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马车内又陷入了长久的尴尬。卫时谙抠抠手上的死皮,又瞧瞧鞋底,愣是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看。

好在回宫的路途并不遥远,下了马车,前院的张管事便来报,说是大理寺少卿来访。谢今朝闻即便直接去了崇政殿处理事宜,留下卫时谙和一地的锦盒玉奁面面相觑。

“太子妃娘娘,您看这些赏赐搬到哪儿合心意?”东宫张管事在卫时谙提出疑问前先发制人,将选择题抛给了她。

啊哈……

我寻思这东宫里不是只有一个库房吗?

还能搬到哪,难不成搬到我床上吗?

卫时谙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倒使得张管事闻言,嘿嘿一笑,“那必然不止一个呀。您大可收进您的私库里,当然,您若是想将其交给殿下保管也是可以的。”

她还能有私库?

还有这好事?

那倒是也不必交给谢今朝保管了,这么多好东西,可不得留着日后跑路,走上人生巅峰发家致富。

也不知道走的时候能不能捎上几件。

卫时谙示意一行人将赏赐来的东西搬进属于自己的小库房,看着眼前浩浩荡荡的阵仗,嘴角咧开了小人得志的微笑。

哎呀,以后就做个低调的有钱人吧。

只不过当下的要紧事是,她自今日起便得学会打理东宫的账本,以便接管前后院大小开支。

唉,合着嫁过来当会计来了。

张管事在一旁笑吟吟地为卫时谙指着路,说道:“太子妃娘娘,这边请。”

于是乎,除去回门的日子,卫时谙这些天里皆是把自己闷在殿中,日日潜心研究“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这两句话了。可奈何东宫地大人多,修缮、织造、食馔等账目旧的未去新的又来,实打实地堆了好几沓,叫人脱不开身。

闲暇之余,她能做的事大约也就是和跟在自己身边的两个侍女——少艾和青梧,熟悉了些。

青梧不爱说话,总给人一种下一秒绕到背后给你一刀的感觉。她看起来生人勿近,还颇有些女侠风范。卫时谙总觉得,谢今朝将青梧留在东宫做自己的贴身侍婢,实在有些大材小用。

至于少艾……她看起来没青梧那么成熟,但是性子却硬得很。她们都好像是从小在宫里调|教出来的一等一的侍从,十五六岁的年纪,脸上还有未曾褪去的婴儿肥,说起话来却像成婚那日的老嬷嬷一样稳重老成。

卫时谙来的这些天,少艾同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太子妃娘娘,这不合规矩。

日日皆是这儿不合规矩、那儿不合规矩,过得如流水一般。然而在这略显枯燥的日常中添了一丝别样意味的,就是建元帝的又一次下旨赐婚。

恰巧赶在了南山寿宴的前一天,将右丞府的两位女儿一并赐给了瑄王谢凌弋。

嫡姐白寻微为正妃,庶妹白南纾为侧妃。

这一消息很快传入了上京城里的寻常百姓家,也自然而然飞入了卫时谙的耳中,着实将她惊吓得不轻。

建元帝他老人家这是赶上年尾了冲个KPI吗?

就这么喜欢给人赐婚?

可问题是,白南纾和谢凌弋两情相悦也就罢了,他怎能又将白寻微给扯进来?

有没有考虑过还有人在磕CP啊?!

只可惜时间赶得紧凑,卫时谙来不及深想,便如是到了第二日,太后生辰宴。

———

南山行宫。

一群冤家路窄的人又彼此碰了面,自是好一番阳奉阴违、虚与委蛇。卫时谙呈上了自己精挑细选的万寿无疆缂丝绣画后,便乖巧地退到了谢今朝身旁,暗中观察着席间众人的神色。

今日白寻微未戴面纱,露出了精致的面容,直看得卫时谙挪不开眼。她峨眉敛黛,一双剪水双眸柔情脉脉。一身湘妃色连襟小袄也衬得人清丽绝俗,如春兰葳蕤,端的是京城双姝之一,天姿玉色。

而白南纾的风格却与她截然不同。眉弓微挑,眼尾上扬,穿得也是瑰姿艳逸,占尽风流。只不过,她今日脸色看起来甚是不好,卫时谙用脚趾头也能想到,是因为她只得了个侧妃的名分,心中有气,却又无从发作。

卫时谙抿着嘴角,心道:

暂且不论旁的,单单是看这两位姐姐玉骨仙姿的模样,那谢凌弋简直一个也配不上。

呸!

南山行宫的后方是大片的枫林。筵席过后,太后便由皇帝陪着留在了宫内,其他人则来到了后山赏秋。

如今已是深秋时节,丹枫千枝万枝,映红蜿蜒盘旋的山路。实在应了那句,只言春色能娇物,不道秋霜解媚人。

谢今朝一袭沉香色销金云纹广袖长袍,长身玉立,背如松竹,站在一众人中,即便衣裳的色泽不那么绚亮,也依旧打眼。

那股子雍容雅致,类比文臣,倒让卫时谙不禁想起他此前竟会是位驰骋于北疆沙场的玉面阎罗,这般来看,着实不像。

啧啧,标致,好生标致。

大约是她色眯眯的眼神过于明显,谢今朝回眸察觉到她注视的目光时,不由得问了一句。

“太子妃在看什么?”

“看殿下好看,殿下丰姿奇秀、气宇不凡。”卫时谙抓住了时机吹彩虹屁,这般直白,倒是叫谢今朝不自觉别过脸去,只余泛着薄红的耳尖留在她的视野里。

果然,人与人之间是不能做对比的。

譬如现在。

他好纯情,我好猥琐。

卫时谙如是思索,耳边却忽而传来一声:

“侄媳妇?”

她闻声回头,见宁舒长公主双手抱臂,满脸笑意地看着自己。

谢今朝也转过身来,朝着来人躬身行礼,“侄儿见过皇姑母。”

“免礼。皇兄正召你去行宫呢,说是有要事相商。本宫便来找谙谙说说话,你且去吧。”

“是,皇姑母。”

卫时谙觉得有些不对劲,果不其然,谢今朝前脚刚走,后脚谢雯君便抱住了自己的胳膊,一副要同自己大谈特谈的模样。

“谙谙,你也知道了那事吧?可有探探朝儿他是何说法?”

卫时谙正在谢雯君身上传来的阵阵鹅梨香中迷失自我,恍然听闻此言,微微摇了摇头。

谢雯君想了想,心下了然,“也是,你也不好多问。唉,这下朝儿同寻微不仅是不能再有来往,日后更是还得避嫌,算是一点可能也没有了。如此,你倒也省得再担惊受怕。”

为啥要担惊受怕?

我还在祭奠我还没开始就死去的CP呢。

卫时谙这边想着,谁料不远处却忽而出现骚动,有丫环惊声叫道:

“不好了!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待谢雯君拉着她一路小跑过去,再定睛一看,那在水中挣扎的人所穿的衣裳竟颇为眼熟——

是白寻微与白南纾!

一旁的谢凌弋慌神之中,对着下人大喊道:“救二小姐!”

一时间,众人皆是搬浮木的搬浮木,找绳索的找绳索,想方设法地把白南纾给捞了上来。

而白寻微的随身丫环趴在岸边,半个身子都探进水里,使劲地往前够,一边声嘶力竭地喊着救命,声音却被埋没在了嘈杂的人声里。

电光石火间,卫时谙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想起“王爷大喊:救侧妃!王妃心死沉入水底”这档子故事来,扭头看见在岸上站着的人模狗样的谢凌弋,便一咬牙冲上前去,把白寻微的那丫环拽起来,自己纵身跳进了水里去。

“谙谙!”

深秋的湖水已然刺骨,卫时谙又未做准备活动,一下水便被这寒潭死水冻得险些抽筋,更难想象白寻微本就身体不好,在这冰水里头一泡岂不是又该加重了病根子。

她摸索着触到白寻微的腰际,死命将她攥着自己小臂的手给掰开,将人横着揽在怀中,再向岸边拖行。

站在上头的谢雯君连忙去抢了绳索过来,叫人拉着把水里的二人弄上岸。一转身,便见谢凌弋只管抱着那瑟瑟发抖的白南纾,好一顿安慰,对这边的人是死是活却是丝毫不管不顾,心中躁火顿起。

于是乎,卫时谙拖着白寻微将将上岸,就看见长公主大步流星朝着白南纾那儿走了过去。

恰巧谢凌弋此时也站起身来,向着她们这边看了一眼,询问道:“皇姑母,人都没有大碍吧?”

谢雯君掐着腰,闻言冷哼一声,说道:“有没有大碍,你下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下一刻,众人便见长公主殿下毫不留情地将瑄王殿下给一脚踹进了水里,而后破口大骂道:“本宫向来是帮理不帮亲,你何德何能还没纳进门就开始宠妾灭妻,简直丢尽皇家的脸面!”

好么姐姐。

干得piu亮!

要不是怀里还有个奄奄一息的姑娘,卫时谙高低也得给长公主竖个大拇指。

只是此刻,白寻微濡湿的额发紧紧贴着面颊,唇色已乌青发紫,身上的袄裙也不断向外渗着水,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生气,急得一旁的丫环跪在地上直哭。

卫时谙把人放到地上,一手压前额,一手提下颌,打开气道,而后使劲按压着她的胸腔,总算是叫人咳出了水来,有了气息。

“谙谙,本宫方才已传了太医,寻微她如何了?”

“没事了,”卫时谙直起身子,看着白寻微的脸色好转了许多,松了一口气,“咱们便等着太医来,再把她送去行宫。”

直到四下妖风渐起,卫时谙才感到浑身发冷,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正想着安顿好眼前的事宜以后便赶紧去换身衣裳,忽觉背后一暖。

她惊觉回头,才发现是谢今朝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将银狐大氅披到了她的身上,又将她圈进了怀中。

“冷了吧?孤带你回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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