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有梦到成仙前的事了。”清冷空寂的宫室中,身形窈窕的女子对镜而坐,她一双罥烟眉微微蹙着,我见犹怜,“亏我下凡前细细查过,凡间的男子大都喜欢生得明艳美丽又弱质纤纤的娇弱女子,结果我这戏居然白演了三年。”
“外面好热闹啊。”
一只腹白,身披碎金,圆滚滚,毛茸茸,四只小爪子生得极其细瘦的可爱“小老鼠”顺着女子的裙摆“嘿咻嘿咻”地朝上爬。
没一会儿,它就站在了女子肩头。
“小老鼠”恨恨地口吐人言:“今天是李赣的封后大典,他一定很开心吧。”
女子道:“多年夙愿终于达成,他岂有不开心之理。”
“小老鼠”忧愁地说:“小猫,你真的做好决定了吗?那可是你好不容易才得到的第十条尾巴。”
烛火摇曳着将女子窈窕的身姿倒映在了墙上,但很快这影子就变了,女子的身形似乎在慢慢缩小,而很快,她华美的衣饰便撒了一地。
之后,她衣裙中一拱一拱的,似乎爬出了什么。
那爬出来的东西拉长身子,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仔细一看那影子,居然是一只毛茸茸的小猫。
但这只小猫却跟普通的猫不同,身后居然有十条毛茸茸的尾巴仿佛在随风摇曳。
“我说过的。”女子的柔媚的声音突然变得脆生生的,“我会报恩的。”
一条尾巴突然化作金光散去。
之后,小猫与小老鼠的身形也消失了,空荡荡的宫室只剩下一袭华裳与精美的饰物散落在地,并几根白毛。
下一刻,宫室门突然被推开。
惊慌失措的小宫女大着胆子朝前看去,而后她捂住嘴连忙朝外狂奔,奔得远了才敢放声叫嚷:“曲贵人,曲贵人被妖怪吃了……救命啊……”
一人狂奔至大典现场,在白玉石阶上轰然跪倒,他抬起饱经风霜的脸:“陛下,曲贵人……殁了。”
那些曾与“曲贵人”有旧的人纷纷抬起头来,目光满是震惊,他们不敢抬头看上首的人,又纷纷垂下头去,结果却见一片红色衣角在他们眼下猛然掠过,但很快,那欲离开的人被一只素白的手扯住了袖摆。
“陛下,这是封后大典。”女子垂眸看向跪在白玉石阶上的人,“将这等晦气的事拿到大典上来说,周将军意欲何为?”
说罢,她又抬头看向身侧的男子,美眸盈盈:“不是说那曲贵人只是一介贱婢,难道陛下是骗臣妾的。”
突然,时间停止。
而后,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拨动时间之轮,让时间快速后退,但又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时间又开始缓缓朝前流淌。
边陲密林中,有人用枯枝生了一堆火,火堆噼啪作响,上头还挂了一只烤得油滋呼啦的肥美野兔。
毛发雪白,毛茸茸的小白猫乖巧地蹲在火堆前,她粉红的小鼻子一动一动的,胡须被烤卷了也没发现,一双漂亮的蓝色大眼睛里写满了对烤兔的喜爱。
吞咽了一下口水,白猫口吐人言:“可有变故?”
旁边蹲着的不过女子巴掌大的“小老鼠”闻言人立起来叉腰道:“还是跟三年前一样,他们走的就是这条路,这次我们也在这劫人?”
小白猫听了很满意,而后她转头露出不知道什么时候烤糊了变成灰色的猫脸:“就这么办!”
“小老鼠”:“……”
“小老鼠”:“你有没有闻到香香的味道?”
小白猫:“这么大个兔子你闻不到?”
“笨猫。”可爱的“小老鼠”突然张大嘴“噗”的一声吐出一柄小镜子,它双爪举起镜子,“你又把自己的脸烤糊啦。”
小“白”猫一低头就看到了镜子里自己灰色的脸,顿时大惊失色。
“小老鼠”抱着镜子说:“我算是明白你为什么会在人间蹉跎三万年都成不了仙了。”
小白猫:“……”
小白猫身上金光一闪,化作了一个皮肤雪白,顶着一双猫耳,容貌娇艳的白发少女,她低头,白生生的漂亮脸蛋在小仓鼠面前放大:“我们十尾狸猫一族乃天生灵物,由天地孕养而生,十万年才会出现一只,还天生便懂得如何修炼,天生便能长生不老,不用遭受九天雷劫就能飞升成仙,那飞升条件自然要苛刻一些,所以不是我脑子笨才在凡间蹉跎这么多年,这是上天给我们十尾狸猫一族的考验,你这小小仓鼠懂什么?!”
小仓鼠丢掉镜子气愤叉腰:“我才不是什么小仓鼠,我可是鼎鼎有名最会探听消息的金焰疾风鼠!”
小白猫懒洋洋的托腮:“那也是仓鼠!”
小仓鼠:“……”
可是仓鼠听起来没有金焰疾风鼠好听啊!
算了,鼠在猫檐下,不得不低头!
从它被这只从天而降的十尾猫捉住开始,它就没其他路走了,但若当年捉住它的不是这只修功德道的十尾猫,而是一般猫妖,它小命说不定已经交代了,哪里还有这般好日子可过?
“我原以为你已经是最倒霉的了,没想到重衡仙尊比你还倒霉,渡劫渡了五万年还在人间磨蹭!”
“仙尊的话。”少女蹙起眉,愁极了,“他不是倒霉,是脑子有病。”
五万年前,天帝之子重衡仙尊下凡历劫。
他本是走的杀道,合该下凡当个将军,历个杀劫,结果他偏选了情劫来历,而下凡后他轮回无数次,居然每一世都没有娶妻,所以他每一世都历劫失败,蹉跎至今。
成仙后,十尾狸猫得知助自己成仙的那个小乞丐并非凡人,而是重衡仙尊历劫的凡身,为了报恩,她便领了任务来助仙尊历劫。
没有神仙下凡历劫历个五万年都不成功的,天尊对于儿子每一世都历劫失败的事愁坏了,安排司命仙君给他写了许多缠绵悱恻的命线,安排了许多美人对儿子投怀送抱,但他偏视而不见,愣是不走司命仙君给他安排好的命线。
眼见儿子回天无望,天尊便病急乱投医,所以她一个刚成仙的小小狸猫便能领到这样一个任务。
“若非司命仙君都左右不了他的命数,让我下凡便抓瞎,我又如何会认错人?”少女愤愤不平,“你说他是不是对做自己很没有数,明明天生没长情根,偏偏还要历情劫把自己耗在凡间。”
当年她好不容易找到再度转世的仙尊的踪迹,结果出现在她面前的却是两个人。
一个是大名鼎鼎,人人喊打的宦官之子,腼腆又胆小如鼠,一个是被算计流放的前太子,桀骜不驯,她肯定以为仙尊是后者啊。
当年他们第一次见面,那小乞丐就挺桀骜的。
结果到了今日,她才知晓搞错了。
因为仙尊不久前在流放地去世,又轮回转世去了,如今活得好好的,还夺回皇位高高兴兴举行封后大典,将她这个陪伴了他三年,保护了他三年,对他付出了三年的可怜女子关在冷宫中的大燕新帝并非她找的仙尊。
而仙尊这劫总也渡不过,仙根损毁得厉害,若是再不能成功渡劫怕是只能当个普通凡人了,她也只能咬牙将自己的第十条尾巴献祭,带着自己的“爱宠”回到三年前。
少女叹道:“就当我还他助我成仙之恩吧,反正我就算成不了仙也不会死,但仙尊若是无法重归仙界,那麻烦就大了。”
小仓鼠却没有这么乐观:“没有第十条尾巴就没有能让你回天的彩衣,要是之后再也遇不见好心人,你就成不了仙了,亏大了。”
少女想了想说:“如果我能完成任务,说不定天尊一高兴就直接赐我彩衣,让我回天呢?到时候我也许就不是一只阶位最低的小仙了,帮助仙尊渡劫这是多大的功德呀,给我个金仙之位不过分吧?”
小仓鼠无语:“你好开朗。”
一猫一鼠合吃完了热乎乎的兔子,鬼鬼祟祟躲在了路边的树枝上,大约等了半盏茶的时间,密林前方终于有了马蹄踏地,车辄滚滚,跟人在路上小跑的动静。
因为夜幕即将降临,驿站又要穿过前面那片密林,所以这行人脚步有些匆忙,但他们这行人中却有许多被绳索绑住了手,戴着枷锁的流放之人,所以就算后面有人抽着鞭子赶,这行人也走不太快。
在他们终于走进密林时,树影微晃,一个人影突然从树上跳了下来挡在前方。
前头骑着高头大马的人立刻抽出了腰侧的佩刀,他定睛一看,发现前面站着的是个蒙面人,看身形大约还是个碧玉年华的少女,而少女虽然穿着黑衣蒙着面却是赤手空拳,他便有些松懈。
“何人拦路!”
黑衣人都不理他,捏着一双拳头就快速朝前冲去,在接近时还如同一只猫般弹跳起来跃至男人身前,身形一转踢掉了男人手里的刀的同时一拳砸在男人的下颚。
男人只来得及“额啊”一声,就被打飞出去晕了过去。
“有,有刺客!”
所有人大喊着抽出佩刀将黑衣人团团围住,黑衣人却丝毫不惧,她身姿灵活地在他们中间穿行,还一拳就打飞一个人,一炷香的时间都不到所有人就都倒在了地上,口吐胆水昏迷过去。
那些被绑住的人逃不掉,顿时都吓得跪倒在地不住求饶。
黑衣人没管他们,她直接走到了马车上的牢笼前,一只看起来素白纤弱的小手再度捏成拳头。
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铁锁就被她小小的拳头给砸坏了,一时间所有人都惊呆了,震惊地看着黑衣人那白嫩的铁拳。
强行打开了牢笼门后,那只刚砸完锁的纤白小手拉下了蒙面的布巾,露出了布巾后那张娇艳美丽的脸。
“恩人,我终于找到你了。”
牢笼中的人被这番变故吓坏了,他瑟瑟发抖地蜷缩着身躯,仿佛对面的少女声音大一点就能吓死他:“什,什么,恩人?”
少女:“……”
所以真不怪她认错人啊!
这模样哪里是曾经战无不胜,将魔族撵得老家都险些保不住的重衡仙尊!
“您大概是忘了。”少女努力维持演技,眼神微黯,“十年前您曾施舍一个快饿死的小乞丐一个大素包,那个包子救了我的命。”
“先不说这些了,我救您出来吧。”
说着少女一把抓住男人的手,双手卡住男人手腕上一个指节那么粗的镣铐,将其跟掰豆腐一样“咔咔”掰开,又轻松拆掉男人脖子上的枷锁,脚镣。
男人:“……”
那她掰他脖子应该更容易。
“我大约是想起来了。”男人柔弱地垂头,“但我现在是戴罪之身,你若救走了我,怕是会惹祸上身……”
“别废话了。”少女直接转身,“我先背你走。”
虽然少女的身形看似背不动他这般大个头的男子,但少女的力气却显然非同一般,所以男人顿了顿,还是试探地伏在了少女纤瘦的背上,结果一双更纤细的手一把就捧住了他的屁股。
还捧着他向上颠了颠,将他结结实实背好。
男人:“……”
活了二十年还是第一次被女子这么用力抓屁股。
少女这会儿已经将面巾戴上了,她刚才面对着牢笼背对着其他人,其他人并没有看到她的模样。
除了隔壁牢笼的人。
“走了哦。”少女说着抬脚便要走,结果第一步却没走动,她回身一看,发现自己的衣摆被一只脏污的手给扯住了。
她头都没抬,单手拍在隔壁牢笼上,拍得牢笼向后退去,就算扯住她衣摆的那只手再执着,最终也只能“撕拉”一声扯下她一片衣角。
“你,认错人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虚弱地响起,少女却宛如没有听见,飞快背着人跑了。
“怎么会这样……”李赣赤红着一双眼睛颓废地坐在牢笼中,“不,我的记忆没有出错,那是哪里出了错……”
三年前他被设计流放,但一个明艳美貌的少女却突破层层阻碍,将他救了出去。
之后他们便开始逃亡。
在逃亡的路上,他们遭遇过无数险境,几番死里逃生,但即使是伤痕累累,少女也还是牢牢将他护在身后,不曾让他伤到累到饿到。
每次受伤还都会捂住他的眼,不让他看。
却不知他根本就没有将她的付出放在心上过,即使她受的伤再重,他也不会有丝毫动容,他只想利用她平平安安回到自己原本该回的位置。
就算她那赤忱的双眼总是写满了对他的爱慕与憧憬。
他想,也许他下令让她去死,她也会毫不犹豫地遵从,所以他从不在意她心里是如何想的。
但他从没有想过她会离开他。
即使她眼里的爱慕渐渐褪去,双眸变得黯淡,不再愿意抬头看他,她也从未起过离开的念头,所以他潜意识以为,不管他在何处,她定然在他一眼便看得到之处。
结果他大婚那日,所有人都告诉他,她殁了。
还可能被妖怪吃了。
他不相信。
他觉得她肯定是心冷了,找机会跑了,但他派去的人怎么都找不到她,她就好像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之后他开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闭上眼,睁开眼都是那天她突然从天而降将他救出的画面,但每每想到她却再也看不到她时,他竟心痛如绞。
今天他似乎又出现幻觉了,居然以为自己回到了三年前。
对,这一定是幻觉。
不然她怎么会不来救他,而错救了他旁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