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如同黑色幽深的沼泽,拍打之处,全无痕迹。如此循环往复,却令人看见了久违的一线生机。
刚才还在纳闷,过一会又在活蹦乱跳的念念被娄挽意生硬地揽入怀中,却又突然松开,谨慎的娄挽意难得深情松动,说出了真正想问的话,“如果娘亲不在你的身边的话,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她在做一个选择,一个注定就冷酷无情的选择。
但她和屠廷大有不同,她是寻泽山的大师姐,是师父最为器重的弟子,也应该是师弟师妹的表率……若无能为师门在众多门派里争一高下也就算了。
她如何能在这里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恬静安逸时光,却对师门上下不管不顾呢。
小孩愣神了许久,却并没有如同其他小孩一般苦楚而轻易地将眼泪落下。
他硬是一字一句望向自己的双眸,说,“娘亲,我能。”
声音还是怯生生的,但眸光所向,已是坚定不移。
娄挽意收起了剑,在老槐树下,再一次将念念揽入怀中,直至地上的碗筷随着男人的到场而震动了起来,见怪不怪的娄挽意转眸望向了屠廷。
屠廷正欲说明情况。
在屠廷准备好一切诉之于娄挽意,让她做出选择之前——
他耳边浮出了几个清冷的字眼。
“我要走。”
半个时辰以前,这张嘴还在情意绵绵地说出“夫君”二字;半个时辰后,女人毫不客气地将“要走”的真实野心脱口而出。
屠廷不必细想,就能从那张原生的端庄的好似从未温柔小意过脸上得知,她已经知道了此次的契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的这一位妻子和申公预想的最坏情况如出一辙,她对自己从无留恋。
那张冷峻严肃的脸上却出现了不合时宜的笑。
似是自嘲,更似是冷笑。
“那屠念呢,你要不要带他一起走?”
他已经摒弃毫无意义的试探,而是直白地同样质问她,这个她亲自生下的孩子是不是也一样能够被舍弃。
女人沉默不语,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不疾不徐和他解释起她的境遇起来,“屠廷,你可能在此之前并不知道我真实的身份。”
他知道,但他倒想听听这个女人到底会怎么说,怎么不和平时一样粉饰太平,与他逢场作戏了。
“我是寻泽的大师姐,门派内外事务皆有我一人料理,此番我出来也不知道外界到底经历了多久……我得给师门上下一个交代。”
所以,她这是决定舍弃他们了。
“无妨,反正娄小姐自然可以把画卷中的一切当作梦一场,不过是假人假面,又有什么值得可惜的。”
屠廷走得极其洒脱,甚至还回头主动教导,“记得要在深夜子时走,天地转化全在一瞬,你此时不走 ,可能又要在我身边继续演戏五年了。”
娄挽意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她没想过这个男人会将具体逃脱的时间与法子在这个时候亲口告诉她。
她知道这么些年,她之所以能在画卷中夹缝求生存,包括此刻能够离开的机遇,都是仰仗屠廷的照拂。屠廷虽然为人表面不在乎任何人与任何事,甚至在她选择离开的时候也表现得并未有任何的不满,言谈间云淡风轻,但她总归是亏欠于他。
遥望男人离去的背影,娄挽意一时间五味杂陈。
“不是吧,你竟然直接把法子告诉了她?”
屠廷与娄挽意不欢而散,独自坐回炉边,“暗河凶险,还是要看她自己。”
“如若……我是说如若啊,她在回程路上遇到什么凶险,你真的能置之不理吗?”申公一早就看破了一切,他这才饶有兴致地继续挖苦,“可到时候又别说,你是看在她为你生儿育女的份上,你当初在她坐月子的时候端茶倒水紧张了个把月,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这老头,要哪天真死了,一定是因为话多。”
“不是,这天底下的女人怎么会这么无情,难怪是徐又年的弟子,”申老头感慨道,“不要你就算了,连这么可爱的念念也不要?”
“闭嘴。”
屠廷生平以来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观感,直至心头怒火因为那一抹倩影而渐渐消除至全无,本不该有的仁慈,本来以为他不可能会经历的情感在他心中蔓延开来。
只不过,她素来清醒。
“我出去一趟。”
“你走这么急干什么,要是你现在出去,连累我错过这时机,我们说不定子时也走不了了,还得等上漫长的五年……”
屠廷不管身后的嘈杂,只身一人朝暗河走去。
背弃了自己的女人,本就是和那个寻泽山的什么师尊骨子里如出一辙的冷血,他凭什么要放走她。
是她愿意的,是她主动要委身于他的……可为什么她要这么迫不及待地离开自己?
难道就因为修仙界那个相好的?
折回来的屠廷忍无可忍,问,“你这是在收拾东西?”
清雅居内,女人收拾起行李有条不紊,似乎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她的脚步。
“是啊,我在此写实画卷之中取了几块土壤,”女人清丽的脸上总是挂着一抹笑,也正是这笑使得他鬼迷心窍,“还有,念念小时候爱玩的一些器具,我正好带在路上全当是一个念想。”
“你还要演?”
娄挽意一时着急地不知如何解释,但她不希望与屠廷彻底交恶,也许最初委身于他时确实夹杂几分私心,但这么长久地演了下来,她不可能对念念全无情感,“我也是人,我不可能做到真正断情绝念的,况且,念念有你的照顾,我也是放心的。”
“少来你这一套。”
屠廷对于女人的诓骗已经无法忍受,他更无法理解这一场彻底的分别。
一开始,她只是他虚伪的亲爹名下唯一有些价值的弟子,他不过是想试探她有几分胆色……玩玩而已。
可如今,她竟然可以在有机会离开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做出割舍 ,好似他一文不值。
“屠廷,我不知道你想不想回去,但是如果你日后回去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派人送信到寻泽山去,我能有帮的上忙的地方,我一定竭力而为。”
“谁稀罕你的帮助?”
可笑,她从头到尾到底把自己当做什么,一个在幻境里睡过几觉的工具人?
所以,她才不过问自己的名号为何。
“屠廷,你要知道,这画卷里外的世界是不一样的,你出去就会知道,我在修仙界虽然没有什么威望,但名声尚可。”
她这是把自己当做需要救济的普通修士了吗?
屠廷却颇有玩味地问,“难道你就不怕旁人知道你与我,与念念的关系了吗?”
娄挽意一愣,确实如此,她不想要有任何人知道她曾经有过的这段历史。她承认她很自私,但师门如今力量单薄,而她尚且还没来得及振兴……这就多了一个孩子的话,恐怕只会引来各式各样的耻笑,而非有正向的任何帮助。
“我信你。”
“信我什么,如若是普通修士,那我岂不是回去觉得自己攀上了高枝,应该要到处大肆宣扬寻泽山的弟子为我生下了一子?”
娄挽意一时无法接话了,这似乎才是利益至上的人最好的做法。
可她对屠廷几乎有一种天然的信任,他不是这种人,不至于会要攀附于一个女人。他不屑于此束,这一点毋庸置疑。
就连他本人也发声,“我也不至于。”
娄挽意感激不尽的双眸了多了一抹不为人知的隐忧,而在隐忧浮现的当场,屠廷几乎立马矢口否认。
屠廷觉得大概是自己有病,明知女人无情,依旧不愿意她在这种场合为难,若是换了别的女人,他大概已经一剑封喉。
可他又不希望她细长如白瓷的脖颈上会出现任何不美丽的痕迹。
“屠廷,那我今夜先走了。”
站在原地的屠廷愣神了片刻,恣意说出了决绝的原本就属于离别的话。
“那既然你要先走,那日后我们就再也不必来往了。”
说完这话,屠廷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不是去往别处,而是直走向暗河深处。黑夜笼罩的幽泽将世间笼罩,而他身上披着星月少许的光辉。他一手执剑,将在路上阻挡人的小鬼统统杀绝。
这一路上,他遇神杀神,遇鬼杀鬼。
作者有话要说:-
岱旦:知道什么人可以当男主吗?
屠廷:为老婆杀出一条血路的这种人一定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