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一晃而过,花开花落已是十载。
城中如今正是春日,湖蓝色的长空飘着几片零落的白纱似的云,门前桃树开了花,花期正盛,几片花瓣悠悠落在肩头。
白宁推开院门,往外头的青砖小巷看去,只见巷口边坐着几个买菜的小贩,守着竹筐里的青菜萝卜,他们面前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走慢些,可别摔着了。”
忽的,旁边传来一道女声,白宁闻声侧过头去,瞧见一个扎着总角的小孩儿,正牵着一位妇人经过院门。
“阿娘快些。”
小孩儿奶声奶气的催促着:“那卖糖人的阿伯每日就卖那么一点,再不去就没有糖人儿吃了。”
言辞凿凿,颇为正经。
白宁不自觉的笑了笑。
此处是扬州,她未入清净派前长大的地方。
前日与聂梵夜间途经城外,白宁远远瞧见城中烟花绚烂,城中灯火通明,一时间被勾起了几分乡愁,便想着在此地多留几日。
聂梵听闻此处是她故土,一时也生了些好奇,两人一盘算,便决定在此小住一段日子。
既然决定住下,白宁盘了一个坊市附近的小院,往后以供落脚。
正当此时,隔壁院子的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里头的嬷嬷走出院子,一眼便瞧见旁边站着的白宁。
“娘子怎的一个人在这儿。”嬷嬷揣着竹篮,看她孤身一人,往她身后的院子望了望,“你家郎君呢。”
白宁乔迁之日拿了一篮子鸡蛋拜会周遭邻居,聂梵在她身边跟着,也在诸多邻里前露过面。
白宁心知嬷嬷是误解了她与聂梵的关系,歉然笑了笑,道:“嬷嬷误会了,他……”
本想说他是徒弟,可白宁转念又想到聂梵早已及冠,在凡人看来,他年纪还比自己长上几岁。
哪有徒弟比师父年长的道理?
白宁动了动唇,一转口,道:“他是我兄长”末了担心嬷嬷不信,还解释道:“我二人初初来此,兄长担忧我年纪小受人欺负,便暂且隐瞒了我俩关系。”
她编的理由颇有道理。
行走江湖,有妇之夫,总归是比待字闺中的姑娘听起来安全些。
嬷嬷见过聂梵,对那个玄衣的青年颇有印象,闻言愣了下,讷讷道:“你们……生得倒是半点也不像。”
白宁难得说谎还被质疑,面上一红,却还是道:“我们兄妹二人各自随了爹娘的容貌,瞧着确然不怎么像。”
白宁本就生得秀美,不若当年眉眼清冽恍如高山雪。这些年带着聂梵游历,照料这个小麻烦精,为了行走方便,她换上凡人衣裙。
墨发如云编成凡人女子发髻,一身白裙,像是一块成色极好的美玉渐渐自冰雪中露出端倪,气质温雅,进退有礼。
再撇脚的谎言,从她嘴里说出来,都格外令人信服。
嬷嬷并未怀疑,眸光掠过白宁的容貌,忍不住道:“想必你们爹娘,也生得极好。”
否则怎么会生出这么如此仙姿玉骨的两人。
白宁掩唇笑了笑,眉眼弯弯,恰如新月。
日曜灼灼,透过桃枝三两落于眉间,为女子的秀美的面容镀上一层极淡的暖意,她正笑着,眉眼弯弯,蝶翼般纤长的羽睫微微颤了颤,浅淡的笑意像是能化作蝴蝶飞进人心。
聂梵回来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唷,回来了?”嬷嬷眼尖,一下子便瞧见巷口提着几篮子蔬果的聂梵,忙招呼着:“白家兄弟,你这菜哪里买的?”
嬷嬷只知白宁名字,得知聂梵是她兄长,便也以为他也姓白。
一声“白家兄弟”唤得很是亲热。
十年光阴悠悠而过,如今聂梵已然不是那个不足她腰际的小孩儿。
正是及冠之年,聂梵一身月牙白竹叶锦袍,腰间系着玄色皮革,身姿挺拔,宛如古松。
他往这边走来,瞧见嬷嬷时微微笑了下。
眉眼温润,宛如玉雕一般,哪怕手头提着整整两篮子的蔬果,端的仍旧是一派清俊雅致。
“阿嬷。”聂梵眉眼生的极好,跟在白宁身边多年,也养成了通身温和的气质:“您唤我什么?”
清清淡淡问话,像是一阵风似的,只叫人觉得舒服。
“白家兄弟啊。”嬷嬷以为他有意隐瞒,继而笑道:“你家妹子已与阿嬷解释过了,你且放心,阿嬷断然不会将此事传出去的。”
聂梵侧头瞥了白宁一眼,却见后者依旧掩唇,眉眼含笑的望着他。
显然是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等着看他怎么回答。
她倒是日渐不得了了,百来岁的人,这等谎话都说得出来。
聂梵反应也快,抿唇笑了下,轻轻摇头,像是对自己这守不住话的妹妹没了办法,顺口接话道:“既然如此,那便多谢阿嬷了。”
这个“妹妹”他认得颇为顺口,半点也不犹豫一下。
白宁挑眉,没想到他居然还真应下了。
嬷嬷见他说话体面,气度也不凡,一时眼睛一亮,道:“白家兄弟可有婚配?”
聂梵楞了一下。
见聂梵没有回答,嬷嬷接着道:“我妹子家倒是有个孙女,模样生得,也算咱们扬州数一数二……”
就着这话继续往下,便是熟悉的说媒套话。
白宁没忍住小声笑了出声。
聂梵深吸一口气,悠悠瞥了她一眼。
这不是他第一次遇上这些事儿。
聂梵这些年日渐长大,模样不知为何日渐讨起嬷嬷奶奶喜欢,每每瞧见了,都会颇为热心的上前给他介绍亲事。
往日里无论走到哪里,这情况都免不了遇上。
而又因着他不大会处理这种场面,所以常常是白宁替他解围。
然而,这次白宁被他瞧见,却并没停下笑意,反而眨了眨眼,无辜的看着他。
大致意思是:
人家是要给你说亲,你看我做什么。
聂梵抿了抿唇,将两篮子的蔬果放在地上,微微抬脚,大有要一脚踩烂里头蔬果的意思。
那可是接下来好几天的伙食。
白宁立马收敛嘲笑,挂着盈盈甜笑上前提起蔬果,对嬷嬷道:“嬷嬷您别说了,我兄长脸皮薄,您瞧瞧他。”
白宁指着他宛如冠玉的面容,脸不红心不跳道:“他都脸红了。”
嬷嬷这才堪堪打住了话。
好不容易送走被勾起兴致的嬷嬷,白宁提着蔬果往院子里走,衣袂生风带起满地芳菲。
聂梵跟在她后头,看她将两篮子蔬果提到厨房,然后换上围裙,在小厨房里熟练的生火。
“聂梵。”眼见着厨房里柴火不够,白宁唤了一声:“厨房里没柴火了——”
话还没说完,聂梵已经站在她身后,单手撑着她身后的灶台,将她困在他和灶台间狭小的空隙里。
很显然,这是要来和她算方才见死不救的账。
“做什么。”白宁眨了眨眼,看着佯装什么也不知道:“柴火呢。”
聂梵没说话,就静静的看着她。
时隔十年,他哪哪儿变化都大,唯独脾气,雷打不动一般的古怪。
聂梵此人,跟在她身边十年,随着她养成了周身温雅出尘的气度,加之平日里说话谦逊有礼,叫人挑不出错处,走哪儿都格外受长辈欢迎。
可只有白宁知道,私底下,他仍旧是个骨子里流淌着魔神血脉的危险人物。
他生着一双看着温和,实则极其薄凉的眸子,静默不语时,宛如隐匿于漆黑深林中的野狼,莫名让人背后发凉。
聂梵虽说脾气古怪,但白宁好歹与他相处多年,日积月累也钻研出些应对的法子。
白宁眼睛一闭,索性也不看他:“你看着我作甚,这般直勾勾盯着师父,可还有半分尊师重道的样子?”
很明显,这小崽子她自己养大的,哪怕再凶,如今半点也不怕。
聂梵咬牙,心知这一招治不住她,索性直接道:“师父真是说笑,方才不还在说是徒儿的妹妹吗,如今想起是师父了?”
白宁理直气壮:“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聂梵被她噎了一下,张了张嘴,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宁偷偷瞥了他一眼,见他正被噎着,微微笑了下,这才彻底睁开眼睛。
“柴火。”白宁围着围裙,食指点了点后头的灶台:“再不来柴,它该熄了。”
如今灶台下的火已然微弱不少。
“还要不要吃饭了?”白宁理直气壮。
聂梵作罢,转身去外头搬柴火。
白宁看他跑了好几趟,灶台边空旷的地方慢慢堆起小山丘似的柴火堆。
“好了好了。”等到聂梵搬完最后一摞柴火,白宁笑了笑道:“够了够了,歇歇去吧。”
话落,取出一方帕子,递给他:“擦擦汗,等着一会儿开饭吧。”
聂梵没接,显然刚才吃了瘪,如今不大想搭理她。
这孩子打小就爱生闷气。
白宁自己做的不厚道,如今也不好意思说些别的。
想想他也不容易,一大清早起床去买菜,回来后还被她欺负一通。
白宁到底还是有些良心,轻轻为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好声好气道:“今天想吃什么呀,粉蒸肉?红烧蹄髈?还是鲤鱼炙?”
柔软的帕子抚过额头,聂梵神色动了动,低头看她。
如今他足足比白宁高了一个头,眸光幽幽。
似乎还在生着气。
白宁心道这小孩儿怎么越来越不好哄了,索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扬眉看他,眨了眨眼:“怎么不回话?”
佯装无辜这一招,她用的炉火纯青。
聂梵不知想到什么,蓦的勾了勾唇,回答时声音却依旧冷硬:“什么都可以?”
白宁了然:“那是自然,只要我会。”
聂梵嘴角微翘,开始报菜名:“镶银芽。”
听到这个名字时,白宁短暂的蹙了蹙眉。
镶银牙。
这东西她带聂梵前往北国时,曾尝过一次,味道却然鲜美,然则制作起来极其耗费心神。
这菜以银针刺穿豆芽,再将肉馅细细塞入其中,约摸数年前她倒是成功复刻过一次,末了趴在榻上累了好久。
就为这事儿,彼时已是大人模样的聂梵为此还数落过她好久。
如今……
白宁微微蹙眉,他怎的又对这个菜感兴趣了?
眼见白宁似乎当真思索起这个菜,聂梵没忍住勾了勾唇。
无意间瞥见聂梵眸中淡淡的狡黠,白宁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
他是在变着法子故意折腾她。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呜呜太晚了,原本写好一版,却觉得不合适,于是重新推翻再来。
这一版就满意一些啦,不知道大家睡了吗,无论睡没睡,都要好梦晚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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