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鸣寒伸出手,将明芽手上捧着的馒头拿开放好。
然后他在一种不知名的心态影响下,鬼使神差地将明芽从门槛上抱了起来。
霍鸣寒第一次抱小孩,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小小的一团拥在怀里,让他感觉像是抱住了天上漂浮的绵软云朵。
他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把明芽抱进屋,将怀里的小孩放到屋内仅有的那张床上躺好。
明芽睡得很沉,没有被他的动作惊醒。
霍鸣寒安静地靠在床边,对着她的小脸看了许久,平日里吊儿郎当的俊脸上是难得的沉静。
暮云垂落,橙黄色的天际渐趋昏暗。
屋外骤然传来一声急促的哨子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突出。
霍鸣寒朝屋外看了一眼,站起身走了出去。
在门外的角落里正有一个人在等着他。
见人出来了,七财挑眉露出笑,对着霍鸣寒又吹了一声短促却悠扬的口哨。
“林山里头的场子又开张了,东哥那边缺人守门,让我来问下你去不去?”
霍鸣寒从兜里抽出一根纸烟,用火柴点燃,放到嘴边衔着,然后漫不经心地问:“一晚上多少钱?”
“一块二。东哥说我们都是老熟人了,所以开高点。”
七财说完这话,又倾身凑过来,仔细瞅了下霍鸣寒嘴边抽着的那根纸烟,“哪来的好东西?都不知道分你好兄弟我一根。”
霍鸣寒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七财自讨了个没趣,便也不再多说闲话,最后问了一句:“给个准话吧,这活儿你干不干?”
山头开张的场子其实是个赌场,往来人多繁杂,近几年对赌博这类事又打击得严密,所以为求隐秘,一般这种赌场的地点都设在深山老林里。
赌场的领头人会在附近雇些青壮年帮忙充当打手,既是要保障赌场内无人生事,更是以此防止上面来搜查。
霍鸣寒家里成分不好,父母早年间多受磋磨,去世的早。村里邻舍也没人待见他,他从十来岁开始就跟着东哥一起干,伶仃莽撞地一个人活到了现在。
霍鸣寒用食指将纸烟夹离嘴角,一团白烟朦胧地罩在他清冷的脸廓前。
“等我一会儿。”
七财明白他这是答应了的意思,忙不迭地微笑点头。
然后他就看着霍鸣寒转身,走到自家门前,在木门上的锁扣处扣上了一个铁锁,临去前还不放心地检查了一遍门窗。
七财心里好奇,等人走近前来后,问他:“就你那破铜烂铁都找不着一个的破屋子,还怕有人不长眼地溜进去偷东西?”
“不是防人进去偷东西。”
“那你把门锁得那么严实干嘛?”
纸烟燃烧殆尽,霍鸣寒用拇指将烟头捻灭,也不在意那炙热的温度灼烫了指腹。
他将烟头随意地丢弃在一旁,轻描淡写地说:“捡了一只小奶猫,怕它不小心跑丢了。”
这回七财是实打实地惊讶了,他比霍鸣寒大上几岁,也算是看着这小子长大的。
十四五岁的年纪时,就已经是东哥手下最为厉害的守场人了,而他之所以出头这么早,凭的就是他那一身不要命的打法。
这十里八乡的,试问哪个在场子里混迹的人,还没听过霍鸣寒的名号。
闹事者被他以绝对的武力镇压,搜查的人找上门来时,反应最为机敏快速的人也是非他莫属。
七财扭头去看霍鸣寒,在林间的月色下,霍鸣寒的侧脸线条显得尤为锋锐利落。
他在心中暗道,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一贯乖张狠戾的少年,居然也会偷养小奶猫。
明芽这一觉睡了很久,等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屋子里没有点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明芽有些害怕,怯生生地唤了句“爸爸”。
没有人回应。
明芽试图从床上爬起来,可当她的脚使劲探到床边的时候,却发现脚尖悬在半空触不着地。
于是明芽就又把脚收了回去。
她在脑海里问系统:“系统叔叔,我爸爸去哪了?”
系统回复的很快:【你爸爸出门给人打工去了。】
“打工?”
【就是替别人工作,以此来赚钱。】
明芽拖长声音的哦了一声,“那打工辛不辛苦呀?”
【你爸爸干的那活儿,应该不算辛苦。】就是有点耗费心神和体力。
明芽闻言放下心来,也没再多加追问。
她翻了个身,趴伏在床上,然后将自己的身体慢吞吞地沿着床边挪下去,最后有惊无险地下了床。
这个年代的农村还没通电,霍鸣寒的屋子里自然也没有安装电灯。
系统引导着明芽来到床头放置的木柜旁,教她使用火柴点燃了柜子上的煤油灯。
一点火星在跳动着闪耀,眼前的情景此时变得明晰了起来。
这间屋子的面积不大,墙面是黄土泥筑成的,里面只在最中间摆放着一张木床和小木柜,木床上垫着破旧的棉絮被褥,看起来年岁已久。
明芽跑到门边想拉开门,可就算她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也没能将门成功打开。
【你爸担心你一个小孩独自在家不安全,在门外面上锁了。】系统出言解释。
于是明芽放弃了开门的想法,去角落里搬了个小板凳,放到门边。
她就在小板凳上坐好,双手撑着脸蛋,透过门缝巴巴地望着外面。
“那我就坐在里面等爸爸回家吧。”
天色将明,赌场里的人陆陆续续地离散了。
霍鸣寒帮着其他人一起将牌具收拾好,临要下山时,被人叫到了东哥面前。
东哥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身材壮硕,留着寸头,早年间因为杀人蹲过监狱,出狱后便拉着一伙在监狱里认识的弟兄,开起了现如今的赌场生意。
他此时的语气显得很温和:“小霍跟着我有几年了?”
霍鸣寒低垂着眼睫,回答说:“五年了。”
东哥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接着问道:“在场子里还干得惯吗?”
霍鸣寒在赌场中的形象向来是沉默寡言的,此时也不过是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
东哥了解他的脾性,倒也没见怪。
“这么些年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办事效率高,任何事情交给你办我都很放心。”东哥用粗粝的手指摩挲着杯壁,语气中透着上位者的威严。
他的眼睛忽然看过来,如同钉子般定在霍鸣寒身上,“最近,我这里有一批新的买卖,正愁找不到人手,你想不想直接干一笔大的?”
霍鸣寒的眼皮猛地一跳,他跟着东哥这么多年,自是了解他名下的产业情况。
除了这座山林间隐蔽无名的赌场,他最近似乎还开拓了新的商路。
他们所在的霍家村虽说只是个不知名的小村庄,但胜在地理位置优越,临近海湾,通过港口偷渡些危险物品也自是便捷。
东哥的新生意给他带来的收益是肉眼可见的,但做那种事情,无异于游走在法律的单向绳索上,稍不小心就要掉入万丈深渊。
霍鸣寒放在背后的手微拢成拳,他小心且谨慎地回话:“东哥给我现在的这份工作就已经很好了,我孤身一人的,也不指望去挣那些个大钱。”
东哥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里带着压迫。
但霍鸣寒依旧没有松口应下。
虽说他平日里在赌场当守门人,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他就彻底放弃了自己的人生。
霍鸣寒心中拥有一套自己的行事准则,他清楚的知道,东哥口中的那件“大买卖”,他做不得。
空气沉寂了几秒,东哥忽然爽朗地笑出声,他走过来拍了拍霍鸣寒的肩膀,像个和蔼的长辈一样跟他说话。
“年轻人,目光要放长远些,不要只盯着眼前的小头小利。”
霍鸣寒在东哥的目光注视下,状似腼腆地笑了下,说:“我本事不大,勉强糊口就已经知足了,再多的我也不敢想。”
少年人的笑总是透着青涩,与对这个未知世界的懵懂怯意,教人不忍见怪。
东哥叹了口气:“算了,东哥我也不逼你,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想清楚了再来找我,我这里随时欢迎你的加入。”
霍鸣寒应下他的话,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
短暂的交谈结束,东哥在手下人的簇拥中离开了赌场。
霍鸣寒凝目看着他的背影,心知肚明地知道,这里他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
像东哥这样吃人不吞骨头的上位人,绝对不会讲究买卖不成仁义在的那种套路。
对于不听建议的手下,他做的第一步是再次规劝,然后便只剩下强行逼迫了。
霍鸣寒心事重重地回到家,掏出钥匙打开了木门上的铁锁,锁扣应声而开。
可迎接他的不再是往日里的黑暗与寂静,而是一个带着奶香味的怀抱。
“爸爸,你回来啦!”明芽扑过去抱住霍鸣寒,开心地大喊。
霍鸣寒无语,他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这只小团子对他的热情这么大,几乎是一见到他就要扑上来抱抱。
他想用手将明芽直接提溜到一旁,可扒着他的明芽却死活不肯松手。
察觉到他的动作,她嘴里还开始愤愤不平地控诉:“爸爸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你前几次对我那么凶我都原谅你了,现在就连抱抱你也不肯了吗?”
霍鸣寒的视线扫过一旁的小板凳,心下不禁一软。
这么多年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家里等着他归来。
很细微的一丝触动,像一尾游鱼滑过湖底,但却让霍鸣寒纵容地让明芽继续贴在了他的大腿上。
小孩子对情绪的感知极为敏感,明芽隐约体会到了他的让步,愈发得寸进尺地问。
“爸爸,我以后可以跟你住在一起吗?这个土屋子的颜色是黄黄的,我很喜欢,木床躺上去很舒服,我也很喜欢。
她抬起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霍鸣寒:“我以后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吗?”
霍鸣寒拿指头轻戳了下明芽的小脑门,明确地打破了她的幻想:“不行。”
明芽委屈:“为什么呀?”
“因为我不是你爸爸,你有你自己的家人,不能一直赖着我。”
明芽鼓了鼓脸颊,气呼呼地说:“爸爸,我到底要跟你说多少遍呀!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家人就是你,你就是我爸爸。”
她拿脸蹭霍鸣寒的膝盖,嘴里反复嘟囔着:“我就要赖着你,一辈子都赖着你。”
软乎乎的力度,蹭得霍鸣寒心里直发痒。
他觉得明芽就像一只对他撒泼打滚的小奶猫,说的话和做的事,也都像是在用自己的小猫爪子轻挠着他的心。
生平第一次,霍鸣寒产生了一种好像有一个女儿也不错的想法。
至少在夜半归家时,有个小团子会点起明灯一直等着他,在他开门的那一刻,会反应很快地扑上前来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霍鸣寒妥协般地弯下腰,将明芽抱了起来。
就当养一只猫吧,要是半路她性格变了,或是他自己厌倦了,到时候再改变心意应该也来得及。
而明芽还没反应过来霍鸣寒的骤然转变,一双大眼睛呆愣愣地望着他。
霍鸣寒被她的神情逗笑,“你每次抱我的时候都那么主动,怎么我抱你一次,你就变傻了?”
明芽却慢慢地扁起了嘴巴,眼泪像珠子一样连串掉下来。
霍鸣寒手足无措般地看着她,过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连忙抽出自己的右手,给明芽抹去脸上的泪水。
他轻声问:“怎么还哭起来了呢?”
其实明芽也不想哭的,可这还是她跟爸爸重逢以来,爸爸第一次主动抱她。
这个怀抱来得太迟,明芽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伸出小手圈住霍鸣寒的脖颈,将自己的小脑袋靠在霍鸣寒的肩膀上,很是小心翼翼地问他:“爸爸以后还会丢掉我吗?”
这回愣住的对象变成了霍鸣寒。
他着实是没想到昨天将明芽安置在派出所的举动,对她的影响会有这么大。
不过现在没有时间让他去懊悔,目前最大的任务,还是得先安抚住团子的情绪。
霍鸣寒很明确地给出了明芽想要的答案:“不会了,以后都不会再轻易丢掉你了。”
他轻拍着怀中小团子的后背,慢慢地让明芽止住哭泣。
“只要你听话,乖一点,那我就一直带着你。”
明芽努力压下抽噎,奶声奶气地回答霍鸣寒:“我会…会一直都听爸爸的话,做一个乖小孩的。”
霍鸣寒露出笑容,声音在这一刻,温柔的仿佛要滴出水:“嗯,我相信你。”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罗呀,请问一下有人吗?(小心地探出脑袋)
总感觉自己在单机,好孤独哇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