戍时三刻,天黑透了。
秦国驿馆的屋顶上,季篆半蹲着身子,凝眸向距离驿馆至少五公里之外的秦王宫看去。
但视线里可见的景色太少,秦国人睡得早,即便有熬夜的,泥土制成的房子里,油灯可映照出的亮度有限,熹微灯火几乎可以忽略。
季篆收回视线揉了揉眼角,脑中传来系统尾音拉长的奇怪腔调:“你确定要穿这个去?”
“嗯。”季篆站起身,点了两下手环,“坐标我传给你了。”
系统睨了两眼她身上沾满了血,到现在都没有换下来的男子衣袍,语气里充满不可置信,“说好的夜行衣呢?”
即使不蒙面,起码也该一身黑衣,才对得起特意挑在晚上行动这个氛围吧。
季篆沉默了一阵,“以后少看你存的那些武侠电影。”
“一身黑衣多帅啊!”系统犹自不满的咕哝道。
季篆无奈的叹了口气,低头打量了下自己,这样行动确实多有不便。她也不想因此再耽误时间,就顺着系统的想法妥协道:“把‘荆轲’的皮囊收起来吧。”
“耶!”系统激动的大叫了一声,收回套在季篆身上的马甲,马上又兴致勃勃的替她参谋起来,“我这里有各种样式的,你要穿哪种?”
它从自己的空间里翻出好几样不同的衣服,从棉质的先秦男子所穿的黑色短打,到位面局研究出的仿鲨鱼皮材质的女士黑色紧身衣,无一不有。
季篆没理它,去掉马甲后,她身上只剩下一件子弹背心,和一条安全短裤。月光映着她纤瘦却结实紧致的身体,铺在土瓦做成的屋顶斜面上,只通过影子,便可见其曼妙曲线非同寻常。
她没有从系统那里挑任何衣服,反而从自己的手腕处空间的背包里拿出一套军绿色连体工装,光洁的两条长腿极快伸进裤筒,又利落的套上上半身,束好腰带,长发挽起成髻,随后用精钢制成的短簪别住,三下五除二的整理好了自己的着装。
最后把脚上的草鞋换成女士长筒军靴,季篆噙着笑意打断了系统的激情推销,“好了,夜行衣。”
系统盯着她看了半晌,目瞪口呆的神情透着一股没见世面的傻气。好半天,它对着季篆举起了虚拟出的大拇指:“帅!”
季篆英气的长眉挑起,笑意里多了些嗔意,“看够了还不走?”
“这就走”系统憨笑着点头应和,“马上就走。”
随即,季篆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下一秒,她出现在咸阳宫里。
季篆站稳身形,正要迈步,却发现自己差点一脚踩到一个人。
想是为了保证君王的睡眠质量,青铜制成的兽首宫灯只燃了一盏。借着幽微灯光细看,才发现她踩中的正是白日里见过的一个内侍。当时他低着头躬着上半身,立在咸阳宫中央的王座左边角落处。
季篆大略瞄了一眼,虽然没看清眉眼,但这内侍身形倒是令她记忆犹新。秦人两餐成习惯,王侯将相或许还有额外餐食保证营养,但少食的一般宫人身形多半矮小瘦弱,像这位内侍这样竟有几分痴肥的,当真少见。
眼下他倚着殿中石柱瘫坐在地上,肥厚圆滚的下巴杵在胸口处,想是由于憋闷,酣睡时竟还发出绵绵不断的轻微鼾声。
季篆看着他因昏睡而有些东倒西歪的身体,眉心下意识皱起,这个内侍白日能在王座旁边,想来身份也不一般。如今竟守在这里,难道,这大殿是嬴政的寝殿?
不太对。
“傻统,你确定是按照我给的坐标传送的?”季篆的语气沉重的质问道。
“就是你给的坐标啊”系统有些诧异,“怎么了,传送的不对?”
它挠了挠头,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自己的程序,“没错啊,坐标显示就是这里。”
季篆给的坐标虽然一直在移动,但它的程序里也有自动追踪定位。程序运行向来严谨,保证传送不会有一丝错误。
“你没传送错,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季篆的语气冷的像是要带出冰碴子,“他也在这里,并且计划今晚要除掉嬴政。”
“什么!”系统惊讶的大声道。
帷帐内,嬴政突然睁开双眼。
他听到有脚步声在慢慢接近,虽然很轻,但白日里一场刺杀,他心底的警觉加重,今晚睡得本就不踏实。
接近的人不是黄阄。黄阄体型笨重,即便刻意收敛,脚步声也不可能这么轻。不是他,便是刺客。
嬴政凤眸中闪过森寒怒意。原来白日的燕国刺客竟还有同伙。一个在明处堂而皇之行事,一个在暗处谋划接替同伴继续刺杀他。但咸阳宫守卫森严,他们到底是如何进来的?
他侧头看了看床榻,除了一床锦被和玉枕,榻上再无旁物。惯用的配剑被放置在木架上,手中无防身的兵器,他只能趁着刺客未出手,快速跃出帷帐,拿到配剑。
嬴政从床上坐起,本打算直接掀帷帐,先掷出玉枕扰乱刺客,再寻机下榻取剑,却因帐上逐渐清晰的身影而停住。
两个?
嬴政眯起狭长凤眸,俊美的脸上神情紧绷。
下一瞬,他毫不犹豫的举起沉重结实的玉枕,狠狠掷向两人中更高大身影的臂膀,同时口中厉声呼喝道:“黄阄,着人护驾!”
季篆在察觉到叛徒目的之时,已经快步走进了内殿。看到叛徒在缓缓接近嬴政床榻后,她取出常用的短刀握在手中,默默跟在叛徒身后,打算从背后奇袭。
系统快速又响亮的吹了个口哨,“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季篆不动声色,琥珀色的双眸里蓄满寒意,短刀举起,干脆而直接的刺向了叛徒的颈部。却不想她距离叛徒只差几公分之时,遮掩整齐的帷帐内突然飞出一块石头般的东西,砸向了离她不过半个身子的叛徒。
被砸中来不及闪躲的叛徒一声闷哼,血腥气瞬间充盈了季篆的鼻腔。同时,床榻中嬴政嘶吼出的那句护驾,清晰的传到她耳中。
季篆眉心绞出川字,快速向后闪了几步。
他从位面局逃出来之前原本就受了伤,此时又被嬴政砸中,身手定比以前差了很多,她既然看到了人,此刻应该乘胜追击,直接杀了他。
可嬴政竟然醒着。
季篆心底升起恼怒。叛徒脸上遮掩齐全只留下一双眼睛,而她准备不足就叫系统把自己传送过来。
现在若是上前一步弄死他,说不定嬴政下一秒就会掀开帷帐,进而将她的脸看的清清楚楚。
被任务位面中的人看到自己的本来面目,是执行任务中的大忌。她手中并无消除记忆的东西,真被嬴政看见就麻烦了。
叛徒或许是看出季篆的犹豫,眼底闪过讥讽嗤笑,随后从虚空之处掏出一把枪,回身便对准了她。
季篆呼吸一滞,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想来是他叛逃前准备周全,带出了位面局的不少好东西。怪不得受伤了也这么有恃无恐,原来还连枪都有。
这武器也是局里特制的,被打中之后,她会直接化成齑粉,尸骨无存。
“阿篆小心!”系统跟着惊呼了一声。
季篆紧盯着漆黑枪口,眼神冰冷的与他对峙。
倚着柱子睡得昏沉的黄阄猛的打了个寒颤,从梦中清醒过来。
刚才似乎听到了王上的呵斥声,他癔症着揉了揉双眼,看清内殿中君王榻前相对而立的二人后,马上扯着嗓子尖声嚎叫道:“护驾!有刺客,快来护驾!”
叛徒眼中划过狠厉,正当季篆以为他就要对着自己开枪时,他却突然转了枪口,直接扣动扳机,射向了已经探出上半身的嬴政。
“小心!”季篆顾不得容貌泄露的后果,一边利落地将手中短刀照准叛徒握枪的手仍了过去,一边飞身将嬴政扑回床榻内。
二人的身体倒向床榻的瞬间,子弹擦过季篆的后背射中了木榻。
嬴政脸上浮起惊愕,躲闪不及,只能将扑向自己的人接了个满怀。他还没看清扑倒自己的人是谁,却因身体失去重心,下意识想要找到力气的支撑点顺势拔出了怀中人发髻上的短簪。
不过倒向床榻后他才意识到,这刺客竟然是个女子。因为她发中簪子被拔出后,乌黑长发如瀑般倾泻,遮住了他拉扯间无意露出的半边古铜色胸膛。
季篆来不及庆幸自己没被打中,撑着手坐起身体,上下扫视了一眼嬴政,快速确认了一眼过他没有受伤,然后回身扯开帷帐,想去继续追叛徒。
可当她掀开帘帐后才看清,殿中哪里还有叛徒的身影。
“好一招声东击西。”季篆不甘愿的冷哼道。
“阿篆”系统突然弱弱出声,“那啥,嬴政正看着你呢。”
季篆正要迈开的脚步一顿,单手捂着脸懊恼的叹了口气,“快告诉我你那里有能消除记忆的装备。”
“有倒是有”系统斜睨了一眼木榻粉碎后只能坐在地上,被层层帘帐裹着看不清神情的嬴政,欢快的吹了个口哨,笑嘻嘻的仿佛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般,语带调侃道:“但你确定现在消除他的记忆有用?”
季篆揉了揉眉心,“先试试吧。”
嬴政凝眸盯着殿中女子纤长直挺的身影,又低头看向手中不知什么东西做成的簪子,思索着刚才自己来不及反应的一瞬。
原来这二人并非一伙,她救了他,虽不知什么目的,但终归算是护驾有功。而逃走的那个,才是真正想杀他那个。
他思索了片刻,抬头看向殿中的女子,沉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季篆并没有回头,脑中正跟系统商量对策,“东西给我,消除他的记忆后,我们离开这里。”
系统答应的痛快,“好啊。”可马上,它又不怀好意道,“但这东西必须对着他的眼睛用才有用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