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将听完后,一把拽起黑夫就要将他拖出去,“癔症便不要留着了,免得传染了他人,扰的宫里不宁。”如今王上刚刚遇到刺客,王宫中任何不安定的因素都应该被立即扑灭。
季篆忍不住皱眉,知道的是他们奉了上令找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假公济私,平日里跟黑夫有什么仇怨,借机要处理了呢。而且看那朗将的神情,明显已经把黑夫当做了什么病原体,看来不是打算把人扔到宫外,就是要直接想办法弄死。
季篆张了张嘴,一时有点犹豫,黑夫是因为受了惊吓才如此失魂,说到底也是因为她扮作火萤的缘故。论理来说,她都该救一救才对。毕竟是无辜之人,不该受此无妄之灾。
十三同样也是刚刚醒过来没多久,一睁眼就看到黑夫半死不活的被人提在手里,哭嚎着要扑过去:“黑夫!”
季篆在他马上扑过去之前伸手拦了一把,怕他也是同样的下场。十三使了全力,二人一拉扯,一时都没防范,竟同时跌倒在地。
十三又因为担忧黑夫,便想马上站起来。更想跟拽着自己的人解释,不要拦着他。可一回头看季篆,马上换了恶狠狠的眼神瞪过来:“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季篆眉心皱的更紧,脸色也变得阴沉。再让他这么胡言乱语下去,那些朗将下一个要丢出去的,恐怕就是自己。
气氛一时紧张起来,满屋子的内侍包括胡阿父在内,皆是大气都不敢喘,排成一列拱手垂头立在一边。这些朗将们皆是一身杀伐寒气,无论权势地位,皆在他们之上,没人敢为了一个并不亲厚的小内侍求情。
“走了。”为首的朗将歪头对着下属呼喝了一声,拎着黑夫的应了声“诺”,抬脚就要出门。黑夫被他单手揪住衣领拎着往外拖,因为体型瘦弱,两脚几乎已经离地,上气不接下气的翻白眼,眼看着就要昏过去。
“大人等等。”季篆赶在朗将人将人拖出门之前开口阻拦。
拎着人的朗将眯了眯眼,目带疑惑的看过来,“何事?”
“奴婢会治癔症”季篆学着其他内侍那边,垂首恭敬道:“不是什么大病,不会传染人的。”
“你会?”拎着人的朗将斜着眼睛看了一眼手里的人,眼底压着不耐,满不在乎道:“不必费心,咱们还有事,王上那里还等着回禀。”
“只要两下就好”季篆急的向前迈了半步,口齿清晰道,“扔出宫外也会另耽误时间,不如现在就在这里治好了,必不会扰了您的差事。”
为首的朗将来了兴味,给下属使了个眼色,拎着人的朗将不敢再说什么,利落地甩手将黑夫扔了回来,“治吧。”
“诺!”季篆蹲下身体,膝行着爬到了软瘫成泥的黑夫身边,也学着朗将的样子,揪住他一边的衣领,装作很费力的样子将人从地上扯了起来。
黑夫已经能顺畅呼吸,嘴里还是不住小声喃喃着说:“有鬼...有鬼...”
季篆甩了甩胳膊,使足了力气,轮圆了巴掌,照着黑夫的左右脸颊狠狠来了两下,边打还边大叫着说:“黑夫,回魂了!”
胡阿父初时对这个突然冒头、咋咋呼呼地黑小子挺生气,对他来说,手下出了个随时可能惹上的事儿的麻烦,比他自己不小心没干好差事还叫人火大。
后来又听着有个混小子说会治,也起了点怜悯的意思,又见那些当值的朗将认了,便没想上前阻拦。但他没想到,这小子他是这个治法。当时便瞪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
这两下用的力气确实不小,黑夫的两边脸颊当时就肿了起来。但疼痛的效果也很明显,他倚着本能挣扎了两下之后,很快也回过了神。
刚醒神,便看见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火萤,瞪着眼极其认真的询问他,“清醒了吗?”黑夫张了张嘴,余光正瞥到十三在给他猛使眼色。
一向聪明的黑夫立时明白了自己眼下的处境,呐呐开口低声回答道:“醒了,多谢你费心。”说着,还从季篆手里夺回了自己的衣襟。
季篆平静的从地上站起,转身冲着一帮人高马大的朗将恭敬道:“大人,奴婢治好了。”
为首的朗将将实现从她的脸,慢慢地扫到了还赖在地上的黑夫脸上,审视了几圈之后,嗤笑了一声,扬手招呼一众属下,“走!”
等一帮朗将都走了,胡阿父头一个大大地松了口气。
瞪了一圈还低头站着的内侍们,杨着调门呵斥道:“得了,小兔崽子们,都歇着吧,一会儿睡过去就当没看到刚才的事儿。”他的视线也在众人脸上溜了一圈,眯着眼冷笑着威胁:“若是明天我听到有一句多嘴的,自己去廷尉府领刑仗去。”
“诺。”一众内侍齐声回了一句后,又一齐缩了缩脖子,其中几个较为瘦弱的,因为过于害怕,身体还像秋风里的落叶一般,猛地打了几个摆子。
胡阿父满意地点了点头,揣着手走了。
等他也出了门,十三才敢上前起搀扶起黑夫来,语气里满是担忧的问道:“怎么样,脸疼不疼。”
黑夫没有应声,仍旧定定地看着季篆。他的瞳孔还是紧缩的状态,先咽了几下因紧张儿生出的口水给自己提气,然后才轻声问道:“你究竟?”
季篆弯腰伸出了一只手,“阿兄,阿父说不叫咱们几个议论。”
黑夫并未伸手抓住他,而是“登”地一下从地上弹起,几步走到十三身边,语气僵硬道:“睡了,明日还有差事。”
十三轻轻点了下头,和黑夫互相搀扶着,绕着季篆回到了自己的铺位。二人躺下后,他用自以为季篆听不到的声音轻声问:“咱们怎么办?”
黑夫以眼神示意他不要再问,张了张嘴无声道:“鸡鸣后再说。”
十三领会了他的意思,乖乖闭上了眼。朝他怀里缩了缩。躺在他俩旁边的另一个内侍无意中瞧着了这一幕,马上目带轻蔑的撇了撇嘴。
屋子里很快静下来。
季篆平静地收回手,也回到了自己的铺位。她躺下之后,系统忍不住好奇道:“你猜他们两个密谋什么呢?”
季篆搓了搓手,“没事。”刚才用了全力,她的手也有点疼。
她倒是不担心黑夫他们两个会趁她睡着做点什么,只是有的在意明天胡阿父的态度。他本来就不是很待见她,若是因为方才那事儿再额外关注她,那以后的升职路可想而知有多艰辛。
季篆叹了口气。古代职场真的难混。
一个时辰后,鸡鸣过,秦王宫内朗将们搜索的动静也越来越小,渐渐都隐了下去。季篆暂时寄宿的屋内,黑夫慢慢睁开了眼,两只眼看起来都很清明,看样子是一会儿也没睡着。
他轻轻扥了扥怀中十三的衣角,在十三癔症着清醒过来时,用同样无声的嘴型提醒道:“出去说。”
十三揉了揉眼,同样无声回道:“你先出去。”
黑夫没再说什么,佯装尿急的样子,小跑着出了门。十三等了半刻,才慢慢地起身,一步一回头的也跟着出了门。
等他们都走后,季篆缓缓睁开了眼。
门外,黑夫和十三藏在树后头,低声商量着该如何应对,于他们来说当前十分艰难的处境。
“明日一早,咱们便将实话告知胡阿父。”黑夫咬牙道。
“可是...”十三没有立刻附和他,左右瞥了几眼,确认没人后压低声音道:“他会信咱们吗?”
黑夫沉默了一阵,之后又很了很心,道:“一定要说服他信才行!不然再这么下去,咱们提心吊胆到什么时候。”
十三转了转眼珠子,踌躇了一会儿后接着说:“实在不行,咱们带他去看。”
黑夫顿了一下,平平无奇的脸上渗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阴沉,“那东西,不一定还在那里。”既然火萤好好的站在这里,那他的“尸体”,说不定就是现在躺在他们旁边那个。乱葬岗那里,怎么可能还找的到。
“总之,我们先说吧。”黑夫一边说,一边凝神思索着,以往瑟缩的模样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与其年纪极不相称的成熟。他语气缓慢道:“胡阿父平日里本就厌烦火萤,若是他想办法,能把火萤调出咱们这个宫,那边再好不过了。”
“能调离到哪里去?”十三焦急道,“咱们这样身份的人,左不过就是这几处偏远的宫室了,到时还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见他急的又快哭了,黑夫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柔和道:“别怕,明日我趁他们都没起,先去找阿父说个清楚。阿父一贯疼咱们,会相信的。”
十三仰头看着他透着坚毅的眸子,不禁也跟着点了点头。
但沉浸在想办法之中的二人却不知道,距离他们大概几丈之隔的门内,有个人默默站立了许久,将他俩的对话一字不漏,全部偷听到了。
但是听完之后,那人什么都没做,照旧回到了自己的铺位上,蒙头开始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