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宁说话掷地有声。
聂梵似乎想到了什么别的,突然涨红了脸,犹豫一会儿,右手在怀里摸索几下,堪堪拿出一个草戒。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编的,草茎紧密相连,缝隙处点缀白色小花。
看起来似乎很用心。
聂梵将它塞进她手心,涨红脸咬着下唇,声音微不可闻:“给你。”
这是他早在斜雨竹林便已经编好了草戒,原本初时只是为了消磨时间。直到后来草戒慢慢成形,他摘了一朵小花点缀在草戒上。
清净派灵气充裕,这里的野花被摘下后能活好长一段时间。
小花是纯粹的白,雪原一般的颜色,也像她的素色道裙。
他突然想将它送给白宁,具体缘由他也说不上来,也许是见着小花的颜色与她道裙颇像,也或许是朦朦胧胧的想送些东西给她。
哪怕是些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儿。
怕被白宁推拒,他攥紧了衣袖:“不用还给我,你一定要收下。”
白宁不知道他在紧张什么,看了眼掌心的草戒,好脾气的笑了笑:“好。”
话落,她试图将草戒戴上,可草戒有些小,试了好几个手指,唯有无名指可以戴上。
她将草戒戴在无名指,洁白的小花被摘下太久,花瓣耷拉着,已然有了些颓然之势。
白宁食指轻点花瓣注入灵气,小花顿时鲜活起来。
“好看吗。”她将手伸到聂梵面前,白皙纤长的五指张开,无名指上的一抹翠色清亮夺目。
聂梵心头微动,重重的点头,有些欣喜:“师父戴什么都好看。”
小嘴儿甜的不像话。
白宁宠溺的揉了揉他的脑袋:“知道了知道了。”
聂梵任由她揉乱头发,低头乖乖的牵着她的衣摆。
此时,外头闻了半天饺子香的文酒终于忍不住,眼见着小厨房里半天没动静,她自躺椅上坐起身,喊了两声:“白宁!再不捞饺子就煮化了!”
白宁一愣,低头看到已经捞出一半的饺子,想起什么似的,拿起竹筷夹了一个,拿到聂梵面前:“啊——”
聂梵听话的张开嘴,嘴里被塞了个热气腾腾的饺子。
饺子并不烫,温度刚刚好,皮薄馅大,清甜的白菜和浓郁的肉馅交织在一起,一咬下去满口生香。
“好吃吗。”白宁问他。
聂梵认真点头。
“那就多吃些。”白宁狡黠的笑了下,悄悄对他说:“免得外头的老伯同我们抢吃的。”
外头正好走到门口的文酒:“我!听!见!了!”
这一锅饺子数量不多,堪堪装了两盘,白宁端着饺子出来,聂梵跟在身后拿来了蘸料。
热气腾腾的饺子摆在桌上,两个打下手的小厮被文酒寻了个由头遣开,院中仅剩三人。
文酒在桌边已经坐好,眼神幽幽的看着他们。
居然背着她吃独食。
还是在她的屋子里,她的小厨房里。
感受到文酒的眸光,白宁抬头,一眼就看到了她。
“好了好了。”白宁自知理亏,讨好道:“这不是没有偷吃嘛,只是说说而已。”
文酒不信她,反问:“没有?”
聂梵后背莫名有些凉意,他抬头,看到胡须花白的小老头正一脸幽怨的盯着自己。
白宁颇有眼力见的挡住了文酒的视线:“聂梵是小孩儿,你一把年纪不能同他计较。”
文酒忿忿:“小孩儿怎么了,阿宁你这是偏心。”
聂梵听到“偏心”两个字时楞了一下,反应过来这是老者在说白宁偏袒自己.
他低头浅浅的勾了勾嘴角。
白宁理直气壮的回她:“聂梵十一岁,长身体的年纪,您今年贵庚?”
文酒哑了下,没说话,恶狠狠的瞪她。
文酒与白宁的娘亲临芳仙子同辈,粗略算算如今也有三百余岁,平日里常化作老者面目示人,自然不愿同她掰扯年纪。
“你就惯着你的小徒弟吧。”文酒气不过,“日后这孩子指不定让你吃多少苦。”
白宁知道她这是气急,笑了笑,并不在意。
“我……我才不会。”聂梵突然小声辩驳:“我最喜欢师父了,才不会让她吃苦。”
文酒被小孩儿噎了一下,侧头看他。
小孩儿像是有些害怕,紧紧的攥着白宁的衣袖,但眸光却不曾退让。
像个一心护主的小狼崽。
文酒顿时觉得好玩:“那你以后若是让你师父受苦了怎么办。”
聂梵抿唇,毫不犹豫:“那我也去受那些苦。”
去受她受过的苦。
少年说话时神色郑重,依旧紧紧抓着她的衣袖。
白宁侧头看他,轻轻的笑了下。
文酒叹了口气:“你到底是个小孩子。承诺许得如此之快,可知日后若是做不到,可是会让人伤心的。”
聂梵皱眉,坚定道:“我会做到的!”
文酒将他如此坚定,一时倒生了些刁难之心:“你如今刚刚许诺,自然是情真意切,那你能保证往后十年、二十年都是如此心思吗。”
聂梵噎了下,不知该如何回答。
十年、二十年……这时间太过漫长,他还太小,乍得听到只觉得缥缈。
不大真实的模样。
他侧头看向白宁,忽然想到,十年之后便是二十一岁,到那时……
他们又会是什么模样。
少年看着她,怔怔的,似乎在很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
白宁眉眼梢里依旧带着笑意,替他答道:“文姨您这是在为难他,他如今才多大,哪能想的如此长远。”
“我可不是为难他。”文酒理直气壮:“他这年纪若是在人间,已然是不大不小,时间一晃而过,若是在多过几年,指不定都要娶妻生子了。”
突然被提到娶妻生子,聂梵愣了下,瞬间涨红了脸。
白宁也被她说得微微愣了下:“这……”
凡人一生忙忙碌碌,娶妻生子皆为伦常。
她从未想过这些,经文酒这么一提醒,倒也确然觉得是个事儿。
文酒继续道:“你想想,待他长大,娶妻生子,困扰他的事儿多的去,哪有那么多功夫顾及你。”
身边的小孩儿依旧攥着她的衣袖,白宁看了他一样,有些释然:“若他当真生活美满,顾不顾及我有什么关系。”
她一心陪他,不过是为了助他压制体内魔神血脉,倘若有人能代替她,那便再好不过了。
白宁说话时颇为坦荡,眼神也温和,仿佛早已随时做好让他离开的准备。
聂梵抿了抿唇,心里突然有些闷闷的。
“我不会离开师父。”他低着头,扯了扯她的衣袖,“不管是十年,二十年,还是一辈子……我都不会离开。”
聂梵想象不到离开白宁,他视她作晨曦朝阳,春风雨露。
若没了这些,人间便不足以称之为人间。
他抬头对上她的眼睛,努力想让她知道,他不是随口一说。
白宁笑了笑,却没说话,只是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
显然,她是不信的。
聂梵有些沮丧。
“行了行了,知道你们师徒情深。”文酒看不下去了,摆了摆手,往嘴里塞了个饺子,换了个话题:“你们此番打算在这里呆多久,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白宁想了想,道:“带他来本就是为暗灵根之事,既然如今已然解决,想来不会呆多久,至于往后……”
白宁停顿了一下,侧头看他,笑了下:“许是会带他四处走走,中原西域,苗疆南国,都带他去看看。”
“你倒是有这个闲工夫。”文酒嚼着饺子,囫囵道:“那你还要寻你娘吗。”
白宁夹饺子的手顿了下。
清净派长老只知白宁热爱云游,年年雷打不动,唯有文酒知道,她并非热爱风餐露宿,她只是……想寻到她的娘亲。
白宁敛眉,轻轻点了下头。
白宁八岁前跟着娘亲临芳仙子居于扬州,八岁后被接入清净派开始修炼,此后百余年,她再也没见过她。
只知她尚还活着,可具体下来,却始终不见踪迹。
她有满肚子的疑惑想要寻到她解答,比如同为掌门的孩子,为何爹爹就是更喜欢长兄;比如明明同父同母,为何她与长兄白俞看起来如此的不同;还比如……当年为何要任由清净派的人将自己带走,眼睁睁看着年幼的白宁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临芳全程甚至没有说过半句话,只给她留下一个淡淡的背影。
这个背影,白宁在梦里记了好些年。
白宁轻轻叹了口气,有些事不能细想,会很难过。
聂梵第一次看到白宁眉宇间浮现一缕落寞,心头仿佛被人狠狠砸了一下,酸疼的厉害。
他不知道她曾经历过什么,但却能依稀感应到她的悲伤。
聂梵轻轻牵住她的手,小心翼翼的,有几分安慰的味道。
感受到聂梵掌心的温度,白宁顿了下,少年没说话也没看她,只是偷偷的握着她的手,偶尔用余光看她。
蹩脚的掩饰着关心。
白宁心头微暖,阴霾散去不少。
“你娘她……”文酒知道白宁这些年的经历,有些心疼,却也只能安慰道:“她是有苦衷的。”
没有哪个母亲,愿意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被人从身边带走。
“我知道。”白宁温和道:“阿娘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若非实在有难处,她不会任由那些人将我带走。”
“那你……”
“我寻她,是为弄明白缘由。”白宁看着面前的瓷碗,很认真道:“我不是当初只会哭鼻子的小娃娃了,如今我有能解决问题的能力,自然便想探寻当年的事情。”
文酒深深看了她一眼,似有所感:“临芳若是瞧见如今的你,必然会感到十分骄傲。”
白宁笑了笑,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