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最后两人的脚步停在了证物存取室面前。

陈乙抬头看着门上面的牌子,又疑惑的看向李棠稚。他不明白李棠稚为什么牵自己来这里。

但李棠稚却完全没有要回答陈乙的意思,她伸手推开了物证存取室的门。

陈乙清楚记得这间屋子的门原本是上锁的。但在李棠稚面前,它却和一扇虚掩起来的普通大门没有任何区别,轻轻一推就开了。

陈乙感到疑惑:“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李棠稚:“把你存在我这里的东西还给你。”

李棠稚的回答让陈乙感觉更奇怪了——什么叫他存在李棠稚那边的东西?他在李棠稚那边存什么东西了?

陈乙努力回忆,但不管他怎么回想,脑子里仍旧没有丝毫类似事情的回忆。

李棠稚松开陈乙的手要往里走,只是她刚松开手,陈乙便浑身一机灵,猛地追上去一步握紧了李棠稚手腕;他的动作很快,几乎完全是发自本能的。

反倒是李棠稚,又被陈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回头抬眼,水光盈盈的眼望着陈乙。

四目相接的瞬间,陈乙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他感到尴尬,连忙松开了李棠稚的手,把自己的手背在了身后,同时把脸也转开。

但他只把脸转开了一两秒,又很快的把脸转回来,望着李棠稚:“……你不会再像上次一样突然消失了吧?”

李棠稚眨了眨眼,嘴角翘起笑意:“嗯——这谁知道呢?”

她笑起来时整个人都灵动极了,眼眸略弯,长长的浓密眼睫像是两把扑闪扑闪的小扇子。

陈乙抿了抿唇,再度上前默不作声握住了李棠稚的手腕。虽然他没有说话,但李棠稚微妙的从这个动作里感觉到一种很倔强的情绪,甚至还有一点……类似于被抛弃的小狗的委屈。

她干咳一声:“暂时不会走的。”

陈乙:“哦——”

李棠稚晃了晃自己手腕:“所以你可以松开了。”

陈乙把脸转过去,假装自己没有听到。李棠稚盯着他镇定自若的侧脸,心底蓦然升起又好气又好笑的情绪来。

其实李棠稚如果非要挣脱陈乙的话——至少在这个世界里,她要办成这件事情并非难事——但是李棠稚没有这么做。

陈乙的手很温暖,那是活人独有的温度。即使口头上没有承认,李棠稚内心却很眷恋这样的温度。

她牵着陈乙,走进证物存取室那一排排高大的灰铁色柜子之间。

证物存取室的窗户开得很高,位置靠近天花板。

自高处落下来的光照着整间证物存取室,太阳光透过窗户而形成的光柱间有微尘在翻滚飞舞。

他们并没有走多久,很快就停在了其中一个柜子面前。柜子内分小格,每个格子外面都贴着相对应的案件名字——而在陈乙眼前的这方柜子上,则贴着‘女初三生沼泽溺死案’。

原本存放证物的柜子也应该是上锁的。

但李棠稚轻松打开柜子时陈乙一点也不觉得惊讶。

柜子里面是案件相关的一些证物,被密封保存在塑料袋里;李棠稚的尸体经过处理后已经送回了李家,在征得李成华同意后才保留了部分证物放在这里。

不过这桩案子当时之所以会被判定为自杀案,就是因为在案发现场警察没有发现第二个人的踪迹。根据沼泽地边的各种搜索检查结果,李棠稚是独自一人上山并踩入沼泽地的。

但现在,活生生的李棠稚就站在陈乙面前。

她将装着证物的塑料袋递给陈乙,从高处落下来的太阳光笼罩着她素白俏丽的小脸,也照着她手里的证物袋。

半透明的证物袋里装着一个脏污的三角形平安符。

它的颜色已经变成了近黑的朱红色,但陈乙只看一眼就猜到了这是他的那枚平安符。

“……我的平安符——为什么在……”

李棠稚没有回答陈乙,她只是再度把平安符往陈乙手上递了递。那枚颜色腐朽的平安符,安静的躺在证物袋中。

陈乙沉默了片刻,伸手接过证物袋,将其打开,取出那枚平安符。

触手冰凉,并不坚硬,甚至还有一些柔软。

真是奇怪,在今天之前,陈乙甚至不记得自己曾经有这么一枚护身符;但奶奶明明就说过,自己初三的时候还时常把它戴在身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忘记这件事情的?

陈乙目光投向李棠稚,即使有一只手在拿证物袋,陈乙也没有松开李棠稚的手。

李棠稚:“你还记得这枚平安符是怎么来的吗?”

陈乙回忆了一下,搬出奶奶对他说过的话:“小时候我在山里迷路,吓发烧了——之后我爸就给我求了这个平安符。”

李棠稚:“你为什么会在山里?”

陈乙:“我……”

但这次陈乙却没能顺利回答李棠稚。

他微微张着嘴,那个答案似乎就在眼前,但无论陈乙怎么回忆,都无法找出与之相对应的记忆。

他为什么会在山里迷路?

小时候?多小?他一个小孩子,为什么会在山里迷路?

那枚被陈乙拿在手里的平安符微微抖动,里面有什么东西似乎正要破壳而出。

陈乙喜欢李棠稚。

并不是出自于青梅竹马的日久生情,他对李棠稚是一见钟情——从他跟着爸爸搬回乡下起。

让陈乙跟着陈文霍回乡下,这件事情是陈浮玉拍板决定的。很多人都对此感到不理解,陈浮玉的同事也劝她将孩子留下。

市中心的教育条件远胜过乡下。以陈浮玉的条件,即使是忙于工作无暇照顾孩子,也大可雇几个保姆照看,根本没必要将孩子送去那么远的乡下。

但陈浮玉执意如此,陈文霍又向来听她的,等调令下来就拎着儿子和行李开车回林下县了。

其他人都觉得陈浮玉狠心,只有陈乙知道并不是这样。

甚至陈乙自己也觉得自己不应该继续留在城市中心——在那繁华的市中心,人真的太多了。

陈乙启蒙没多久就察觉到了自己和其他小孩子不一样。小的时候陈乙很喜欢说谎,满口谎话并且丝毫不会因为自己说谎而心虚。

他良好的心理素质连陈文霍都被骗好几次。

一开始他们只是以为小孩子天然想要制造对自己更有利的环境,所以只是纠正陈乙说谎是不好的行为,但并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一次在幼儿园里,陈乙和同学争玩具,把人摁在地上打得头破血流——陈文霍和陈浮玉一开始没弄清楚情况,还以为陈乙也受伤了,两人着急忙慌请了假跑到医院,就看见被打破头的小男孩正窝在在妈妈怀里哇哇哭,老师和医生都围着那小孩转。

陈乙倒是没受伤,就坐在走廊的休息椅上,用手指戳自己手背上沾到的他人的血,在自己裤子上画小红花。

他既没有自己闯祸了的惶恐,也没有打伤他人之后应有的愧疚,甚至于手里还抓着抢来的变形金刚在玩。

陈文霍点头哈腰的在给苦主道歉,给赔了医药费又亲自带去检查,动关系换了医院。

也幸好孩子年纪小力气不大,只是打破皮,破财免灾也就把这件事情平了。

回去陈文霍就要抽陈乙,被陈浮玉拦住了——陈浮玉觉得很不对劲。

她先将暴怒的丈夫摁到一边沙发上,自己在陈乙面前蹲下,神色严肃:“小乙,你自己也有玩具,为什么还要抢其他小朋友的玩具?”

小陈乙抬起脸,毫不心虚的和母亲对视,理所当然的回答:“我也想玩他的玩具。”

陈浮玉:“但那是他的玩具,他如果不同意,你就不应该去拿他的东西,妈妈是不是这样教过你?”

小陈乙愣住,那张肤色略深而五官却和母亲一样精致的小脸上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过了好一会,他才恍然大悟:“哦——小孩子的东西也不能抢啊。”

“我看老师都可以直接拿走小孩子的玩具,还以为小孩子是可以抢的。”

他说得是如此理所当然,没有丝毫愧疚,看向陈浮玉的眼睛甚至还比平时更加明亮,闪烁着‘我悟性棒不棒快夸我’的潜在意思。

陈浮玉心里一咯噔,但表面上仍旧维持着严肃的表情:“但是,你把那个孩子打伤了,还流了那么多的血,你不会觉得害怕吗?”

陈乙没有得到母亲的夸奖,有些失落,所以在回答这个问题时,也是漫不经心的:“不害怕啊,又不是我受伤,为什么要害怕?”

陈文霍听得额角青筋乱跳,站起来就要去摸自己腰间的皮带:“你这个臭小子还有理了是吧?看我今天不给你涨点教训……”

“行了!”陈浮玉喝止了陈文霍,揉着自己眉心站了起来:“教训他之前,先带他去医院看看吧。”

“他这反应不对……可能是精神方面的问题。”

陈文霍抽皮带的动作停住,愣愣的看向陈浮玉。

陈浮玉神色郁郁,道:“就算是再叛逆的小孩子,把事情闹到大人都来了也会觉得心虚害怕。但小乙却完全不觉得心虚,大概在他心里根本不觉得自己做的是错事。”

那时候的小陈乙甚至不需要自成一套的逻辑来说服自己。

他没有羞愧心,就算陈文霍真的因为这件事打了陈乙一顿,陈乙也不会有任何的罪恶感或者害怕;他只会觉得莫名其妙,生气,委屈。

所以对他而言,伤害人和伤害一颗花椰菜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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