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直接威胁白俞离白晞晞远些。
她太了解自己的这个兄长了,他无法无天成了习惯,平日里越是不让他做什么,他便越是要做什么。
她若贸然说些什么,怕是会更加提醒白俞关注到白晞晞,更何况……
白宁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自打记事,便知道,她那比她大五岁的兄长白俞,是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头。
可不知道为什么,比起自己,爹爹就是更喜欢哥哥。
哪怕她明明天资更高,修炼也更勤奋。
爹爹却对她总归是不冷不热,仿佛只是照顾着两人表面上的父女关系,直到后来她日渐崭露头角,人人皆知清净派出了位天资卓绝的女修,白掌门对她的关注这才多了些。
可也只是一点。
在她这里,白掌门眼里在意的,永远是如何让她顶着清净派的名号,跨入神族大门,或是如何利用她,让清净派坐稳天下第一大宗的名号。
白掌门从来都不曾在意过她这个女儿。
此时太阳渐渐出来了,日色渐渐明亮。白宁抬头看着天际,良久,心里难得有些感伤。
所以,当她在神宫看到爹爹偏袒白俞,竟然将前去讨说法的聂梵灭口时,她心里全然没有半分诧异。
她知道,爹爹偏爱长兄,这事儿他确实做得出。
长风拂过山岭,如今太阳渐渐升起,清晨微冷的山雾开始慢慢散去。
直到白晞晞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聂梵这才简单同她说了说这几日的经历,顺带提及,自己日后要跟随白宁出去游历。
白晞晞眼睛又有些红了。
“我……舍不得你。”白晞晞轻轻扯住他的衣袖,声音很低:“你一定要去吗。”
她声音有些水意,像是又要哭了。
聂梵顿了下,然后哄她:“我去跟着师父学本事,以后变厉害了,就回来保护你。”
“我不用你保护。”白晞晞吸了吸鼻子,“我可以自己保护自己……”
她停顿一下,眼睛已经红了,杏眸湿漉漉的看着他——
“你,你能不能不要走。”猫儿呜咽般的声音,带着丝丝缕缕的哀求。
平日里,聂梵最不愿见着白晞晞落眼泪,她哭时声音很轻,每每都会低低呜咽,他见着心里也会莫名的难受。
聂梵本欲开口说些什么,正巧此时,远处的白宁忽的动了动,他的注意力瞬时便被她吸引过去。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收回长剑,倚在栏杆边。
好像在看风景。
天际朝霞橘红如火,她微微仰着头,冰雪雕就的侧颜在霞光中美得不可方物。橘红的色彩弥漫整个天空,橘色落在她的面上,肩上,如雪的道裙上,偶有长风,吹动被银白发冠束起的长发。
她伸手轻轻挡住眼前的朝霞,霞光自指缝间落在她脸上,她闭上眼睛,看起来……像是有些难过。
聂梵停顿了片刻,下意识蜷起手指。
他有些想去牵住她的手。
“晞晞。”他沉默了很久,轻轻开口:“这一次……我可能不能答应你。”
两个小孩儿聊了好一会儿,回来时白晞晞眼眶依旧是红红的,小脸上还残留着几缕泪痕。
显然是又哭过了。
白宁顿了下,她心下也正感怀着,见着小姑娘哭的这么难过,一时也有些心疼。
于是自怀中取出一方软帕,递给她:“擦擦吧。”
白晞晞抬头,她似乎突然又不怕她了,红着眼拍开她的手:“你抢走了我的聂梵,你真讨厌。”
小孩儿的爱恨喜恶,向来溢于言表。
聂梵微微皱眉,他的声音很低,有些斥责的味道:“晞晞。”
白宁愣了下,不知自己何时得罪了这个小姑娘,让她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怨念。
她眨了眨眼,感觉有些后悔刚才没有偷听小孩儿们的谈话。
白晞晞眼泪落得更凶了,微微咬着下唇,看了眼白宁,又看了眼聂梵,“我就不该来这儿找你。”
丢下这么一句话,小姑娘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怎么了。”白宁一时摸不着头脑,低头看向聂梵,“你可是欺负她了?”
聂梵牵住她的手,握了握,像是在感受她身上的温度。
“我同她说,我要跟师父出去云游,我与她认识多年,她有些舍不得,于是一时接受不了。”
聂梵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很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白宁停顿了一下,捏了捏他的小手,提醒道:“和女孩子说话要委婉些,留些铺垫,你直勾勾的同她讲,她自然接受不了。”
“好。”聂梵点了下头,然后抬头看她。
白宁被他盯得有些发愣,顿了下,道:“怎么了?”
聂梵如今不过半人高,仅仅到她的腰那儿,他扑到她怀里,将脸埋在她的衣襟上,贪婪的嗅着她身上淡淡香气。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尤其是看到师父刚才看风景的时候,他特别想抱抱她。
“没事。”他停顿了很久才开口,乖巧的语气,像是在撒娇:“突然想抱抱师父。”
这小孩儿又怎么了。
白宁眨了眨眼,有些反应不过来,但她还是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后背。
“可是因着要离开这儿,有些舍不得?”她轻轻安慰他:“没事的,以后你想回来了,师父便带你回来。”
怀里的少年轻轻点了点头,依旧将脸埋在她的怀里。
不知为何,自打出了念娇峰,聂梵愈发黏她,总是要牵她的手,紧紧的,十指相扣。
白宁只当他是离开了清净派有些害怕,于是便也任由他牵着,御剑往清净派外飞去。
青鸾剑如今已然化作一人长的巨剑,稳稳的带着两人在天际穿梭,白宁坐在长剑上,任由青鸾往门派出入口而去。
呼呼的风声在身边呼啸,白宁有一搭没一搭的晃悠着小腿,道袍裙摆在半空飘荡,阮白色的绣鞋时不时在裙摆下探出头来。
聂梵坐在她身边,依旧牵着她的手。
“我们出去之后,先去哪儿呢。”白宁眨了眨眼睛,能出门云游她心情极好,于是看向聂梵:“你可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聂梵愣了下,然后摇了摇头。
白宁顿了顿,不死心的继续问道:“或者……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见的人。”
这总该是有的吧。
聂梵还是摇了摇头,“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白宁蹙了蹙眉,不明所以:“你入门有些日子了,不曾想念家人吗。”
白宁记得话本中提及聂梵,只说他是魔神转世,八岁拜入清净派,并未提及其他。
可世间万物皆有一个来处,纵使是魔神转世,那也应该是有双亲父母的。
聂梵闻言愣了下,眸子微微黯淡了下来。
白宁暗道不好,心知可能戳到他的伤心处了。
“我娘生我时死了,后来我爹被抓壮丁,没过几年也死了。”他声音很低,有些闷闷的,“邻居家见我可怜便收养了我,可没过多久他们也生病死了。”
白宁心头咯噔一声,听他继续道:“后来我便没了亲人,住在村子的破庙里,直到八岁遇到清净派的修士,他们看我灵根奇特,便将我带了回去。”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自嘲的笑笑:“结果谁知道……我这灵根也就看着奇特,修炼起来什么都不是。”
白宁经他提醒,发觉自己此前似乎并未注意过他的灵根,于是下意识感应了下。
灵识丝丝缕缕顺着经脉探入他的本源,穿过淡淡迷雾,她感应到的……是一片混沌。
白宁顿了顿,收回灵识,美眸怔怔的看着聂梵,有些不敢相信。
于是她再次凝神感应,结果还是一样。
一片混沌,无所光明,那是……暗灵根。
白宁费了好半晌才慢慢从震惊中缓过来,动了动唇,眸光微闪,心一时沉到了谷底。
怎么……会是暗灵根呢。
这实在是太胡闹了。
修真界修士的灵根大都遵循于五行,即金木水火土,偶尔也有变异灵根,风雷冰电。
而在这九种灵根之外,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极稀少的灵根。
比如暗灵根。
正常情况下,变异灵根会比普通灵根具有更强大的力量,所以格外受修士青睐,但与之相应,变异灵根的修行也会更加艰难些。
可暗灵根不是这样。
暗灵根生来便是用来修炼魔功的,强大且修炼极快,凡是有魔气的地方,皆可为其修炼圣地,只要周遭魔气充裕,修炼一日千里不在话下。
这种灵根极其罕见,修真界可考的千年记载中,仅出现过一次,且那人后来化而为魔销声匿迹,是故至今少有人知。
白宁当年在记载上古仙籍的古书中瞥见过这种灵根,觉得稀奇便记下了。
哪曾想,今日竟遇上了真的。
白宁脸色有些不好。
聂梵看到她神色一变,抿了抿唇,有些怔忪,“师父,怎么了?”
白宁侧头看他,动了动唇,一时不知该如何与他说起。
暗灵根以魔气为修炼根基,清净派的正道心法在他身上自然起不了效用,这样一来,便全都说的通了。
洗髓丹都无法提高的修为,还有他修炼多年,甚至无法引气入体的极差根骨。
他这身体生来就是用来修炼魔功的,要什么根骨,暗灵根若想修炼,就必须成魔。
白宁下意识握紧了他的手,心有些窒息感。
聂梵懵懂的看她,显然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白宁心里有些难受,但她还是轻轻摇了摇头,安慰他:“没事。”
聂梵低下头,再没说话。
白宁心里乱成一团糟。
那些人以为他的灵根稀奇,日后定有大用,于是胡乱将他带进了清净派,又不多加指点引导。
简直都是在胡闹。
白宁闭上眼睛,不忍再看他。
须知聂梵这灵根,只要出现,就是个催命符,纵使他心思澄澈不愿入魔,日后也多的是魔物想抢他的灵根拿去修炼。
失去灵根的低阶修士,会彻底死去。
白宁废了好久才理清脑子里的诸多思绪。聂梵如今就在她身边坐着,满眼好奇的看着脚下飞速闪过的山川峰峦。
他不知道,他这一生,除非死去,否则永远无法与魔界撇开干系。
很多年后,白宁时常会想起这一天。
在她得知聂梵体内暗灵根的那一刻,自幼修习的道告诉她,她该杀了这个孩子,然后想办法彻底捣碎他的魂魄,让他无法化为魔神。
他是天生的魔物,活着也无药可救,注定要为祸苍生。
面对妖魔,她不能有半点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