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篆蹲在驿馆的房顶,盯着远处的冀阙仔细观望。
纵然有天上皎皎月光映照,这座城池没有旁的光源照明,仍然是漆黑一片。她视线里除了冀阙高大模糊的影子,旁的具不甚清晰。
季篆有些踌躇。去秦宫的路线虽然白日已经探好,但她的视力在昏暗夜色里羸弱到约等于没有。且即便越过冀阙,秦王宫之内她异常陌生,宫室之间墙又太高,来回穿梭的艰难程度,比白日里大了不只一级。
也不能为了方便就打开手电,这样会过于显眼,引得秦宫守卫前来探查。她对王宫里面又不熟悉,更不能贸然进去。
不说在里面穿梭来去浪费多少体力,单是王宫里的那些机敏的守卫也不是吃素的。
季篆叹了口气。到底是她准备不周全,竟没提前预料到这样情形应该如何做。
“你预备现在去秦王宫?”正当她进退维谷之间,沉寂了好久的系统却突然出声。
季篆没防备它,顿了一瞬,吁了口气轻声道,“方才还想,现在只能作罢。”
不熟悉的环境里贸然行动,很容易被人发现,影响所有行动。
系统赞同的点了点头,“明日大殿上见了他,再行动也是一样的。”
季篆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处,上面光源还在闪烁,预示着叛徒在秦王宫内并未移动。她扯起嘴角,自嘲的笑了笑,“是我操之过急,想着今晚能解决最好。”
系统抱着臂膀,一副身经百战的前辈教育后辈的模样,“第一次执行任务都是这样,多经历几次就好了。”
季篆没回这句,直起身掸了下衣角被粘上的土,三两下便翻下了屋顶。
第二日,她起了个大早,将自己收拾好之后,又强逼着秦舞阳好好洗了把脸,预备着一同前往秦王宫,觐见嬴政。
进秦宫之前,照样要过冀阙。驻守的虎贲中郎将已经对季篆有印象,但是检查的流程照样没有轻省多少。虎贲中郎将格外谨慎,除了检查二人身上是否有藏有武器,还要摊开燕国地图来看。
季篆拿出维护燕国体面的强硬态度,以“唯有秦王可看”之由强势拒绝。
这样做的结果是,她们所带的其他东西,都被筛查的更严格。
季篆并不想在此多耽误时间,冷着脸昂首道,“我燕国皆是光明磊落之辈。”
虎贲中郎将领头之人轻蔑的瞥了一眼她身后的秦舞阳,鄙薄之意毫不掩饰。但碍于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传统,到底没有把所有东西都检查完,而是快速招手,打开大门放季篆几人通行。
季篆把假货抱在怀里,高昂着头,踏过了冀阙。临行前太子丹特别交代,地图里裹着的刀子猝了毒。如果让这虎贲中郎将不小心中招,那不用见到秦王她的任务就提前结束。
过了冀阙再想到咸阳宫,就只能靠两条腿。
季篆抬首看去,入目便是咸阳宫土灰色的宫墙。
咸阳宫修建的高大,虽然是夯土垒砌的,但因地基本筑的高,占地也广,檐角横出的一条线,对称着上方广阔的天际,无形中衬出几分整个宫室屹立于高山之巅的气势。
然而正因为身处高位,进入大殿也非常耗费体力,从她所到之处通往大殿,亦有上百层台阶。
耗了一刻钟左右,两人终于在大殿前。在殿前,驻守的羽林中郎将又是一番检查。
季篆额角稍有薄汗,秦舞阳却已经完全瘫倒在地。为保持燕国颜面,季篆不得不费力将他从地上拉扯起来。
羽林中郎将都检查完,谒者替君王传唤使者的高喝声,已经从殿内传至殿外。
季篆将递还回来的东西都收拾好,随即不着痕迹的又看向手腕处。上面预示叛徒位置的光源没有消失,证明叛徒确实就在秦王宫内。
季篆放下心来。等接近叛徒之后,这工具还会直接响起只有她能听到的警告声。
在她低头之时,谒者传唤的声音传到殿外。
季篆深吸了口气,捧着木盒,抬脚迈入了咸阳宫。
进入大殿,入目是整齐跽坐在左右两边的文武官员,个个神情倨傲,丝毫不掩饰对燕国使者的鄙夷。
季篆故作不见,左臂下夹着装着樊於期脑袋的匣子,右手擎着燕国地图,一步步走的非常镇定。她早知道秦舞阳不堪大用,所以一早就把东西都放在自己怀中。
待她走到大殿正中,谒者再次开口高声道:“跪!”
季篆学着之前练过的秦礼,向大殿中最高处的位子叩首道:“燕人荆轲,拜见秦王。”
她闷头等了一会儿,听上首道叫“起”之后,把盒子双手举过头顶,语气装着恭敬道:“樊於期首级在此,请秦王过目。”
有侍者上前接过她手中的木匣,季篆微微侧过头去,余光看到秦武阳半匍匐在地上,整个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大殿很高,谒者的声音还没落地。
大约是嬴政亲自确认过盒子中的首级无异样,季篆听他扬声问:“燕国地图何在?”
“在此。”季篆应了一声,抬头想把地图递给侍者。就是抬头的一瞬,她恰巧把嬴政的脸打量清楚。
视线里的“嬴政”一身玄黑色龙袍,端坐在龙椅之上,气势威严。即使着坐,也看的出身形高大。冕旒挡住了他的眼神,但透过冕旒的缝隙,不难看到他脸庞英俊,鼻梁直挺如刚毅山峦,剑眉星目,深瞳里仿佛映射着寰宇星辰。
季篆暗叹。这叛徒真是会选人,能选嬴政当替身,说不定还是个颜控。嬴政俊美高大,只看这容貌脸庞,古今便无多少男子可与之相比。所谓醉玉颓山,轩然霞举也不过如此。
察觉燕国使者一眼不错的盯着自己,嬴政眉头皱起,“燕国地图何在?”
谒者也怒斥道,“大胆!不过小国使者,竟敢如此直视我王!”
季篆不慌不忙地收回视线,双手捧起地图向前走了几步躬身道,“燕国地图在此。”
侍者本来想把地图接过去,季篆却置之不理,反而捧着地图对嬴政道,“请王上允准小人,上前为您细细讲解燕国地图。”
她说完这句,大殿里一时极为安静,殿中官员已有不少眯起了眼睛,脸色皆比刚才严肃了不少。燕国使者的请求已经逾越尊卑。自王上登基以来,大秦臣子尚且不被允准轻易近身。
谒者同样迟疑,侧过头小心翼翼的打量君王的神情。
嬴政面色紧绷,觑着季篆看了好一会儿,似是在思虑是否该应下这无力要求。
季篆站直了身体,面色平静与之对视,颇有几分不卑不亢的意思。
直到有臣子再想进言,二人才结束无声对峙。
嬴政昂声应允:“可。”
樊於期的脑袋他看过,虽然略有腐烂,但看眉眼绝对是本人。他已从此事中看出燕丹的态度。燕国既然有意臣服,他自然无意去为难一个小小使者。
有他允准,季篆躬身捧着地图,递到了青铜案俎上。
季篆捧着地图,一步步走的稳妥。
虽然表面稳妥,实则她的心跳已经快如擂鼓。第一次执行任务,她到底还是没能免俗,把菜鸟该有的紧张体验了一遍。
为缓解心绪,季篆转了视线,看向自己的手腕。但眼神刚凝固在自己的手腕上,她便不自觉怔住。本以为接近嬴政后,手腕上工具的振幅会更剧烈,她脑中会直接听到预料中的提示声。
但她走到这个位置,已经到了距离嬴政达到工具能检测到的精准距离,手环为何没有其他反应?耳中也没有得到任何警示?
季篆眉头紧皱。怎么回事?这东西难道坏了?
但诧异归诧异,眼下容不得愣神,她抬起脚步接着往前走。
行至青铜葅前,季篆把地图放下,然后刻意把左手向前了半寸,向嬴政的方向又靠近了稍许。
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真的是工具坏了?季篆眼底极快的闪过一丝疑惑。
心里觉得不大可能,位面局的一向精益求精,危险人物所用工具,出发之前都会再三检查,绝不会出现临时坏掉的可能。
正因为想不出缘故,面色立时绷的更紧。
季篆又向前倾身稍许,工具还是没有响起警报声,只有微微闪烁的红灯,昭示着工具在认真履行工作。
这情况说明,叛徒就在秦王宫里,但不在这大殿里。
“你收到的资料是否有误?”季篆缓缓放下地图,同时在脑中质问系统,“我的工具显示,他不在这里。”
“不可能啊!”系统惊讶道,“我收到的信息是高层直接发的,智囊资料库直接整理好的。这怎么会有错?”
季篆并不想这会儿与它辩论对错,言简意赅道:“信息有偏差,我不能照计划执行。”现在系统和工具必有一个是错的。不能确定哪个有误差,她不能直接行事。
杀人简单,但要是造成了不可挽回的错误,那问题就大了。更何况这目标还是嬴政,依照她的谨慎性格,绝不愿就这么将错就错。
“不是,你确定你的工具就没有错吗?”系统很是焦急。
它就等着季篆清除目标之后,与她商量如何完成自己的任务呢。如今她那里停滞下来,它的任务更不可能完成了。
季篆不再理它,索性准备上前直接摊开地图。
可就在动手时,却听嬴政道:“你不必翻动,只要放下便可。”
他确实不习惯生人凑的太近。
季篆只顿了一瞬,便乖顺点头应承,“诺,尽听王上吩咐。”说罢,她躬身向后,慢慢退离。
系统亲眼目睹情势变故,当下不由大急,“你确定你那东西没有错吗?叛徒可就在眼前,咱们难道就这么放过他?”
季篆郑重道,“我也不想任务失败,但是眼下不能确定哪里出了问题,我不能轻易出手。”
若是叛徒提前察觉她的行动也罢,若是他没有伪装成嬴政,反倒借系统误导她杀了真正的嬴政,那这位面的震动变化,绝对不是位面局高层想要的。
到时候她不只完不成任务受罚,影响位面正常发展的罪过,她同样担当不起。
“你别这么死心眼啊。”系统气的大叫。
一人一统争执之时,嬴政已打开地图。
然而他入目之后第一眼,却不是预料中的燕国,而是“秦国”二字。
嬴政一怔,再展开去看,除了秦国,图上后面还有其他六国的位置。除了六国,还有很多他完全陌生的城邦。
而且,地图似乎特别长。
嬴政再没有往后翻动地图,眼底立刻蓄满阴鸷,“地图寡人笑纳。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