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叔接过手机看了两眼,目光很快锁定在杨大力的手机上,有些诧异:“这手机牌子很老了啊,没想到这个年代还有人用。”
陈乙:“六叔认识?”
六叔轻笑:“那是我们年轻那会儿用的手机了,和小灵通差不多的一款杂牌机。后面这不是出来了智能手机吗?这玩意儿就淘汰了。”
“我还要巡逻,你有没有时间?有空的话,你自己把东西拿进去,给失物招领处的人就行了。”
“嗯。”
陈乙轻轻颔首,再度从六叔手中接过那两部手机,往警察厅内部走去。
林下县的警察厅在三年前翻修过一次,但布局没有大改。陈乙熟练的穿过前厅,和值夜班的警察打了招呼——对方很快认出陈乙,热情的询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打算要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
只要聊天对象的话变多,那么相对应的,陈乙的话就会变少。
章林江曾经戏谑的将此称之为质量守恒定律,陈乙独家版。
比如此刻,在熟人热情的问话下,陈乙抿了抿唇,紧张得身上肌肉都绷紧了;但只要陈乙自己知道他很紧张,在其他人看来,面前过分高大沉默的男生只是皱了下眉。
值夜班的警察从陈乙脸色上读到了些许错误的气氛,干咳一声连忙说起正题:“你来办什么手续吗?”
陈乙微不可闻的松了口气,将那两部手机放到台子上:“我今天在路上捡到了两部手机,但是不知道失主是谁,就先送过来放失物招领处了。”
值班警察:“哦哦,那我先给拿去失物招领那边,回头喊他们贴个条子出去。”
陈乙:“如果有失主找上门的话,能先通知我一声吗?”
值班警察点头:“当然啊,东西是你找到的嘛,有失主上门我肯定会和你说一声的——你电话号码留一个吧,到时候我们电话联系。”
他撕下一张便利贴,又从抽屉里找出一支黑笔递给陈乙。
趁着陈乙写电话号码的时候,值班警察拿起那两部手机,往厅后的失物招领处走去。
陈乙写完电话号码时值班警察还没有回来,他将写着自己电话号码的便利贴贴到值班警察前台上,又看了看后台墙壁上贴着的值班表,起身熟门熟路往警察厅内部走去。
很快就到了档案室面前,门是锁着的——陈乙在脑子里大概回忆了一下墙壁上那张值班表,很快就在心里推测出今天晚上看档案室的警察,转身往另外一间休息室走去。
警察休息室大门刚推开,扑面而来一股很重的泡面味道。
在热开水升腾的白气和夏夜的闷热中,几个警察回头看向陈乙。正对大门方向的液晶电视正在播放晚间新闻,提到了星符市近两年的规划——市长身穿严谨黑色西装,表情严肃的望着镜头侃侃而谈。
其中一个警察认出了陈乙,笑着站起来和他打招呼:“小乙回来玩啊?刚好,电视正放到陈市长呢,你要不要来看看?”
陈乙垂眼,声音平静:“叔,我想借一下档案室的钥匙行不行?”
“档案室?你去档案室干什么?档案室可不是给你们小孩子玩的地方,不能随便进去的。”被陈乙喊‘叔’的警察没有立刻答应,反而有些疑惑的看着陈乙。
陈乙回答:“老师给留的暑假作业,让我们收集家乡优秀公务人员事例做社会考察作文——我刚刚来这边送东西,就想刚好可以从近几年已经破了的案子里面抓案例写进去。”
“我不会乱动其他东西的,就翻几个今年已经结了的案子看一下,叔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跟着我。”
他说了谎话,但脸并不红,心跳也没有因此而加快,更没有因为自己骗了人就感到丝毫的愧疚。
陈乙看向那几个警察的双眼仍旧干净澄澈,看不出一丝一毫说谎的成分。
警察站起身,从墙壁上摘下一串钥匙:“这样啊,那行,我去给你开门。”
“看的时候要小心一点啊,别损坏了。”
陈乙嗯了一声,跟在对方身后走向档案室——虽然管对方叫‘叔’,但实际上陈乙和他并没有很亲近的血缘关系。
只不过林下县的本地人基本上都是从林下村起家,往上追溯个三四代,总能扯上点姻亲关系。
很快两人就走到了档案室门口,拿钥匙的警察开门,按灯,昏暗的档案室登时一片明亮。
他靠着门框站定,指了指靠大门最近的两架铁柜:“最近几年有立案的事件都在这两架柜子上了。我们林下的治安还算不错,有案子也都是些鸡皮蒜末的小事,很少有闹出人命的。”
“再往前其他档案,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了,负责人退休的退休,调走的调走,还有些高升了,你肯定也不好写进作文里。”
陈乙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走入铁柜之间查找自己需要的档案。
为了不让对方起疑心,陈乙装模作样也翻了几本前面的档案,然后装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脚步逐渐向着三年前的那行柜子偏移过去。
很快,陈乙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档案:女初三生沼泽溺死案。
他伸手将那份蓝色硬壳文件夹的档案取下,深呼吸,缓缓打开那份档案。
报案人:严育金
性别:男
出生日期:不详
职业:守林人
工作单位:林下县林业管理局
现住址:无
联系电话:3422-XXXXXXXXX
报警时间:1232年7月12日 接警人:董全昆
案件类别:意外死亡案
……
发案地点:林下县林下山群制片厂交接处的自然沼泽地。
……
后面是简要案情和一些口供记录,还附有现场拍下的照片。李棠稚尸体被发现时是第二天,据说被打捞上来时已经被污泥淹得不成样子。
陈乙没看见——那时候他已经坐上了离开林下县的车,随母亲工作调动而转学到市中心。
照片拍得不是很好,至少陈乙没有在照片上看见李棠稚的正脸,只能隐约辨认出她身上的校服。
蓝白间色的夏季校服,脏兮兮印着污泥的颜色,和周围的沼泽地融为一体。
忽然间,陈乙的目光停留在一张现场照片上。
那是一张物证照片,照片旁边备注着这是在尸体的脖颈上挂着的东西。
一枚包着‘岁岁平安,年年相见’祈愿红纸的三角平安符。
陈乙在这份档案上停留的时间太久,守在门口的警察不禁多看了他几眼,随即目光落到那份档案上:“那份档案怎么了吗?你看了好久。”
陈乙合上档案,将它放回原处:“……这个案件的当事人,是我以前的同学。”
警察闻言,自觉失言,有些尴尬的略过了这个话题,同时又对自己的嘴快感到几分懊恼。
陈乙却好像并不在意似的。
他继续抽出下一份档案,若无其事的问:“叔,我们镇上的护林员还是原来那个吗?”
警察:“没,早换了——差不多也是三年前吧,原先的护林员辞职回老家结婚去了。”
陈乙转过身,看着警察:“那叔你知道董全昆这个人吗?”
“董全昆……老董啊……”警察皱着眉,陷入回忆,“我好像是有点印象。”
“老董以前是我们局里的,经常值夜班,去年的时候被调走了。你怎么突然想起问他了?”
陈乙:“刚刚在我同学的那个档案上看见他名字了,觉得陌生,就问问。”
“哈哈哈,你对他没印象很正常——老董这个人本来就性子怪。以前大家都不愿意值夜班,就老董一个人,主动去值夜班,有时候排到了白班,还会和别人换成夜班,你说他怪不怪?”
警察提及性格古怪的前同事,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估计是他夜班值太多了,你那时候又只有白天来这里玩,所以就对他没印象。”
陈乙:“那董全昆有和谁关系比较好吗?”
警察回忆了一下,摇头:“没注意过他和谁特别要好。感觉老董和谁都处得不好也不坏的,他也没结婚,父母去世得早,一个人住在镇子上……”
越回忆越觉得自己这个前同事还怪可怜的,警察脸上浮现出几分怜悯神色。陈乙又打听了董全昆在镇上的住所——这不是什么秘密,警察如实告知,但也提醒陈乙,董全昆在调走后就没有再回来过了,他留在镇上的房子也十有八九很多年没有人住了。
陈乙谢过警察,出来后仍旧骑着他的电动三轮回村。
他出来前跟奶奶说自己只是送章林江回镇上。如果在外面拖得太晚,难免让奶奶担心,所以陈乙没打算继续在外面游荡。
开车往回走的路上,他不断回忆着自己在档案室里看见的那份档案。不知道为什么,那张尸体脖颈上挂着的三角平安符不停在陈乙脑海中浮现。
甚至不需要他闭上眼睛去想象,那枚平安符的模样也会跃然眼前。
因为陈乙很熟悉那枚平安符——那曾经是一直戴在他脖子上的东西。
三轮车开回村里,路过隔壁李家老屋,陈乙侧头看了眼隔壁:李家的房子已经熄灯了,这意味着李成华已经入睡。
他停了三轮车,回家上楼。一路上陈乙已经尽量放轻手脚动作,但在他上楼梯时奶奶仍旧拄着拐杖颤颤巍巍从楼梯上探出头来:“小乙回来了?”
陈乙三两步走过去,馋住老人家:“嗯,是我。”
奶奶:“林江回家了啊?”
陈乙:“嗯,我把他送到家门口才回来的。”
奶奶点点头,又催他:“不早了,赶快洗把脸去睡觉,不要熬夜。”
陈乙点头,送老人家回房。送到门口,见老人家预备关房门时,陈乙忽然开口:“奶奶,你还记不记得,我小时候脖子上有戴过一个三角形的平安符?里面是爸爸亲手写的祝语。”
奶奶:“好像是有这么一个平安符。”
陈乙追问:“那个平安符现在还在吗?”
奶奶侧着脑袋想了一会,回答:“哦,那个平安符啊——我想起来了——”
“就是你小时候在山里迷路吓发烧了,后来你爸爸去给你求的那个对吧?那个平安符你不是一直戴着吗?我记得你初三那会儿脖子上都还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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