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织田作之助,是个孤儿。”
落日西沉,咖喱店的长椅上并排坐着三个人。
辉夜清楚,为了防止她和中也的小家被摧毁,她应该像之前对付跟踪者那样,用正确的态度打发掉少年杀手,然后小心翼翼地回到家,再清除掉所有可疑的信息。
观望几天后,确定外界没有任何风吹草动才行。
弱者更应当知晓如何保存自身。
即便辉夜对于把自己和弱者这个词联系在一起,心底会涌现出无穷无尽的反感。
但她还是没有阻止自己那句话脱口而出。
“既然这样,我请你吃晚饭吧。”
“请是什么?”
“就是你依然能够吃你想吃的,但是我来支付费用。”
织田作之助摇头:“我有钱。”
辉夜失笑:“我知道你有钱,但是这和我请你吃晚饭并不冲突。”
织田作之助想了想:“那我能给你什么呢?”
辉夜:“请客不是交易,不需要回报,只是因为我觉得你很合我的眼缘,咳咳不是说你像我长子的意思。”
织田作之助似乎还是不理解,他低下头去看了眼对方真正的儿子,想到了如何完成这场自己似乎有些期待的交易。
“我也想请你,”少年老气横秋地学着辉夜刚才的口吻说道,“我也觉得你们很合我的眼缘。”
辉夜:......这家伙,是天然呆吗。
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这张青涩稚气还有着婴儿肥的脸,每每这样一本正经说话的时候,她居然会觉得有点像那个饭搭子福泽先生。
中也插入到对话里来,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吃晚饭,哥哥请吃饭,妈妈喜欢哥哥。
他点点头,表示自己也喜欢请吃好吃的哥哥。
中也已经学到了小学二年级的知识,不用再拿手指头做工具计算啦,踮起脚尖伸手去拉织田作之助的藏青色衬衫,仰着脸说:“还有我还有我,1+1>2,哥哥多请了一份怎么办?”
织田作之助的呆毛翘得更高了。
“我可以吃两份!”
于是他们就来到了传说中全横滨最好吃的咖喱店。
站在门口,中也闻到空气中的辣咖喱味,狠狠地打了两个喷嚏。
老板听到声音向外看,发现是他的老客户又带着两个新客人光临了,顿时高兴道:“织田君,我就猜到你今天绝对会来,已经准备好了特辣口味的咖喱饭。”
“不过,小孩子最好还是别吃太辣的,女士也需要小心谨慎哦。”
中也跪在椅子上直起身朝里面看,红红的咖喱汁在锅里翻滚出气泡。
他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却也有些望而生畏。
“我还是和以前一样。”织田作没有像中也那样好奇,他只是迅速地坐入座位,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木勺。
“老板,麻烦给这孩子来一份微微辣的,”辉夜抵抗住咖喱店里所有嗜辣客人不赞成的目光,坚定而又叛逆地继续说道,“给我来一份日式甜咖喱饭。”
这下连老板的神情都有些失望,虽然菜单上有这一选项,但谁会来咖喱饭店点一份甜口饭啊!
辉夜能够听到其他的客人们小声议论纷纷。
“我还以为是织田先生的亲戚呢。”
“是啊是啊,至少也得有织田先生一半能吃辣吧。”
“可恶,竟然是甜党,老板早就应该听我的,把那些异端口味从菜单上删除!”
辉夜听着听着,偏过脸看向神情专注的织田作之助。
等到老板拿上两份红通通的咖喱饭后,辉夜立刻明白是什么,让少年用人格魅力折服了食客。
然而织田作之助在尝了几口之后,竟然还伸手拜托老板再加一勺辣咖喱。
嘶,恐怖如斯。
辉夜也不愿就此认输,她也跟着举起手:“老板,再给我加一勺白砂糖。”
老板的眼神大概是在看一块不仅不想被雕、还主动长腿跑路的朽木。
中也那份虽然是微微辣,但很少吃辣味食物的小家伙鼻翼两侧和额头还是冒出了些许细汗。
反观织田作之助,一盘下去依旧面不改色,风轻云淡地拿起第二盘。
他的吃相很干净,咖喱饭的米饭选用的是细长的米粒,织田作之助挥舞着小木勺,抢在辣咖喱从米饭上滚动下来之前,迅速地盛起一勺又一勺塞入口中。
吃完后,望着两盘只比出厂略微蹭了点咖喱红色的碟子,织田作之助的眼睛又回归那种天然呆的模样。
辉夜忍不住笑起来:“还想吃吗,可以让老板再上一份。”
织田作之助摇摇头:“可是你跟中也吃不下了。”
在他的理解里,双向请客才符合一贯以来的生存原则。
不劳动、孤儿就没有饭吃。
后来被发掘进入培养杀手的组织,就变成了不执行任务,就拿不到薪酬。
并不是每个孤儿都敢于接受这样的命运,有些天真的人会在跟教官说,杀人是违反法律的,不能做。
教官并没有杀鸡儆猴来威胁这群无父无母的孤儿,他只是反问了一句“不能做还是不想做”之后讲了一些话。
教官说法律是不公平不对等的强行交易,杀手也只不过是一份工作,既然菜市场上有那么多人杀鸡杀鸭杀猪杀鱼,为什么杀人不能是工作。
织田作之助受到的教育就是这样,他想,也许教官有些地方说错了,但是公平交易一定是对的。
老板用离奇的眼神看着辉夜和织田作之助各付两份咖喱饭的费用,还坚称这付的是对方那份。
老实说,从业多年,老板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请客方式。
很快,辉夜就拥有了第二名饭搭子,不过他们每次都只在咖喱店见面。
而每次也都是采用令老板无语的互相请客方式。
赤羽娟香女士赠送了辉夜一个手机,通讯录里也逐渐增加了五个人:娟香、大我、寿司屋的座机、千惠和淳家里的座机,还有织田作之助的号码。
他们有时候会在吃完饭后顺路的途中聊几句。
辉夜也知道了为什么第一次吃咖喱的时候,老板会说织田那天必定会去,因为这家会每周必吃三次辣咖喱,而那天不仅是周日,前六天还就只报道了两次。
织田也很期待每次发短信询问时能够收到正面答复,因为这样,他就有正当理由一顿吃两份。
在称呼从夫人和织田君变成辉夜夫人和作之助后,红发天然呆很突然地就在散步消食的路上说了他的工作内容,原因是接下去一周会不在横滨,无法邀约。
辉夜只来得及伸手捂住中也的耳朵,她用锐利的眼神凝视着织田,后者是惯例地睁着一双圆圆呆呆的眼睛。
然后语出惊人——
“辉夜夫人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那你就不能努力维持你知道我知道、但我不知道你知道我知道的和谐氛围吗?”
织田的脸上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然而圆眼睛总是能让人看起来很无辜。
辉夜终于没忍住,伸手一把摁住那簇呆毛往下压:“为什么天然呆的家伙还有这么多皮皮劲儿啊!”
和谐的饭搭子关系目前就这样维持下去了,辉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危险的少年杀手时常有一起吃饭的经历。
她不去深思,就像再没有在工作日的上午去过书店一样。
笼统地看,生活仍然在正轨之上,九月份的时候中也顺利入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交往的都是像千惠、火神大我这样半只脚踏入成年人世界的大朋友,他以非常快的速度成为了孩子王。
火神大我也正式转入诚凛高校,但辉夜和他的英语补课将一直持续到本学期结束,只是次数不如夏天频繁,只有周五到周日需要前往东京。
辉夜目前的清单中也增添了两项计划。
首先,是在家备考,她的目标是横滨国立大学的教育学研究科,如果顺利的话,明年四月份就能够入学。
有件值得高兴的事,是传闻夏目漱石还会在明年成为横滨国立大学的名誉教授,说不定有授课的机会。
其次,是和赤羽娟香女士的合作。
对方认为东京的市场已经逐渐饱和,根据生活在美国的前夫——也就是火神大我的父亲——的消息,战争似乎已经在走向结束。
或许,再有最多两三年的时间,这场漫长的战争就能够迎来真正的尾声。
虽然赤羽娟香也感慨自己的国家将会成为战败国,但她也同样注重这场变革带来的新机会。
所以她把目光放在了横滨,作为租界的横滨,将会成为资本肆意生长的温床,无论是原先就有的极道组织、还是尚未退出的外国势力,都将继续角逐下去。
如果没有野心,她就不会选择当年离婚回国发展事业。
而辉夜,正是赤羽娟香选定的一个合作者之一。
至于目前嘛,赤羽娟香的打算是现在横滨圈一块好地。
政府的打算、商业区与居民区的规划等等,诸如此类的因素都是考量的必要。
辉夜虽然准备考教育学科,但毕业后会不会做老师,还着实是个未知数。
更何况赤羽娟香的事业又不是非法经营,辉夜也很愿意参与合作。
如果有日记本记录辉夜的规律生活,那大概是这样的:
11月17日,复习。
11月18日,复习。
11月19日,织田受伤了,禁止他吃辣,天然呆很震惊,辉夜很开心。
11月20日,复习。
步入12月份的时候,中也的第一学期、小学生本学年的第二个学期也要结束了。
辉夜还得督促火神大我去抓紧时间复习,听说他这学期加入了诚凛的篮球校队,一直在参与高校之间的篮球联赛,寒假还准备前往集训。
既然如此,那就更要在假期之前好好复习,毕竟,即便辉夜没时间,赤羽娟香女士也是真的会再请一名家教前往他们集训地点给篮球校队学生集体补课的。
火神大我和母亲的关系这学期也亲昵了很多,还拿了三张联赛的家属票回来分别送给亲妈和辉夜母子,自豪地表示到时候可以去看他的比赛。
成为孩子王的中也依旧享受着上下学的路上和辉夜手牵手的时间,叽叽喳喳地讲述自己今天又帮哪个小姑娘守卫了头上的蝴蝶发夹。
辉夜笑着听他说话,转过街角的时候,目光落在身边的橱窗上,假人正穿着冬季时兴的名牌大衣,毛茸茸得看起来就手感很好,脸上还潇洒地带着一副墨镜。
橱窗玻璃上倒映着路人的身影,辉夜看见一个邮递员似乎正驻足朝这边认路。
她微微一惊,转头看去的时候邮递员已经不在原地。
辉夜加快了回家的脚步,第二天去接中也放学的时候更是换了一条街走。
这一回,没有看见任何眼熟的身影,辉夜松了口气,疑心是自己的错觉。
然而等到中也放假那天,辉夜站在学校的门口,越过一群奔跑出来的小萝卜头,看见二楼走廊上站着的清洁工,浑身发凉。
这名疑似混血的亚裔跟踪者,竟然从大原学园找到了这里!
她咬着唇,以最快的速度带着中也回到了家,当晚便拨通了中介宗政拓海的电话,询问还有没有比现在好一点的房型出租,理由是孩子长大了,是时候分房睡了。
不过看房也得等到后天上午,宗政拓海这两天腾不出空。
深沉的夜色中,辉夜侧躺在榻榻米上,窗帘拉得非常严密,像他们第一次住在这里遇上帮派斗殴的那天。
房间里没有空调,这也是辉夜决定搬家的一大原因。
只有小小的取暖器散发着暖黄的光芒,而中也更是已经裹着小被子滚到了妈妈身边,两个人依偎在一块。
辉夜没有落泪,她的心中也没有太多的恐惧,她仍然在犹豫一件事。
第二天,让中也乖乖地待在家里写作业,辉夜准备出门一趟。
她把长发扎成一股塞入外套中,头上带着一顶毛线帽,脖子用围巾围得严严实实,遮盖住任何显眼的颜色。
工作日的上午,辉夜站在书店的门口安静地等待了十五分钟,薄薄的积雪上留下两个脚印,很快又被掩盖住。
其实辉夜自己也不确定要不要就此事向福泽谕吉求助。
事实上,对方的身份都只是她的猜测,哪怕真的是政府的特工,辉夜能够确定对方绝对会伸出援手,却也无法保障后续事宜不会出现差错。
为什么要跟踪一对普通的母子?跟踪者是什么人?母子身上又有什么被跟踪的价值?
一旦发现跟踪者疑似别国卧底,事情很难就此打住,她和中也照样会被继续监视,还将沦落到更加无能为力的处境。
到那个时候,又有谁能来帮助自己。
她相信福泽谕吉。
却也只相信福泽谕吉这个人。
路过菜摊的时候,卖蔬菜的老板热情地打招呼:“辉夜夫人,您这是出门了呀?还好,还来得及,定牛奶的人刚刚进你们那栋公寓楼,这次的推销员很热情,说是要挨家挨户地推销牛奶哩。”
谁不想在新年之前拿个好绩效,然后换一笔丰厚的奖金呢。
辉夜点点头回应,不过她有提前交代过,中也不会给陌生人开门。
她快速地挑选完今日份的食材,然后走进公寓楼,想着送鲜奶的牛奶箱能不能让店家别钉在墙上,方便到时候搬家带走。
敲门声从楼层中传来,隐隐约约能够听见来不及说完的推销语和屋主的拒绝,辉夜笑了笑,却觉得这次的推销员实在有些主动却不知变通了。
一般很少有人会在冬日定每日鲜奶,挨家挨户都有冰箱的情况下,去超市里也能买到大容量的便宜货,而且温度低的时候,人们更不爱喝冷冰冰的牛奶,毕竟加热是那么麻烦。
辉夜来到自家的楼层,从楼梯间走出,正好和听到声音的推销员面对面。
她庆幸着今天穿得非常严密,能保证一根头发丝都没有流露在外,然而浑身的血液却像是停止流动,身体也一瞬间变得和这片落雪的冬天一样寒冷。
那张熟悉的、这几日做梦都不会忘记的脸,竟然长在了所谓的推销员的身上,正朝自己礼貌地微笑:“夫人,上午好,请问您需要牛奶吗?”
推销员的手距离敲响身前的门仅差一寸。
那扇辉夜有着钥匙的门。
混蛋……该死的家伙!他怎么敢这样大胆地靠近我的宝藏!
“不用了,谢谢。”她低着头拒绝,在对方打量的视线里拿出钥匙开门,心底许愿中也不要听见开门的声音而跑出来。
幸好,门打开的时候没有看到那双清澈而充满期盼与喜悦的眼睛。
辉夜松了口气,快速地反手关上门,把窥探的眼神锁在门外。
背抵着门歇了好久,她才听见有脚步声从门后离开。
那个推销员,竟然一直在门后等待了那么久!
为什么没有立即离开?
辉夜紧咬牙关,强忍住开条门缝看看的想法,逼着自己换鞋往里走。
等等,中也呢?
客厅里空无一人,原本会积极迎接的中也没了人影。
她的脸上瞬间失去血色,顾不得脱了一半的外套和围巾还挂在一只手臂上,跌跌撞撞地朝房间冲去。
“中也!中也!”
小橘喵从被窝里探出头来,取暖器被开起来发光发热,中也疑惑地探头:“呀,妈妈你回来啦!”
外面下雪,太冷了,所以中也回房间用取暖器加热取暖,所以也没听见开门的声音。
辉夜紧紧地把他搂入怀里,这才感受到脸上一片刺痛,冷过头的肌肤触碰到温暖就是这样的感觉。
她的心情也随着那加热芯逐渐沸腾起来。
不可...不可饶恕!
冬日夜来得很早,辉夜把自己按照上午出门时那样全副武装,又用大外套把中也裹成粽子,沉甸甸地抱在怀里,绕了好几条街、转站电车再换线坐回来,最后才打车来到了咖喱店。
辉夜冲进去,那双眼睛冷得比雪还要白,情绪却汹涌得像一场雪崩。
她攥住了织田的手腕,对着些许惊讶的少年颤抖着声音开口。
“帮...帮帮我。”
“不,不是帮忙,是交易,织田作之助,我想向你下单。”
长睫颤动摇曳着阴影,沉重的黑暗如同月食般覆盖那双平静、温柔的眼眸。
辉夜平静下来:“我要杀一个人。”
有些爱,也许比死更冷。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入V啦!蹲蹲宝们的支持~
3.22小修:增加了一部分描述,争取内容更通顺~
感谢在2023-03-21 19:40:32~2023-03-21 23:47: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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