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与落日归家后,月夜悄然降临于京城。
苍穹之上格外醒目的星宿,正为宫中宴席添色,鼓乐欢声响彻整个皇城。
秦彦正襟危坐于桌前,与两边交头接耳的百官,俨然成鲜明的对比。
但,他掩在桌下的手指却不禁轻敲思量。如今皇上龙体欠安,朝廷的局势变化莫测,帝位更替一事,他亦是心生忧惧。
然而秦家为自保早已交出兵权,父亲隐退在家中,乔府更是手无实权。
于东宫而言,他便是位居中立,无论日后是何人登基,皆于他无碍的。辅助的功臣必然得道升天,可于他而言,保宗亲平安方为上策,但……
大理寺卿分析着个中厉害后,不由窥探一眼上座的人。开宴的时辰将至,却仍未见到皇上与四皇子的踪影,只见储君一人而已。
此时,宗尧仪态欠佳的靠在椅上假寐,却不减他天家贵胄的半分风华,反而令在场的权臣感到无形的威压。
宗尧察觉到秦彦看向他的视线,摇晃玉酒杯的他,不经勾唇冷笑,眼如深潭的回望他一眼。
秦彦突然一滞,但正当他再细看,却捕捉不到了。
此时,宗尧正浅酌一口琼浆玉液,身材瘦健的单公公悄然无声的从殿后小步走来。
他弯腰俯身,在宗尧耳边低语:“殿下,东宫的人已准备妥当,可以安全撤退了。是否与赴宴的人,知会一声?”
男人微阖的眼眸里暗藏杀意,轻置玉酒杯在食案上冷笑:“蛇鼠一窝,将死之人与我何干。”
单公公即使早已经,习惯了男人阴狠的手段,听到这话也是不免心惊。
但是,他不敢反驳,赶忙回:“殿下言之有理,更深露重了,夜路不易行走,应各奔东西才是。”
“呵,寡人乏了,走吧。”宗尧未向底下的人透露一丝一毫消息,他起身便径直离开此地。
而宋万贯早已察觉出苗头,今儿可是紧盯着太子的一举一动,方一见到他走人,立马紧跟其后。
“殿下,您中途离席,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正当宋万贯试探性的小心询问,只见漫天的羽箭射向宫中,紧接着便是响彻云霄的厮杀声。
“老天爷!这……是在逼宫啊,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震惊得宋太尉颤颤巍巍的指着前方宫门。
宫内的众人亦是听到此番动静,一时间宫中大乱,纷纷跳蹿,却并未影响宗尧向东宫走去的步伐。
宋万贯不解,无论逼宫的是何人,身为储君的宗尧倘若不趁乱出宫,将置于危险的境地。
但此时殿下的情绪诡异至极,瘆人得慌。他可不敢触及霉头,与单公公紧挨着,生怕空中的羽箭令他命丧当场。
在他一行人走后,敏锐的秦彦心中是越发的惶恐不安,在听到殿外刺耳的凄惨声时,立即大步去寻乔妘宓。
然而身居高位的男人,却在踏出殿门的刹那间,不经眼前一黑。
远处的宣华殿,燃起熊熊烈火。
乔妘宓委实是惨,前头初染风寒,后头王青施来示威。而今更是因宫仆急于逃命,碰倒宫灯而,使得宣华殿失火,被困在殿内。
“咳……揽酒?揽酒?咳……”乔妘宓大声呼唤着,浓烟呛得她头昏目眩:“殿外可有人啊,救命……”
周围的温度在升高,红瓦碎地,房梁倾倒。
乔妘宓知晓四周无人后,她咬紧唇瓣,双手使劲推着木轮。以往孱弱的娇身,如今倒是迸发出一股力。
轮椅推到石阶前停住,无法上前,在顶梁即将倒塌之际。
乔妘宓竟被片片红瓦砸中脑袋,额前全是鲜血淋漓。她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竟然敛声屏气,弃掉轮椅,从石阶上纵身而下。
当远处的宗尧走来,便看见华丽的宫殿崩塌,却不及乔妘宓求生意志的半分风华。
“殿下,四皇子逼宫在即,已经派兵来追捕您,赶紧走吧。”单公公见他停下脚步,心生着急,赶忙提醒着。
宋万贯亦是一路小跑跟着,身宽体胖的他,鬓发汗水淋漓,喘着粗气:“是呀,是呀。殿下,快走吧。四殿下此次逼宫,定然是蓄谋已久,我等赶快撤退,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然而,宗尧此时似失了心神,径直向乔妘宓走去。眼前的人奄奄一息,珠钗凌乱,却比宫门前初见时更夺人心。
他不喜女子,即使再端庄雅丽的世家闺秀。但乔妘宓貌如洛水宓妃,双腿成疾却极力逃离于业火,心性亦是可比冰壶秋月。不知让她染上俗世情爱,造金殿困之,是坠入凡尘?亦或是如今日一般,振翅而飞?
宗尧心生趣味,暗自思量着。但他仍故作一派和气,俯身蛊惑:“如今兵荒马乱,你若应寡人一事,我便助你离开,如何?”
男人勾起薄薄的唇角,笑意更浓,但眼底却是暗含深意。
可惜,早已精疲力竭的乔妘宓无力再思考。
她匍匐在地,虽然感知到危险,却似被层层金丝包裹住,无法挣脱束缚。
而眼前的男人,恍若团团黑雾围在四周,一经触及便是跌落深渊。
乔妘宓在听到宗尧问话后,向他伸出纤纤玉手,声音细如蝴蝶展翅,却尤为郑重的令储君心中一滞:“我答应你。”
宗尧怔愣一瞬,不禁轻笑出声。继而在乔妘宓昏迷不醒之际,抱起她,彻底的拥入怀中。
他挑起剑眉,甚至心情颇好的掂一掂:“确实是个小娇人”。
之后,宗尧向东宫隐藏的密道走去,徒留杵在原地的奴仆,大臣。
而在他一行人离开皇宫,消失踪迹后,宫内顷刻间混乱一片。
四皇子,宗睿赶到后见已经人去楼空,不经泄愤的怒砸东宫:“宗尧!本宫不信你可以上天入地,早晚有一日夺你首级。”
宗睿随即摔下手中的利剑,吩咐副手:“派人传令下去,皇上宾天,事因太子——宗尧谋权篡位!如今他畏罪潜逃,本宫派兵抓拿,提供其行踪者赏黄金万两,抓获成功者赐高官厚禄!”
“是,殿下。”众人听到皇帝驾崩的消息,竟毫无惊讶之色,仿佛一切尽在预料之中。
宣华殿在熊熊烈火的焚烧下,已经成为一堆断瓦残木。
秦彦瞧着眼前毁坏的轮椅,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碎玉,不敢置信的握紧双手:“你怎么会在这里,宓儿在何处?”他气压极低,紧盯着揽酒询问。
“揽酒,你倒是说,到底怎么回事?我让你小心看顾姑娘,如今她……。我的宓儿呀,你莫吓姨母。”秦国公夫人一到宣华殿,见到浓烟四起,顿时慌了心神。
幸亏一旁的贴身侍女扶着,否则该在大庭广众之下,昏厥不可。
平时稳重的揽酒,亦是从未经历此阵仗。而今心慌意乱,回话磕磕绊绊的: “方才姑娘身体不适,我便离开去寻人……怎知才一会儿的功夫……。”话未完,便禁不住跪地啼哭。
此时不省人事的乔妘宓,可不知众人正为她担忧。
而宗尧倒是晓得宫内的鸡飞狗跳,但他既然把人带走,便不会轻易归还,即使是他厌弃的。
距离逼宫至今,已有三日。皇城内外戒备森严,依旧在追捕宗尧,但是毫无所获。
然而,众人不知,他一行人正躲藏在距离京城不远处的深山老林。
单公公紧皱眉头,不解宗尧自来到此荒无人烟的地方后,迟迟不肯离去是何用意。但他亦是不认为殿下是为了屋内昏迷的姑娘
他试探的询问:“殿下,我虽已为乔姑娘止住额前的血,但恐有后遗症,而且她如今高烧不退,双腿成疾……或许令其留在此处,派人通知乔府的人来接便可。”
“我等尽早撤离此地,赶到荆州。”
“单公公,如今外面遍地是宗睿的爪牙,一招不慎便暴露在人前,何必急着赶到荆州。即使殿下……咳,荆州也决然不会落入他人手中,他只会是殿下绝地反击的利器。”宋万贯一身客栈店小二的装扮,双手交叉在后脑勺。
宗尧凤眼轻挑,瞧着他嘴里叼着狗尾草,摇头晃脑,滑稽至极的模样。宋万贯突感脊背一凉,顿时站直点头哈腰,望殿下轻饶。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到宗尧吩咐:“宗睿逼宫已有三日,而寡人却不见踪影,他应已是一头四处撕咬的困兽,”
他停顿一下,眼里浸着讥笑:“既然如此,我便打开牢笼,瞧他有何本领。若是力竭而死……呵,徒惹笑话。”
他的冷声冷语在寂静的黄昏林间响起,丝毫未顾及血缘关系,不免令人不寒而栗。
“入夜后,寡人令一名死士扮成我的模样前去荆州。你与单公公跟随左右,以假乱真。哦,记得不可直奔荆州,至于先去到何处,方才可不被宗睿抓到,便看你等的本事了。”
“殿下,您莫与我开此等玩笑,我受不住。宗睿而今便是一疯子,逮到一个,非得咬死不成。”宋万贯扯着嗓子,鬼哭狼嚎的瘫倒在地,抓着宗尧的裤脚,恳求他收回成命。
宗尧饶有兴致地俯下身,捡起掉在地上的狗尾草,插在宋万贯的发冠里: “如若你不肯,或许亦是可以留在此地,照料乔家的姑娘。”
宋万贯眼里顿时闪现亮光,挠着脑袋,故作羞怯:“她一姑娘家,我三十而立的年纪,恐事后于她名声有碍。”
“何必在意此细节,乔姑娘想必是不会挂怀的。只是寡人走后,她双腿有疾,宋大人又岂会是弃美人于不顾的人。届时宗睿搜到此地,念及你护重臣家属有功,或许只会活剐你而已。”
“殿下说笑了,说笑了。我去!今夜里立即背着包裹走人”宋万贯作势便要去收拾行李。
此时,单公公从屋里走出:“殿下,乔姑娘已经苏醒,只是……似乎与原先不同。”
宗尧见单公公欲言又止的模样,心生玩味,转身大步进到里头去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