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正是偷青摸粮的好时候。
此时,时序已进入子夜时分,正是人体睡眠极致时。
别看邵振国他们嘴巴上喊得厉害,但年轻人本就嗜睡,他们再例行了最后一次的巡逻检查后,疲惫感和睡意逐渐袭来,倒在草垫上,早就呼呼呼地进入了梦乡,丝毫没有听到外面传来的动静声。
而正如邵振洲所猜测的般,彼时此刻,一小伙偷青贼已经胆大包天地摸了过来,就在他们队的某一处苞谷地前,就撅着屁股趴着七八条黑影,人人肩膀上都是一个瘪瘪的小布袋,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一个打前哨的瘦小身影从草棚那头蹑手蹑脚地爬了回来,刻意压低的声音里,有着按捺不住的兴奋:“都睡了,特娘的像死狗一样,鼾鼾都打起来了,嘿嘿!”
“老大,咋样,动手吧?”
围在某个光头大汉身边的人立马群情激昂起来,一个个头发乱得像鸡窝,脸上脏得见不到肉,妥妥的草台班子乌合之众。
大汉奸笑一声,皱巴巴的光脑袋在月色的反照下,像个酒坛子一样亮晃晃的,显眼又招摇,他点了点头,呸的一下,把嘴里鸟似的衔的草吐了出来。
“动手!都把招子给老子放亮点,别特娘的像前几回般,一个个像七老八十要嗝屁的老婆子,尽哆哆嗦嗦地掰些小拧拧的,牙缝儿都塞不满,选那种大提子的!”
随着大汉的这一声“发号施令”,几条身影爬将起来,刚要行动,夜色中猛然一声呼啸声划过,随即“吧嗒”一声,大汉那光亮亮的脑袋作为明显目标,一下子就被一颗破空而来的石子开了瓢,见了红。
“嗷!”突如其来的疼痛感,让大汉不由发出一声闷哼,而未等他们反应过来,今天第二次拿石子儿射人的邵振洲,已经大马金刀地往他们跟前一站,吼起嗓子来。
“邵振国,你特娘的睡死了,人家都偷到眼皮子底下来了,还不赶紧给老子滚起来!”
邵振洲这一嗓子,穿云裂石,丹气十足,是他往日里练兵时的架势,也彻底打破了夜的宁静。
刚刚流着涎水进入梦乡的邵振国和他的小伙伴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赶紧摸着黑,迷迷瞪瞪地爬起来,懵懂过后,很快回过神来,随手操起打狗棍,像两条嗷嗷叫的小狼崽般,冲了出来……
“哪个,是哪个,敢来偷我们的苞谷!不要命了,看老子不打死他个狗娘养的!”
随着邵振洲和邵振国这前后的一系列动静,不远处几个“狗向火”草棚里的人也被惊醒了,陆续窜出几条人影,人人手上俱是一根打狗棒,怒气冲冲,彷如要打鬼!
“老大,被发现了,咋办?”
所谓“偷青偷青”,当然就是偷偷摸摸地来,所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完全打破了偷青贼们的如意算盘,也让他们忽然间如受惊的无头苍蝇般,团团乱转起来,不知如何是好。
大汉同样一惊过后,很快仗着狗胆包天,稳住了心神。
“娘个蛋蛋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月湾队就那么四个草棚子,顶了天不过八条小耗子,和老子们人数一样,玩起真格的来,老子一个能顶他们十个,怕他们个卵逑!都给老子支楞起来,今晚,就让月湾队的小鸡仔子们尝尝老子们的厉害!”
大汉言语间干脆打亮了手电筒,却是个身高一米八多的胖壮大汉,双目赤红,满脸横肉,身上只邋里邋遢地穿了件旧得不成样的褂子和一条大裤衩,露着一双毛茸茸的大长腿和半个肚皮,看起来又脏又暄。
就这外形,的确是个有几分本事能装蛮耍横唬人的!
奈何,大汉刚撂完狠话,对面就一点面子都不给地传来一声嗤笑,声音里嘲讽意味十足。
“刘毛子,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三年的牢饭还没吃够呢,还敢做些偷鸡摸狗的烂勾当,破坏生产,撬群众墙角,出息!”
就算邵振洲常年不在队里,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眼前这光头大汉,就是本大队最臭大街的泼皮无赖刘毛子,两人也算是老熟人了,小时候还在村小一起读过几天书。
而且,两人也都是一样的光棍,当然,光棍的原因,自然是不同的。
刘毛子这人,从小就是个赖皮,不是做些捉蛇吓唬大姑娘小媳妇的事,就是跟人打群架,沙坝大队九个生产队,提起这一号人物来,人人都是牙酸摇头,唯恐避之不及。
以上这些,都还是小儿科。
三年前,邵振洲探亲回来时,就听说这人因为偷了别人家的狗去吃,还张狂地拿刀砍伤了上门找的狗主人,被关了篱笆子判了刑,如今看来,人是放出来了,但依然改不了狗吃屎的本性。
邵振洲莫名觉得今天有些好笑,就像撞鬼一样,一个两个的泼皮无赖尽像蚂蟥一样,往他身上扑黏过来,让他不想手痒都不成。
毕竟,军人的一项重要优秀性格,就是“野蛮”,当然,这种野蛮,不是指浮浅于表面的那种喊打喊杀,而是对于“敌人”要毫不犹豫地坚决消灭之,简称作战部队式的“野蛮”!
对于刘毛子这种人,邵振洲觉得,今晚不给他点教训,都对不起身上的这身军装!
“振洲哥!”
邵振国他们的马灯也终于点了起来,照亮了邵振洲站着的那处地方,月湾队的八个小伙子们都围拢了过来,站在邵振洲身边,与刘毛子等人狠狠地互相对峙着,空气里的火星子一触即发。
“邵—振—洲!”
刘毛子也认出邵振洲来了,心一沉,立即从记忆中翻出一件件关于邵振洲的往事来,忽然发现对方在打架方面似乎也是个硬手,虽然自从去部队当兵以后,就没跟人动过手了,可关于他的各种“传说”,还在本大队广泛流传着呢!
说实话,要是能选择,刘毛子也不太愿意跟邵振洲硬碰硬。
毕竟,对方从小到大的硬拳头是一方面,还有另一方面,邵振洲目前还在部队里混着呢!
刘毛子虽然是个混子,但也不是个逑都不懂的憨瓜,和解放军打架,在背后学棒老二(土匪)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对方“蒙沙袋”也就算了,在月亮坝下耍大刀——明砍,他还是有几分心虚的。
刘毛子心虚,他身边那群上不了台面的贼扒队伍里有那认出邵振洲的,比如五队的两个小混子,也同样心虚得很。
日妈捣娘的,今天看来真是撞鬼犯煞啊,六队这个烫手的红炭丸,一言不合就锤人的煞星,啥时候又从部队回来了,咋个他们一点声响儿都没有听到?
他们可还记得,三年前,就在歇脚岭的凉亭里,他们发现这个煞星一大早的带着个姑娘,还是六队新来的那个漂亮女知青,忍不住嬉皮笑脸地调侃了两句骚歌儿——“粉红衫儿青丝帕,阿哥阿妹扭麻花,一扭扭到床上去,床儿喊得吱吱哇”,就遭了霉……
这个自从当兵以后就敛了几分脾气的煞星,忽然一反常态,二话不说,就像丢棉包一样把他们丢了出去,硬是断了两根肋骨,躺了小半个月的床……
如今回想起来,心肝儿还是一颤一颤的,骨头麻麻酥酥的飘乎乏力,那股子酸爽味儿,不说也罢嘤嘤嘤!
要是早晓得,他们就算是再想贪小便宜,再在山王菩萨面前上过香献过猪蹄和刀头(当然是没有的),也不敢跟着刘毛子来六队凑这个热闹了,硬是倒霉催地又一头撞了上来!
刘毛子也精准地捕捉到了身边“军心”的涣散,他红着眼圈,狠狠盯着邵振洲,偏偏想骂又有些心虚气短,最后,只能咬着牙,胡搅蛮缠地给自己找台阶下。
“老子偷你们队几个苞谷咋了?那是看得起你们,这沙坝大队九个自然队,哪个队不是都他妈的精穷,仰起睡还有条毬,趴下去毬都没得,要是人人都不自力更生,早八百年前就饿死了,你偷我,我偷你,才是王道!”
“今天老子带人偷了你们队的苞谷,明天你们队再去偷老子队里的麦子,互相玩儿似的,不就结了?这电影里头都演了,当年那铁道游击队,还扒火车掀过鬼子的洋布枪炮咧,哪个敢说他们不是英雄好汉!老子要是早托生几年,也是扒火车打鬼子的好料儿!”
刘毛子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臭不要脸,把邵振国他们一群人整得七倒八歪笑咳不止。
“咳咳咳,没想到这臭不要脸的老小子,还长了张媒婆的七巧嘴儿!”
“对头,合着你刘毛子来偷我们队的苞谷,还是抬眼高看我们了?还想让老子们敬你是英雄好汉,哈哈哈,你莫不干脆贼也别当了,戳了自己眼睛,当个说书瞎子得了,也少造点孽!”
“呸,听你胡言乱语喷狗屎呢,敢来我们队下黑手,就让你好看!先把你捆起来,其他的话,让你自家跟大队部的民兵队长说!”
刘毛子:艹特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