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今醒来时吓了一跳,身上竟披着件僧袍。
虽说净因寺里那么多僧侣,但还是不免想到了那人。最近真是很怪,越是故意忽略,越是会想到。
一低头,确认了。
都是他的气味,僧袍这么裹着她,感觉整个人都被他包围了,有点无所适从。
这人真是无孔不入!
云今匆匆起身,这僧袍不好处理,她干脆团了团往角落里一塞,一溜烟儿跑了。
寮房内,谭卉正靠在床头看话本,看得起兴,咯咯咯笑。
“这么晚才回来?外头冷吧?过来烤烤火。”
“是很冷,风特别大,还是咱们屋里暖和。”
谭卉寻摸出一个暖手炉,刚要递给云今,忽然顿住了,整个人以别扭的姿态戳着那儿,惊呼起来,“云今!你你你大晚上的幽会去了?!”
云今本能地摇头,眸中闪过慌张,“你说什么,没有的事。”
“你看你的嘴唇,怎么肿了,嘴角还破了!”
谭卉莫名亢奋,直拉着云今的手要她坐下,探身翻出一面便携的小铜镜递过去。
“你瞧啊,这里,是破了吧?”谭卉手肘捅了捅云今,“谁啊谁啊你告诉我嘛,我绝不往外说,我就是好奇。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我和你啥关系啊竟然瞒我!”
这是真好奇,谭卉自诩道德底线不高,就连看的话本都是怎么刺激怎么来的那种,可她万万没想到一向娴静的云今也会有和人幽会的一天!
话本上的文字顿时涌入谭卉的脑海,争先恐后地勾勒出一幅幅让人脸红心跳的画面。
——风声簌簌,树影萋萋,筋肉紧实的男人一把将娇小害羞的女子按入怀中……还有些了不得的声响回荡在寂静的夜里,只有草丛间的虫鸟可以闻得窥得……不不不,哪怕只是朦朦胧胧的剪影都特别撩人了呢。
谭卉一手捂脸一手直拍着褥子,扭来扭去地喊:“真是要命真是要命哈哈哈!”
久久未有回应,谭卉才迟钝地看向云今,却发现她苍白着一张脸,握铜镜的手也有些颤抖。
谭卉顿时如灌凉水,冷静了下来,“怎么了云今,我就是瞎说的你当我放屁好啦,你知道我的,每天没个正形。”
“没事……”声音细细弱弱。
谭卉灵光一闪,想到什么,小声问:“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真是悔死了,没问清楚就在那儿臆想。
“对不起啊云今,我刚才是胡说的。你要是被人欺负了,我替你去揍扁他!”
“没事,没有的事……”
云今将铜镜放下,转过来抱了抱谭卉,心下思绪万千,完全没想到霍连会趁人之危。
看谭卉一脸关切,云今故作轻松地捏了捏她的脸:“我刚在回想呢,可能是我做梦时咬的吧,我在藏书阁睡着了,嗯……梦见吃肘子来着,你不是这两天在念叨冰糖大肘吗,就入我的梦了。真是罪过,在满是佛经的地方睡着,还梦到食荤……罪过罪过,你说明天要不要去向菩萨忏悔?”
谭卉仔细地观察了一下云今的神色,见没有异样才放心下来。
旋即寻了个软枕靠着,抱怨起来:“有谁会拒绝冰糖大肘呢!唉,天冷了我就懒得去后山捉野鸡了,好久没吃肉,这真是想念得很呐。不过扩修马上结束了,回家我阿娘肯定会犒劳我的。”
她拍拍云今的肩,“到时候你上我家蹭饭怎么样,你家里都是厨娘烹饪的吧?尝尝我阿娘的手艺呗,绝不让你失望!”
云今笑着答应,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才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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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七很生气!
一大早就来净因寺接阿兄,但阿兄又说不走了,还支使他去城里买什么沙棘汁,说忽然记起来骆娘子爱喝。
傅七不懂,阿兄的梦到底是有多长,这种细节都能记得住吗??
待沙棘汁送来,霍连便提着去了云今的作坊。
她身边分门别类放着些木制、竹制的工具,有塑形用的,也有压光用的。看似只有手掌长度的小扁签,有时一握就是一天,大型的佛塑像甚至光面部就需要耗费近一个月的时光。哪怕云今的手艺还未到那阶段,手中却也是会起薄茧的。
霍连哪里会清楚这些,来净因寺之前,他甚至不知道塑像最开始只是个由木头、麦秸和稻草等扎成的骨架。
而那天他随意踹翻的粗泥桶,也是精心调配的。泥土的黏性要强,色泽、湿润度甚至取泥地点都有讲究;细沙不能有过多杂质;麦秸和稻草须得提前晒过。就连将他们混合起来时,也是要经过一次次搓揉才能制成。
……就那样被他毁了。
换做是他,定然会生气。
然而那天云今没有为此责怪他,也许被他吓着了,顾不上这许多……霍连想着,自己的脾气是该收敛些。
叩响门扉,云今见到是他,眼睫颤了颤,很快将目光收回,神情冷淡。
霍连记得这是昨晚散落在藏书阁的其中一本,上头画了很多他看起来没甚区别的佛衣样式。
霍连将沙棘汁递给云今。沙棘这玩意儿大多分布在北方,从前他们住在尹州的时候,在集市上见过一回,是剑南道的商人运来售卖的,量很少,但因味酸偏涩,倒是合了当地人的口味。云今就很喜欢。
那是个深色的罐子,打开后云今闻到熟悉的味道,手指捏紧了些,心里头瞬间冒出个主意。
她抬起头温声说:“多谢你,霍郎君。”
霍连面无殊色,淡淡地嗯了声。
他视线落在云今唇上,黑眸渐渐耀起炽热的温度。她应该能猜到昨晚是他。
又扫一眼云今今日的装扮,不知这些袍服是谁给她挑选的,素得很,只有衣摆处绣了三两纹样,衬得人愈加清雅秀逸。
出乎意料,云今没有因昨晚的事出口责难,而是弯了弯水盈盈的眸子,唇畔带着浅笑,如盛春光。
这是重逢以来,她第一次对他真诚地笑。他这么想。
“霍郎君,坐啊。”
云今搬了张小胡床给他。他一坐下来腿便不舒服地屈着,但没有多说,只觉得她这么温和,而非横眉冷对,有点反常,不过他心里头还挺受用的。
“尝尝吗?”
云今从随身的食盒里拣出一块糕,用帕子包了递给霍连。
霍连俯首,就着她的手咬住糕点,也含住了她的指尖。
云今身子一僵,湿润的热意顺着手指末端游走而来,面颜也倏地转红,下意识往回缩手。他的齿看似轻啮,却没让她成功抽走。
“霍郎君这是吃糕点,还是吃我?”她稳了稳心神,轻声说。
这不像她会说的话。霍连诧异地回看她,一时不察让她将手指撤了回去。
云今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揩去指上的莹亮涎液,迎上他的目光,方才漫红的面色已然恢复如常。
她莞尔道:“秋日干燥,这阿胶枇杷秋梨糕正好可以润肺清咽,霍郎君你觉得味道可好?”
午后秋光明媚,透过薄薄的窗纸投进来,沐浴在暖光下的云今让霍连一时失神,他轻咳了声才回她:“还行,你喜欢这糕?”
两人这般温声说话的时候不多,霍连特意看了眼糕点,暗自记下这绕口的名字。
“喜欢啊,不然我夫君怎么会亲手为我做,又亲自送来呢?”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霍连听得怔住,被她的温柔糊住的脑筋缓慢开始运作。
云今细察他的反应,笑意不减:“是今早刚送来的,口味还不错吧?我觉得甜度适中,吃多了也不会腻呢。霍郎君,你还要吗?”
“——骆云今!”
霍连将那食盒一整个抄起,狠狠掼在地上。木屑四溅,阿胶枇杷秋梨糕也被摔得四分五裂,颜色或深或浅地糊在地上。
怒意难遏,胸腔如燃猛火,霍连喘息沉重,不可置信地盯着云今,“你故意激我?”
知他会动怒,云今反倒没有被吓到,而是特别无辜地摇头,“没有啊,霍郎君这是哪里的话?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这糕点确实是我夫君亲手做,又亲自送来的,他担心我在这寺里吃不好,有什么不对吗?”
霍连气笑了,连日来累积的失望与愤懑让他觉得云今此刻的笑靥变得面目可憎!
她左一句夫君又一句夫君的,非得提醒他是吗,甚至前些日子还在炫耀陆显庭做的女红,今天又拿糕点来激他,委实可笑!
“我观你这些时日的言行,实在有些离经叛道,想必是那姓陆的把你教坏了。偏你还乐在其中,骆云今你图什么?!”
云今心下微凉,强笑着对他说:“我就是喜欢那样的男子,我就是嫁给了那样的男子。这与你又有何关系呢,霍郎君,还请放过我,不要再纠缠不清了。”
“纠、缠、不、清。”
霍连一字一顿地咀嚼着这四个字。
他有时觉得自己得了疯症,时常害病。他重生而她没有,简直是对他的一场单方面凌虐,她本该是他的,但这一世就像话本换了人写一样,骆云今成了陆夫人,不再是他霍连的人。
眼睁睁看她投入别人怀抱也就罢了,还被她如此羞辱!可是论法理,他甚至没有资格训诫她。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最终,霍连深深看云今一眼,拂袖而去。
往后几日再没见过霍连。用膳时谭卉还自言自语地说,那个霍居士怎么没来。
但很快就抛之脑后,因扩修结束,总算可以下山回城了。
作者有话要说:(缓缓点烟)霍狗破碎的小心脏急速修复中
下章有陆哥和云今的吻戏,介意的宝注意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