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将至,京城里尽是摊贩的吆喝声,以及熙来攘往的人群在琳琅满目的商铺里闲逛。
然而,一片繁荣昌盛的景象下,是不为人知的风雨欲来。
庄严的皇宫里,达官贵人正穿梭在红墙门庭之间。而踏入玉台阶上,抬眼望去便是肃穆的养心殿,殿内已经齐聚当朝政要。
以宋太尉为首的官员,正焦虑的静待传唤。
但半响后,一位面生的官宦,从里三层外三层的宫罗幔帐里出来,他快步走向恍若置身事外的人。
平公公向宗尧极为恭敬的俯身行礼,声音谄媚:“殿下,皇上已知晓您前来问安了。但他身体不适,请您先行去操持宴席。”
此番话明摆着是逐客令,宋太尉眼见太子殿下毫无波澜,他禁不住大步上前,急切的问:“公公,皇上数日未上朝,也不允众臣面见。我等身为臣子,实在是惶恐不安,可否再通报一声?”
平公公满是为难的瞧一眼坐在上首的宗尧,他单手抚撑着头,狭长的凤眼低压,令人无法辨别其神色。
继而,官宦强装镇定的支吾着:“宋太尉……此事恐不妥当。”
宋太尉立即不悦,誓要再问。
却在此时,坐在檀木龙雕座椅上的男人眉宇间闪现不耐,他薄唇轻抿,随之响起一散漫,低沉的声音:“你先退下。”
平公公擦拭着额头的冷汗,如获大赦的赶忙告退。
“殿下,此事万不可再拖延下去了。今儿定得一探究竟……皇上因何故数日不与我等见面。若是令四皇子抢占先机,必定大祸临头了。”宋太尉走至宗尧的跟前,左顾右盼后压低声音言道。
虽然在场的人,早已纵横官场多年,但如今正值夺帝之战的关键时刻,一招不慎便是九族一同丧命,怎会不紧张到失态?
宗尧心慵意懒的轻抬眼皮,深邃的眼眸瞧向幕帘。他的目光寒冷刺骨,宛若可以洞察一切,令藏在里头的魑魅魍魉无所遁形。
但他却未再有所动作,起身准备离开,
太子瞥见一旁,心提到嗓子眼的宋太尉,终于舍得回应:“嗤。太尉,瞧你面色青白,不知情的人或许误以为宗睿已经登基为帝,秋后算账以你为首的东宫派系。”
宋太尉顿时被宗尧直白的话噎住,楞在原地不知所措。
“大人?大人?殿下走远了。”一会儿后,身旁的官员们你推我搡的凑到耳边提醒。
话一落膘肥体壮的太尉大人瞪一眼下臣:“哼,无需你多言,我知道。”
然后,他屁颠屁颠的跟上宗尧的步伐:“殿下,等等微臣。”
宋万贯已是三十多岁的年纪,本是一介草民的他,却已掌控全国军事政务,甚至宗尧有意令他与四皇子——宗睿的人争夺财政大权。而他亦是不负众望,表现突出。
因而宗尧于宋万贯而言有知遇之恩。
此时君臣二人走在雕栏玉砌上,宋太尉只见储君面如镌刻的冷白玉,墨眉浓颜,鼻梁骨高挺,细致瞧去他的凤眼尾处竟有一泪痣,冷俊中不失治容,煞是好看。
男人停在前面的亭台楼阁,俯瞰整个皇城,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宋万贯此刻悬挂的心悄然落地,适才是他可笑了。此般风华的殿下,四皇子怎可与之抗衡?呵,简直是以卵击石。
“殿下,现今是准备去见赴宴的百官吗?”
“殿下?”
然而宗尧却未回复,他此时正被宫门口的一行人吸引住。
虽是倒春寒的时节,但午时的京城阳光和煦,微风拂面。可夺走一国储君视线的人,却身着银白云丝披风,帽檐遮住半娇面,仅仅见到她樱唇,如昙花瓣尖削的下巴。
跟随在身旁,似隐形人一般的单公公是伺候宗尧的老人。
殿下何曾为世家闺秀驻足停留过,而今甚至是神色异样,他自然可以察觉出一二。
单公公眺望正向宫内走去的人,心里有个大概后,眯眼笑:“殿下,来人是秦国公夫人。而坐在轮椅上被秦世子推着的姑娘,应是乔大人家的千金,名为乔妘宓。”
“哦?秦彦的人,倒是有趣。”在知晓人家的身份后,宗尧仅讶异一瞬,便转身要离开。谁知,却听某个二愣子在背后自得其乐。
“我亦是有所耳闻,乔大人唯独一嫡女,却因腿疾而藏在闺中。但如今一瞧,此女应为一稀世佳人呀。”宋太尉是个见缝插针的主儿,他倒是并未疑惑宗尧为何突然关注女儿家,毕竟众所周知,东宫的侍女寥寥无几,储君不好女色。
他仅是以为宗尧见到陌生的面孔心生好奇。随即轻挥宽袖,一手置在大肚皮上大笑:“可惜,日后世家郎君只可远观了。乔、秦本是表亲,而今更是结成烟亲,不日将置办酒席。”
未待宋万贯话落,单公公便手持拂尘轻戳他的腰间,令他不禁呼叫一声,却在宗尧投来森然的视线里闭嘴。
“聒噪得我头疼,罚俸禄三个月。”宗尧见‘珠圆玉润’的宋万贯,在他的面前,晃悠晃悠的,不由格外的碍眼。
男人从上到下扫了宋万贯一眼后,轻描淡写一句:“单公公,你派人去宋府看管他的一日三餐,不得令他沾到荤腥。”话落,他不顾太尉面如土色,径直走人。
秦彦作为大理寺卿,破解错综复杂的案件是游刃有余。在宗尧向此处看来时,他便敏锐的察觉到。
“表哥,怎么突然停下来了,可是有何事?”乔妘宓不解的看向待在原地不动的人,温言软语的询问。
她顺着秦彦的视线远远望去,只见数名重臣紧跟着一男子,他身形颀长,黑袍加身内衬暗红缎,仅是一个背影便尽显仪态高华。
此人是谁?在乔妘宓心生疑惑时,秦彦低头为她挽起额前的碎发,温和一笑:“无事。”是他多心了,太子应该只是路过而已。
“你小两口可别杵在宫门了,待回去后尽管打情骂俏,现在可不是时候。彦儿,你先与小姨夫去见共事的官员,我送宓儿去休息一会儿。届时你二人记得在宫门口会合,尽早归家。”秦夫人走在前走,转头便见两人未跟上,赶忙交代。
前半场的宫宴,男女不同席,只得分开行事了。再且皇族世家里的人尤为诡计多端,秦夫人担忧旁人嘲笑乔妘宓腿疾,便令她后半场再去。
“母亲,劳你费心了。”
“宓儿此地不比家里,记得当心点,我尽快来找你。 ”秦彦今日不知为何,心里颇为不踏实,仿佛眼前的娇人在下一刻便消失不见。
乔妘宓感受到他的担忧,莞尔一笑:“我知晓的。表哥,你快去吧。”不待两人再言,秦夫人甩着绣帕吩咐:“揽酒去推轮椅,否则表少爷可不放人了。”
秦彦见某人被揶揄得粉面红腮,禁不住上前轻捏她的脸:“我走了,待会见。”
“嗯嗯。”乔妘宓长睫扇动,娇羞的模样着实招人稀罕。
秦世子亦是不能免俗,他星眸微深,心中情动不已。在国公夫人的戏谑下,道貌岸然的转身就走。
“姑娘,皇宫果真是个寸土寸金的地方,仅一待客的殿室便如此的奢华。”主仆两已经来到宫内,专门为贵人小憩的宣华殿。揽酒打量着四周,全是雕梁绣柱的布置,不禁连连发出赞叹。
“其实不必艳羡的。待日后,你寻个机会在宫内领个差事,何时不能见到?”乔妘宓笑意盈盈,调侃。
“姑娘!”
在两人笑闹声中,门外突然来一位陌生人:“乔家小姐,我得知你今日也赴宴,便来与你坐会儿。”
当此人站在乔妘宓面前时,一股熟悉的胭脂香扑面而来。她心里徒然一紧,不安问道:“你是?”
“我是王将军的嫡女——王青施,亦是秦彦的好友。”
乔妘宓一听这话,便心知王青施此行定有所图,便令揽酒先行退下:“你在外头等会,我与王姑娘谈谈心。”
“是,姑娘,有事您唤我。”揽酒眼见来者不善,想待在乔妘宓的身边,但既然她不肯,只得作罢了。
此时殿内只剩下她两个人,但皆是沉默不语。
王青施的脸上虽然挂着和善的笑意,但是眼底的审视却呼之欲出。
她之前就想见一见,令秦彦牵肠挂肚的人,但乔妘宓一直待在深闺,如今正好借此机会过来。
现在一瞧,呵,美则美矣,却是个不良于行的人。
在心里嘀咕一会儿后,王青施按捺不住开口:“乔姑娘长得可着实是标志,可惜却闭门不出。我若有此等芳容,该喜不自胜,日日出门赏花游玩。”
乔妘宓虽娇弱,但却不愚钝。王青施明摆着是来者不善。她纵使是软柿子,也不是谁都能捏的。
她头疼的厉害,不愿与王青施客套了,径直说道:“你究竟是何意,直接说吧,何必拐弯抹角的刺我。”
王青施的英容花面,瞬时闪现龟裂。她从未想过,弱柳扶风的人,竟出言怼她,倒是她小瞧人了。
但是王青施思及,此次前来的目的,立即变脸,颇有些喜形于色道:“乔姑娘,你误会我了。我方才以为秦彦与你在一块,便赶忙来还他那晚落下的玉佩。”
“王姑娘,可有人称赞你:自带将军的英气?然而你今日的所做所为,却令我觉得与市井的小人别无不同。玉佩我替表哥收回,您请回吧。”乔妘宓语调平缓,绵言细语的,却句句令王青施不舒坦。
“你!”只见她瞳孔冒火,瞪着乔妘宓,仿佛以此可以发泄自已的怒气。
但是坐在轮椅上的人,却不以为意,嘴角浅笑似在看笑话。
“乔妘宓,我不与你争口舌之快,你再怎么伶牙俐齿也是一个废人。而且我从秦彦那处得知,你久病缠身,难以孕育子嗣。我劝你心善些,放过他吧,秦国公府可是三代单传。”
王青施眉眼冷厉,居高临下的指责乔妘宓不厚道。然而面前的人却低垂眼帘,不发一言,似一块木头疙瘩。
她心里的气无地可撒,越发堵得慌,不禁把玉佩扔到乔妘宓的腿上,扬声:“我绝对不允许你毁掉秦彦,你好自为之!”
当王青施愤然甩袖离开后,只见强装镇定的乔妘宓紧紧抓着双腿,泪水在眼里流转一滴一滴的落在玉佩上。她双肩止不住的颤抖,青丝上的步摇随之晃动,宛若此刻摇摇欲坠的她。
乔妘宓眼尾挂着泪珠,凝视着手里的玉佩,这是秦彦向她讨要的定情信物,她怎会不认得。王青施的一席话,刺痛了她藏在心底的自卑。
秦彦本该是京城里惊才风逸的人物,然而却被她拖累。随着婚期的临近,这种心绪压得乔妘宓喘不过气来。
她以为可以自私的装作若无其事,可是今日王青施的到来,让她知道,她实在不想成为秦彦的累赘。
“姑娘,您莫哭,可别听她胡说八道了。”在殿外侯着的揽酒方一进门,便见乔妘宓咬着唇瓣低声抽噎。怎么也劝不住,顿时心生急切。
她蹙眉紧锁,摸着乔妘宓烫人的额头,慌得踱步,适才真不该令姑娘与王青施见面:“怎的又烧起来了,可如何是好?姑娘,你在殿里等会,我去寻国公夫人请太医来。”
“揽酒,别惊动姨母。”乔妘宓纤纤素手揉着颞颥,忍着头痛欲裂想要阻止她。
但揽酒生怕她有个闪失,赶忙大步跑去找人帮忙。
揽酒不知此次一走,再回来时宣华殿已经被熊熊大火燃烧殆尽。而乔妘宓下落不明,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