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凝明抬眸一望,注意到树林外盘旋在半空的秃鹫们依旧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这边,她的左手上捏着四张灰色的碎纸板,是刚才她在秃鹫们的攻击下趁乱在它们身上掰下的,宋凝明看着自己身体被秃鹫划出的遍体鳞伤,有些自嘲地想着:这倒是给自己省下划出伤口这一步骤了。
她躲藏在森林里面,除了秃鹫拍打着翅膀的声音之外周围寂静无声,在无边的杂草间升起点点绿色的荧光,照亮了宋凝明有些肃冷的脸。
宋凝明将自己的血液按在碎纸板上,四块碎纸板飘浮在她面前,她左手聚起灵力捏诀,霎时,飘浮着的四块碎纸板无风自燃,同时间,森林外盘旋着的四只秃鹫身体也燃起熊熊火焰,它们不断尖啸着,拍打着翅膀,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它们身上,清晰地照亮了它们于半空中变成一片片纸灰逐渐消散的过程。
这是她名为“夺取”的手段,通过制造媒介与对方建立联系,能够夺取对方的生命力和灵力,但是这种夺取是双向的,可以认为这是一种提供一个平台让她和对手可以相互吞噬的术法,不看修为强弱,只看谁能在被吞噬的痛苦中依旧保有神智,能够清醒地走到最后。
如果当宋凝明付出她的全部还不足以吞噬掉对方之时,那么反过来她的生命力和灵力就会流向对方,这是一种不需要天赋,不需要锤炼筋骨,不需要修习心性,她所创造出来的术法手段,只要是个正常智商的人都能学会的术法,这虽然让她看起来不像个修道之人,但是至少这个手段让她在这个对她来说格外残酷的修真界中仍能够活着。
这种没有什么神智的野兽对她来说是最容易对付的事物,吞噬它们会简单很多。
宋凝明突然愣了愣,目光一顿,“?”,好像除了灵气之外她还夺取到了生命力,这些像是用纸板做成的秃鹫竟然是有生命的造物吗?
算了,不纠结这个了,宋凝明将头靠在树干上长出一口气,松开了握紧的拳头,她身形一顿,若有所思地想着,这是清虚剑尊的师兄创造出来的小世界,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应该就是清元剑尊了。
宋凝明读过有关于清元剑尊的人物传记,他是一个正直无畏,一生都在行侠仗义的人,但是他无瑕的人生当中却有一个污点,这句话是传记中这么写着的。
当时清元剑尊从战场上回来,途中经过某个村子,便接下他们的委托去清除他们村子周围的魔修。
千年之前魔修的境况不同于现在,魔族往人修身上灌溉庞大的魔气使他们失去神智堕落成魔,这就是魔修的源来。
后来清元剑尊创造了一个术法,让那些被魔气侵染的人修可以利用魔气修炼,虽然他们比普通仙修更加暴躁易怒,更加嗜血嗜杀,但是依旧能够保有神智,这就是现在的魔修。
虽然现在魔门和仙门因为道统问题,关系针锋相对,但在那个有魔族这一外敌的年代,他们确实有过一段蜜月期。
千年前人魔大战,魔界中的魔族入侵人界,修真界到处都是战场,人族死伤无数,人族对魔族的怨恨和恐惧达到了顶点。
那天清元剑尊到的时候,看到一个魔修追逐着一个人,那本该是他除魔路上的一个小小经历,他就如同往常一样杀死一个失去神智堕魔的魔修而已,如果之后他不知道真相的话。
贺言楠是在一个小村子里成长起来的修士,她年少时被人贩子所抓,而后被仙人所救,之后追逐年少时的渴求踏上了修仙之路。
当魔族入侵的战火波及到他们这个小村子的时候,贺言楠站出来抵挡了魔族的入侵,可惜力量微小,被魔气侵染入魔,成了魔修之后她反倒拥有了足够守护他们村子的力量,贺言楠出乎意料地保留了自己的一点神智,因此抵挡住了魔族的入侵。
等到仙修们的反击开始,魔族开始向后撤退之时,这个村子的人害怕贺言楠迟早失去神智成为他们恐惧并怨恨着的魔族,所以他们隐瞒了贺言楠的情况并将这里有魔修的消息上报上去,接到这个任务前来处理魔修的便是清元剑尊。
但是宋凝明还是不明白清元剑尊创造这么一个奇怪而又压抑的世界是做什么,就像一个无厘头的梦境一样,她坐在高树底下盘根错节的根须上面捏诀一点一点为自己疗伤。
等到自己身上的疼痛感消失之后,宋凝明双手擦了擦自己沾满血污的脸庞,手掌扶着树干站起身继续向前走,她走着走着感觉自己像是走在石阶上一样,一直在向下走,脚步“踢踏”的声音在空荡的环境中格外清晰。
宋凝明一直在笔直地往前走,与路上没有脸的男男女女擦肩而过,虚假的世界,虚假的河水,她看着眼前波光粼粼映照着猩红血月的河流停下脚步,宋凝明抬眼望去,月光好像一点点被揉进了河水里,河面上起伏着一层微微的涟漪,氤氲弥漫着白色的雾气。
一艘木船幽幽地漂来,显得河面愈发孤寂和冷清,宋凝明跳上木船,她站在船头,被笼罩在朦胧的雾气当中。
船上在她身前出现了两个黑影,一个黑影像是小女孩的大小,另一个黑影是一个瘦瘦高高的青年,他们在交谈着。
小女孩清脆的声音响起,“我叫贺言楠,叔叔你这种仙人是不是有道号啊?”
含笑的男声回答道,“叫我清元吧,我还没到化神,没取呢,不过师傅已经先为我取好了道号就等我突破化神。”
船上的黑影逐渐消失,周围小女孩的笑声此起彼伏地响着,越来越大声,大声到就像在她脑壳中响起一样,宋凝明眉心一跳,眸色微沉。
木船在经过一座石桥之后停下来,宋凝明跳下木船落在地面上,转身一看木船燃起了火焰,燃烧过后的木屑一点一点沉进了河底。
火光映进了宋凝明眼底,她眨了眨眼睛,忽然察觉天空处传来一声声爆炸的轰响,她抬头看向天空,轻轻吸了一口气。
只见越来越多燃烧着的木船就像流星一样划破天幕坠落在地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大爆炸声,周遭的空气滚烫得像是在蒸笼里面一般。漫天的星斗点缀着湛蓝的天空,那一轮血月明亮得仿佛触手可得,宋凝明握紧自己手中的佩剑,用力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木船坠落造成的冲击吹动了宋凝明落在肩颈处的长发,四下狂风大作,青绿色的衣裙被吹得猎猎作响,周围所有的景物建筑似乎都被砸碎,整个世界映着火光的血红,宋凝明的身后凭空出现了许多小女孩模样的黑影,在“嘻嘻”地笑着看她,发出极其刺耳的尖利笑声。
天空下起了燃烧着的木屑雨,宋凝明激起灵力护罩将它们隔绝开。
看来她走到这个小世界最核心的里层了,宋凝明抬眸看向身后,斑驳的火光映照在她脸上,让人看不清晰她的表情。
“嘻嘻!”“嘻嘻!”“嘻嘻!”
只见宋凝明的视线所及之处,一群小女孩黑影围着一个青年黑影嬉笑着扔石头,青年黑影跪在审判台上,身上插满了黑色的长枪,木船坠毁的尘烟缠绕在他们周围。
横亘整个天空的雷电兀地划破了黑沉沉的夜空,在云层中间低低地轰响着,翻涌咆哮着,铺天盖地,震耳欲聋。
......
在千年之前,大多数人认定仙修被灌入魔气之后便已经死亡,剩下的只不过是一具装满魔气的容器而已,为了防止魔修开启疯狂的杀戮,所以当时领导仙修抵抗魔族的仙尊之一,清元剑尊下令仙修遇到堕魔者皆杀之。
那天,清元剑尊看着贺言楠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身上魔气萦绕,身体出现魔化的部位在缓缓消去,她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天空,逐渐黯淡下去,她“嗬嗬”地咳嗽着,挣扎着浑身抽搐,身下的血迹渐渐晕染开,贺言楠艰难地喘息着,她张了张嘴唇,“怎么办啊……我不能倒下……魔族还在……我得保护村子……我想拯救更多的人……”
“我好像站不起来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意识到眼前的魔修还有身为人的神智,清元剑尊身体一颤,他急急地看向他刚才扶起的老妇人,“怎么回事?她不是魔修吗?”
老妇人没有说话,只是掩面而泣。
清元剑尊咬牙,下一刻他瞬移到贺言楠身旁想要救她,只是刚才他那一剑下了死力,甚至他也不是医修,清元剑尊救不了她,只能看着贺言楠断断续续地喘息着,然后逐渐没了气息。
清元剑尊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只是身体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睁大了眼睛,那天,恍然间他忽然意识到,如果眼前的人在被魔气侵染之后依旧保有神智,那么就说明那些被魔气侵染的仙修他们是不是也是这样,他们不是一个充满魔气的容器,他们还没死去,他可能做了一个错误的决断,他意识到与魔族对抗的人修可能不是死在魔族手上,而是死在他们自己手里。
这对一直以来挺身而出保护别人的清元剑尊来说,他无法接受自己成为了一个刽子手,他更无法接受自己屠戮了一个无辜的人,甚至说,一个格外善良的人的事实。
贺言楠死亡的场景成为了埋藏在清元剑尊心底的一个梦魇,伴随着他往后所有的修真岁月。
......
宋凝明弯腰捡起滚落到她脚边沾血的石头,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后上前去触碰青年身上的长枪试图将它拽出来,察觉到不对劲时她心头一紧,正要快速后退,下一刻她被长枪上附着的残念碎片拉进了他的回忆当中。
她环顾四周,认出这里是狭间之隙。周围烟雾袅袅,满目疮痍,战争的冲击轰炸声响彻云霄,咆哮,呐喊,哀嚎,鲜血侵染了大地,被摧毁的山陵,遍野的尸首,死去人的断肢残躯,她一瞬间来到了一个无比暴力而又血腥无情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