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如此,也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了。

卫时谙将卷册合上,搁下笔,站起了身,在董婉渐为不解的目光下,开口道:

“夫人今日所言,我已悉数记下,定会如实禀报殿下,争取从轻发落。”

董婉愣了片刻,慢慢滑坐在椅上,怔怔道:“多谢姑娘。”

从轻发落……

我杀了人,一命偿一命,如何能从轻发落。

罢了,能保下他,我这一条贱命,留不留的,不重要了。

暗室外,门口的姜昀黎见卫时谙走了出来,便立刻上前待命,说道:“娘娘,里面那位……如何?”

卫时谙仍然想着方才之事,脸色凝重,听姜昀黎这般问,在原地思索了片刻,嘱咐到:“把她这间暗室里的刑具都撤了吧。”

姜昀黎闻言很是意外,却瞧卫时谙一副不愿多言的模样,只对着自己点了点头说句“劳烦”,便抬步走了出去。

卫时谙与诏狱中的一个个来往的狱卒擦肩而过,看着他们押着不同的犯人,送进每一个潮湿阴森的暗室里,只觉心中有些喘不过气来。

董婉……

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了啊。

若不是有姜昀黎验尸在前,或许董婉这般说辞也算得上是天衣无缝。

她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到了她一人身上,合情又合理。那刘楚尧也顶多只能算上是教唆她的帮凶,亦或是同伙,判下的罪刑可就比她的轻多了。

她是真的想要保住她的那一根稻草啊。

卫时谙转念一想,算算流程,明日好像受审的就应当是刘楚尧了吧。

他又会怎么说呢?

董婉啊董婉,你若执意如此,我也只能希望他能如了你的愿,不让你失望。

他最好是。

———

谢今朝将踏进堂内,便见杨文海快步迎了上来。

“老臣见过殿下。”

“免礼。”谢今朝坐到了太师椅上,抬手示意杨文海落座,挑眉问道:“天色已晚,杨大人怎么来了?”

杨文海没有动作,面色端的是诚惶诚恐,低垂着眉眼说道:“老臣是恍闻下人来报,说是……许县令的遗孀竟与宋刺史府上的主簿有染……”

正说着,他双膝扑通一声径直跪地,朝着谢今朝叩首道:

“老臣管教下属不严,竟叫临安出了此等丑事,老臣有愧于陛下,有愧于朝纲,老臣死罪啊!”

谢今朝搁下茶盏,神色淡淡,将杨文海虚虚扶了一把,开口道:

“杨大人言重了。若是要怪,也只能怪部下行事过于隐秘,实在令人难以察觉。”

“毕竟,一位是县令府上的女眷,一位是临安州府的佐助,这二者能相关联,便是大人也未曾料想到吧?”

“是,是,”杨文海下意识捋了一把花白的胡须,不住点头,一张沧桑的脸上焦急难耐,又接着问道:“那殿下可曾处置那刘主簿?依老臣看,他与那荡|妇勾结,做出如此下贱之事,当革去官职,贬为庶人,驱逐出境,流放岭南!”

谢今朝闻言,掀起眼睫,别有深意地看向杨文海,说道:“那……许世镜的遗孀董婉呢?大人以为,该如何处置?”

“此妖妇不恪守妇道,做出这等淫|荡之事,定当应即刻沉塘或绞杀处置,才得以告慰许大人在天之灵,好让他入土为安!”

谢今朝就此沉默了片刻,唇角勾起一抹稀松平常的笑意,语气却凉薄得很,缓缓开口道:

“是吗。”

“同是做出苟合之事,大人对于刘主簿似乎宽容了许多。”

杨文海抬起头,浑浊的眼里写着眩惑,反是问道:“殿下,自古以来,有夫之妇红杏出墙不皆是如此吗?”

“孤倒是不曾听闻过这些。”谢今朝扣上茶盏,“大人莫要心急,这二人既沾染了命案,便不能与寻常男女之事做同等判罚。”

“眼下将才审问了许世镜的孤孀,卷册还在整理,至于刘主簿……”

谢今朝眼眸微眯,复而开口道:“时辰已不早了,便留到明日再审罢。”

杨文海这方站直了身子,朝着谢今朝躬身行了李,说道:“一切皆从殿下安排。”

目送着杨文海离开,谢今朝只身靠坐在椅上,以手撑额,长睫低垂,遮住若有所思的神色,二指在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

杨文海……

正此时,卫时谙叩响了门,跨过门槛走了进来,唤了一句:“殿下。”

谢今朝闻言,起身走至她身前,接过她递来的卷册,低声说道:“有劳太子妃。”

“殿下,”卫时谙抬起头,定定看着谢今朝,“方才昀黎同我说,太医院的药方送到了,不若我们回宫再议,正巧……”

“我今日问审董婉,其中也有些争议,要同殿下商谈。”

……

天寒色青苍,北风叫枯桑。

冬日里的寒风一天冷过一天,又碰上了江南道的湿气,便粘腻在人脸上,如同瓦楞上将滴不滴的寒露。

卫时谙回了离宫便直奔后院,进了厨间,拿着姜昀黎送来的方子熬了汤药,再匆匆回了寝殿。

等到了殿中,只见谢今朝褪去了半边的衣裳,独自拿着药勺,一点点地沾着被捣成泥状的敷膏,往右臂上抹去。

“殿下,”卫时谙将药碗端了过去,说道:“殿下先喝药吧,待会凉了就不好了。”

她将药盏递到谢今朝手上,方想转身,系统的声音便在脑海中炸开来:

【唰(高级出场音效)——】

【宿主宿主宿主你在吗宿主想我了吗宿主我上班了宿主——】

“老奴听旨,你有什么想说的赶紧说了吧。”卫时谙好几天没听见碎嘴子在耳边叨叨,这会子又听见了,发现还是一样的欠扁。

【宿主你怎么上来说得就跟统子我活不长了似的,不有你这么说话的吗?统子好不容易上线一回这不是给你送积分来了吗,能不能怀着一点感恩的心对待统子,能不能!】

卫时谙默默退到一旁,生怕脸上的表情一个绷不住叫谢今朝看出端倪来,而后赶紧催促道:“怎么的你还打算让我给你磕三个头是不?快点说!要我干啥?”

【宿主不得不承认你真是我带过的里面最叛逆的一个没有之一,如我我没猜错的话你肯定逢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只收脑白金那种人,多缺德你说我猜的对吗宿主?】

“……”

【好么既然姐姐你不说话那我可就说了。】

【滋扭(高级转场音效)——】

【家银来任务了接任务,家银来任务了接任务——给惨惨上药,宿主即可获得30积分。】

【给惨惨上药,宿主即可获得30积分。】

卫时谙瞄了一眼谢今朝的方向,实在对于这个任务百思不得其解:“统啊……要不你下次发任务之前先看看那小子行不行。看他那行动自如的样,你觉得你安排的任务多余不?”

【滋扭(高级转场音效)——】

【统子承认统子有的时候话的确有点密了,从今以后统子决定要做一个说哈哼哼哈嘿有魄力的统子,让宿主学点好别成天说废话。】

【赶紧办事去,再不去人保不齐都痊愈了。】

卫时谙认命低头,走到了谢今朝身前,双手交叠在腰间,鞠了一躬:

“殿下,我来吧。”

谢今朝错愕抬眸,一双含情目被烛火映照,锁住瞳孔中卫时谙小小的影子。

“不必劳烦太子妃了,孤……行得方便。”

“不,你不方便。”

卫时谙板着个脸不为所动,从他手中拿过木臼,用小指勾起他滑落到前胸的发丝,将它拂到背后,而后低下身子,仔细将药膏涂抹在伤口上。

谢今朝那日遇刺所中的毒也是由长在南疆的毒草炼制而成,卫时谙一面抹药一面暗暗想道,怎么这些天桩桩件件的事情都与南疆脱不开关系?

只不过眼前的伤口实在骇人,叫她来不及再去深想。因前些日子一直靠着针封,坏血迟迟逼不出来,已有些要扩散的趋势,逐渐由乌青发紫转为发黑溃烂了。

看着得多疼,也不知道谢今朝这些天是怎么一直一声不吭地忍着的。

卫时谙松了口气,只感叹这药方送得及时,又加上有姜昀黎在,总算也是在这场江南道的迷乱里少了一些不安的因素。

而谢今朝感受着右臂上冰冰凉凉的触感,不由抬头凝视着在自己身前的卫时谙。

她神色认真,专注地上着药。耳后的一缕发慢慢垂落,露出了白皙细嫩的脖颈。

那上面,赫然是一颗血红的蛊痣。

谢今朝眸光一紧,骤然被拉回了心神,下意识垂下了眼,敛去沉沉的心事。

就这样继续吧。

再主动一些,装得再可怜一些,等她彻底放松了警惕,就到了……该动作的时候了。

或许是卫时谙后颈上的蛊痣的关系,他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所受的箭伤。

和江南道所有尸首里的蛊虫一样,也和刘楚尧一样,通通来自南疆。

或者更确切地来说,是来自南兖。

“殿下。”

“嗯?”

谢今朝转过头,鼻尖离卫时谙只有堪堪不到一拳的距离,叫她不自在地向后退了退。

“我有一个疑问。”

“方才的卷册已给殿下过目,我始终想不明白的一点是,给许世镜下蛊的没有别的人选,只有董婉。”

“那她的蛊毒是从何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标注:天寒色青苍,北风叫哭桑。

取自[唐]孟郊《苦寒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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