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河水畔,往日汩汩流通的河水,在此时平静的诡异。
负剑的白衣仙尊立于河边,清冷如皎月的眸子,毫无微动地凝望着眼前的河面。
波澜在河底流转,顷刻间,河面上忽然水浪大作。
白衣仙尊拔出背后的剑,凌冽的剑锋流出剑鞘。
他手臂轻挥,剑光直透河底。
水鬼的嘶吼声乍响,阴郁的鬼影化为一抹青烟,消散在白日之下。
剑灵喧腾,似还未饮尽鲜血,在半空中翻覆。
“无昧。”霁渊淡淡出声。
没有丝毫情绪的简短二字,却让不受控的上古仙剑瞬间安定了下来。
无昧剑归鞘,剑锋逐渐暗淡下去。
霁渊扫它一眼,然后沿着河边的崖壁继续前行。
最大的水鬼隐患还藏在峡谷之内,这水鬼近些年来残害岸边生灵无数,实力强盛,不可不防。
霁渊的脚步放得很轻,近乎无声。
昏暗的峡谷内只有尖峰水珠滴落的声音,他停住脚步,立于岩壁之下,一动不动。
妖邪比他耐不住性子,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一个以黑发蒙面的东西冲出黑暗,呲着利牙朝霁渊袭来。
霁渊的衣袂在风的拂动下翩飞,他长垂的鸦睫轻颤,在水鬼近到身前之时——
微阖的眼眸抬起,原是漆黑的瞳仁中,爆发出一抹晶蓝色的荧光。
无昧尖啸着铮动,一剑破开了水鬼鼓囊的腹部。
一击即胜。
青昭山的霁渊仙尊,从无失手之际。
霁渊拂袖,地面上因水鬼死亡而流出的脏污,倏得消散无迹。
他调转脚步,打算乘剑离去。
可在迈上剑锋的那一瞬,峡洞的深处,忽而传来一声水波破裂的微响。
像是有一尾小鱼,不小心在水中吐了个泡泡。
霁渊回过头,玉冠上的长白发带在背后轻拂。
这处峡洞被水鬼侵占已久,邪气横生,并不适宜其他弱小生灵存活。
生灵皆有命,不可见其丧断于此。
霁渊转身,朝声源发出的地方踱步而去。
那是一条从颍河分出来的暗流,水洼很浅,堪堪齐人小腿处。
而此时在这条暗流中,正有一条小鲤鱼在岸边徘徊着游荡。
霁渊在岸边蹲下,白皙如玉的修长手指探入冰冷的水中,将那尾小鲤鱼捧起。
小鲤鱼似乎也并不抗拒他的接触,甚至在霁渊的手指刚伸入水中时,便极为主动地滑入了他的手心。
霁渊心念一动,只觉得手心这尾鲤鱼好似极通人意。
而后,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小鲤鱼在游进霁渊的手心后,就直接唤了他一声:“爹爹!”
霁渊愣神,不知是该惊讶这小鲤鱼尚未修成人形便能口吐人言,还是该惊讶于小鲤鱼对他的称呼。
而在他还没回话之际,小鲤鱼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我终于找到你了!”
霁渊好看的剑眉微蹙,说话的声线比峡洞中的水滴声还要清冷上几分。
“为何唤我......”他似乎觉得那个叠词太过亲密,因此换个了说法,“为父亲?”
小鲤鱼说话带着奶音,像是人间中寻常的三岁女童,“因为你就是我亲生的爹爹呀。”
霁渊面露疑惑,他没有断言否认,而是空出了一只手,凝气为刃,在食指上划出一道血口。
他用食指上流出来的血迹,在半空中画出一道符语。
符语在他和小鲤鱼之间结成一道红线,无声地在彰显着两人之间确切存在的血缘关系。
霁渊仙尊修道千余年,第一回感到如此地迷茫。
这条小鲤鱼,居然真的跟他是血脉相连的亲生父女?!
小鲤鱼,也就是穿越到这个世界里的明芽,见自家爹爹一直不说话,就用尾鳍轻扫了下他的手指。
指腹上传来的痒意,将霁渊走散的心神给拉了回来。
他低下头,重新审视着这条鲤鱼。
更确切地说,应该是一条小锦鲤。
通身明红,身长不足他的一掌,鳞片澄澈分明,在水中闪着微光。
霁渊捧着鲤鱼的手指,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两下。
他似乎不怎么习惯和明芽这般心智的小孩交谈,想开口说话的神情顿了几秒,这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明芽没他那般拘谨,小尾巴在霁渊的手心中摇的欢快极了。
“爹爹,我的名字叫明芽哦,你得好好记着。”
“明芽哦?”霁渊将她的话重复了一边,点头应道,“我记下了。”
明芽:.......
新爹爹好像不是很懂女孩子撒娇的那一套。
她无奈地纠正霁渊错误的发音,“是明芽,后面没有哦。”
霁渊的神情有些困惑,但他也没继续纠结于此,只是一本正经地开始介绍自己。
“吾名为霁渊。”
明芽夸他:“爹爹名字真好听~”
霁渊垂下眼帘,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戳了下小鲤鱼的身子。
冰凉凉的,摸起来很舒服。
他像礼尚往来般夸回去:“你的名字,也很好听。”
明芽嘻嘻笑,拿自己的小尾巴,卷住霁渊的手指玩。
修道之人信命说,一切皆由上天安排。
任何事情,自有其发生的意义所在。
明芽的出现,对于霁渊而言,突兀中又带着些命中注定。
故而,在他决意离开颍河水畔时,他将明芽这个刚认识的亲生女儿,也一并给带回了青昭山上。
路途颠簸,霁渊顾忌着明芽不能脱离水源存活。
因此他特意从自己的储物袋中,取出个一尺宽的透明瓷缸,往里倒入些灵液,这才将明芽小心地放置其中。
若有识货的修士在此,一定会尽情唾骂霁渊犹如败家子般的奢侈行为。
那个尺宽的瓷缸看起来平平无奇,却是名副其实的正一品仙器。
缸内自有灵气流转,且取之不竭。
修行之人进内修行一日,便比得上在外修行一月的进度。
更别提那价值千金的灵液了,一滴就可挽救垂死之人性命。
而霁渊,就像是不要钱似地,把灵液当水般往缸里倒。
明芽也不知道自己用的东西,其实都是修真界的至宝,她只是单纯地觉得整条鱼躺在里边都很舒服。
里边的水温和到了极致,能够贴近她的每一块鳞片中,带来滋润脉络的神仙级享受。
明芽在缸里玩得不亦乐乎,水泡泡频繁地冒着,噗噗噗就是一大长串。
霁渊单手托着瓷缸,立在无昧剑尖,乘着云霄而去。
位列修真界名门之首青昭山,隐在山峦之间。
护山大阵是八卦圈图的形状,而在八卦图上的阴阳两眼上,则屹立着两座峰刃破天的山尖。
霁渊驶着无昧剑,落在其中一座的山顶之上。
他是剑修,修行重在清苦。
因此归属在他名下的山巅住所,可谓是一穷二白。
连间像样的屋子都没有,只是一处天然的石洞,以垒块的山石为床,洞内空无一物。
明芽都惊呆了,她瞪着圆滚滚的鱼眼睛,小眼神在洞里巡视一番,心下顿觉凄苦。
“爹爹,你平时就住在这里吗?”
霁渊沉默地点头。
明芽心下了然,看来这回的爹爹还是一如既往地穷。
偌大的家庭,竟然还是得靠她这个三岁的奶娃娃来操持!
小奶娃叹口气,安慰霁渊:“没事的,咱们虽然现在只能住石洞,但等芽芽以后能变成人形了,芽芽就下山去卖艺赚钱,保管以后能让爹爹住上大房子!”
霁渊不懂自家崽子的忧愁,只以为她在嫌弃他居所的条件不好。
也是,他自幼苦修惯了,可明芽年岁尚小,还没有到能够与他一同苦修的境界。
“你可是不喜住在石洞?”
明芽懂事地说:“没有呀,只要是跟爹爹在一起,住在哪里都是可以的。”
霁渊没有接话,他默默地托着瓷缸走出石洞,来到一片平坦的空地前。
随后他从储物袋中掏出一物,掷在地上。
一座琼楼玉宇的小屋瞬间成型,精致的雕梁画栋,在白日里都闪着奢侈的光华。
明芽的鲤鱼嘴张成圆形,小鱼头就算高高仰起,也还没望见这座屋子的房顶。
霁渊见她不说话,问道:“不喜欢?”
明芽的小鱼头还没来得及开摆,就看见霁渊又从储物袋中掏出一物,手法相同地掷在地上。
这回变出来的屋子,倒没刚才的那般奢贵,只是一座简单的江南烟雨小楼阁。
乌黑色的楼檐掩着一方干干净净的四方小院,油绿的青苔爬满石板。
明芽的眼神在两座屋子间来回打量,肥肥的小鱼身高兴地在缸里翻滚。
看来这回她爹爹是个大富翁!居然随手一变,就能变出两座漂亮的小房子来!!
霁渊望着小鲤鱼在水里翻腾的小身板,霜雪似的眼神添上两分温度。
他淡声说:“你喜欢哪栋,便住哪栋。如若厌了,我再给你变换出别的屋形,轮换着住。”
明芽简直笑眯了眼,刚想点头应下,却又忽然想起来——
她现在就是条只能待在鱼缸里的小鲤鱼,就算给她这么大的屋子,她也住不了呀!
“可是爹爹,我现在还变不了人形,”小鲤鱼扁嘴,心中的悲伤在静静流淌,“可能住不了你送给我的这么好的大房子了。”
霁渊神情未变,只是出言安抚着团子低落的情绪。
“无碍,”他轻声说,“明日我便开始教你修行之道,只要你潜心好学,化形之事应只需短日。”
明芽的心情重新雀跃起来,既然她爹爹都这样说了,那么她肯定能很快就可以化形成人啦!
她甜甜地嗯了一声,说:“那爹爹明天就开始教我,芽芽一定会好好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