他也仍觉得她离自己十分的遥远。
抵达公司大楼,杜嘉一轻车熟路地上楼找到沉谨言的办公室。
她之前来过这里几次,但她实在对沉谨言公司的工作环境喜欢不起来,仅仅呼吸这里的空气她都感觉要抑郁了,所以来了几次就不来了——即便沉谨言办公室的电脑打游戏非常之丝滑,让她到现在也念念不忘。
但是来都来了,总不能就这么回去吧?
杜嘉一熟门熟路地推门进去,直奔摆放在桌子中央的电脑。
她的手刚按上电源键,门开了,沉谨言的秘书柯珩走了进来,对她道:“杜小姐,沉总让我转告您不能碰办公室的电脑,还有平板和投屏等所有电子设备。”
杜嘉一:“……”
她不可置信:“什么意思?沉……不是,我哥要虐待我是不?”
她把差点脱口而出的“沉谨言”三个字咽了回去,在沉谨言的地盘好歹要给他留点面子。
柯珩微笑:“沉总说,如果您感到无聊,可以先把他桌子上的税务报表和工作报告看一下,等会议结束他会过来询问您几个问题——沉总特别强调,您对这几个问题的回答会直接关系到您的实习。”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打扰您了,那我先走了。”
说完,他礼貌地关上了门,一秒钟都没多浪费。
杜嘉一:“……”
她眼前一黑,身子一斜摔在老板椅上,不堪重负地撑住了额头。
“这次会议就到这里,大家辛苦了。”
沉谨言整理了下文件。
他走出会议室,迎面遇上帮他传话的柯珩,对方告诉他都转达到了,沉谨言点了点头,转身朝办公室走去。
虽然发出了警告,但沉谨言并没对杜嘉一抱有多少期待,毕竟她从小到大都没听过几次他的话。
电脑玩也就玩了,他叫她过来也不是单纯为了工作。
沉谨言这样想着,推开办公室的门,便看到杜嘉一正缩在他的办公椅里,抓着一张白纸埋头苦写,写不下去时便停下来咬一下笔头,眉毛皱着,很是认真的模样。
这么认真?
沉谨言微微诧异,更多的是欣慰和暖意。原来她还是偶尔会听自己的话的。
他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站在杜嘉一背后,沉谨言看清了那张纸上龙飞凤舞的文字。
大段大段的“嗯嗯啊啊”和污言秽语不堪入目,最惹人注目的,是里面名为“沉谨言”和“柯珩”的两位小说主人公。
杜嘉一在写下“认清你的身份,你只是我的秘书兼情夫而已,只需要乖乖躺在我身下就行”便陷入了瓶颈,抓了抓头发,趴在桌上叹了口气。
沉谨言:“……”
他伸手轻轻拍了下杜嘉一的肩膀。
“?!”
杜嘉一吓了一跳,整个人蹦了起来,往后连退几步还不忘抓起纸张揉成一团毁尸灭迹。
她心虚极了,眼神飘忽,对着沉谨言张口就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真的没有在写你和柯珩的小黄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