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义兄的殷切,令仪自然是不能接受。
方才自己可是狠狠扇了那狂徒一巴掌,这要是回去八成要被逮住,加上义兄在场,令仪都能想到那时会有多糟糕了。
便当没发生过,赶紧归家才是,反正她还结结实实地扇了人一下,也不算亏。
“不必了义兄,阿母要出来了,我们归家去吧,忙活了半晌我都有些饿了。”
听令仪说饿了,郭暧立即就不再纠结了,相比于桃花,他更在意令仪的感受。
正巧荀夫人也拜完了佛,被温媪扶着走了出来。
“那便归家吧。”
令仪点头应是,又将先前的说辞同荀夫人说了一遍,一行人才说笑着往外走。
另一头,李茂扶着酒气上脸导致两颊晕红的燕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林子,到了伽蓝殿附近。
先将身上这副重担卸下,让燕钰坐在石阶上,李茂站起身松了松筋骨,才想着给醉鬼醒酒。
然李茂还是没脸问寺里的小沙弥索要醒酒汤,只是委婉问了小沙弥有没有提神醒脑的东西。
小沙弥年纪虽小,但人不傻,知道是贵人在寺里饮了酒,需要些解酒的东西。
南华寺虽是护国寺,但还没清高自傲到敢凌驾到贵人身上,只要不是什么过分的行径,那些个饮酒的小事,主持便让他们不必去管,也管不了。
“回施主,有的,我这就拿来。”
虽然这样说,但寺里着实没有醒酒汤这种东西,但有提神醒脑的汤茶。
每当寺里僧人晨诵经文困倦无神时,便会饮下一碗,包管什么瞌睡都飞了。
这也代表着,这汤茶味道不算好。
何止是不算好,当燕钰看着小沙弥端着气味辛辣又古怪的汤茶过来后,本来就不算平和的脸色甚至露出了不耐烦。
看着面前黑乎乎的茶汤,燕钰捂着鼻子问道:“这是什么,想用这个毒死我?”
嫌弃之意溢于言表,燕钰身心都十分拒绝。
小沙弥像是见惯了这场面,淡笑回道:“施主玩笑了,这是我们寺内最提神醒脑的茶汤,无论再困倦糊涂,只要这一碗下去,人都能清醒一整天。”
一听有如此奇效,燕钰排斥之色淡了些,有些意动。
他眼下急着找人,若是再这般晕乎乎的不能解酒,怕是真要耽误事了。
想到那粉白花瓣掩映下的姝丽女郎,燕钰再不迟疑,也不用李茂催促,拿过碗便一口气灌了下去。
燕钰做事一向雷厉风行,一碗汤茶也是吞咽飞快,因而等全都下了肚,才感受到这碗茶汤的厉害。
一瞬间,口腔中百味杂陈,辛辣、清凉、甜香、油腥味,铺天盖地地涌到心田,燕钰差点没吐出来。
被汤茶恶心了个满怀,燕钰失态将瓷碗掷到了地上,瓷片摔了个粉碎。
“这是什么,马尿都比它好喝!”
想吐又不好吐,燕钰只得捂着嘴,黑着脸问道。
李茂瞧好友这副模样,忍不住在一旁嘿嘿发笑说着风凉话。
“堪比马尿,难道五郎还喝过马尿不成?”
燕钰怒瞪了李茂一眼,没好气道:“只是打个比方,你才喝过马尿!”
说完,又扭头去盯着那小沙弥,燕钰甚至要以为寺里故意整他了。
实际上,南华寺多少有些那等意思,不过方式却是光明正大的。
小沙弥仿佛见惯了这等场面,继续微笑有礼回话:“回施主,这碗汤茶是由葱、姜、枣、橘皮、茱萸、薄荷、酥酪熬煮而成,气味多样,提神十分有效,这是我们寺里唯一能为施主解忧的。”
看着小沙弥进退有度、神色温和的姿态,燕钰倒不好将人怎样了。
“再拿碗水来我压压。”
看着小沙弥神色如常地将地上的碎瓷片捡走,燕钰实在受不了这个味,要了碗水。
嫌弃虽嫌弃,但只是须臾间,那股霸道的酒意确实被压下去了许多,燕钰压下口中苦涩,起身就要去寻人。
不想这时候李家六郎神色匆忙地赶来了。
“二兄,弟弟可算是找到你了,快随我归家去,二嫂提前发动了!”
那是个模样俊秀的少年,因为年纪尚小,脸上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看着有些可爱。
此刻因为寻兄长,急急忙忙地在南华寺奔走了许久,他一张俊秀小脸满是红润,额上还带着几许薄汗。
李茂看热闹的心顿时便没了,脸色先惊后喜,也不敢耽搁了,扭头就要走,但想起还有个燕钰
“你不必说,自是嫂子分娩,你便快回去,我好多了,待会跟我阿母会合,自是有仆从。”
听燕钰这话,李茂再没了顾虑,喜气洋洋随着六弟回去了。
燕钰在后面看着跑得飞快,甚至还摔了一跤的李茂,诧异的同时又有些嫌弃。
大丈夫怎能如此失态,他日后才不会这般没出息。
然不管燕钰如何在心里笑话他,李茂此刻就跟打了鸡血一般,火急火燎地蹿出去,甚至将马都骑错了。
“二兄,你骑的是我的马!”
李六郎李蕴,眼睁睁看着自家二兄一脸焦灼地将自己的马儿骑走,将自己的马孤零零丢在一边,神色一言难尽。
“那你就骑我的马回去!”
李茂干脆利落地留了一句话,随着风送到了李蕴耳中。
“好吧。”
李蕴小小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应了一声,就要往二兄拴马的地方走去。
春日的风总是带着淡淡的青草香气,隐约还有几缕花香。
李蕴知晓南华寺有一处桃林,但没想到能飘这么远。
但这个猜想很快便被打破了,因为就在此时,一个身着粉青色直裾裙的年轻女郎扶着一个妇人经过他身边,似乎是因着自己站得近,还被女郎无意间扫了一眼。
只那一眼,李蕴觉得自己便被拖进了一条潺潺流动的春溪中,再不能自拔。
他惊叹于对方的美好清澈,又沉溺于那仅仅只是无意间的一瞥,令他身心躁动。
《诗经》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曾经的李蕴,怀着无限的憧憬品读这一句,也曾设想过日后自己的新妇会是何种模样。
如今,一切都已分明了。
李蕴一双眼眸完全倒映着女郎远去的袅娜背影,浑身像爬满了蚂蚁一样,想冲上去追那女郎,让那双春水般的双眸看着自己,认识自己。
但他凭何去搭话?
李蕴本就不是什么能言善辩的外放儿郎,尤其还是碰上这般女郎,他不胆怯都算是好的了。
看着女郎即将随着母亲上犊车,李蕴本以为自己这回只能望洋兴叹,却不想老天爷可怜他,予了他一个极其珍贵的机会。
只见女郎即将踩上踏凳的那一刻,袖中忽地掉出了一方丝帕,丝帕轻盈,被风一吹便向李蕴飘了过来。
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李蕴的身体倒是比脑子更快,伸手便抓住了那块柔软的帕子,愣愣地对上了女郎诧异的眸子。
毕竟是女儿家的私物,还是令仪最喜欢的一块,令仪自然不能弃了,当即转身往接着自己帕子的小郎君那走。
同为男子,郭暧几乎一眼就看懂了李蕴的心思,径直从马上下来,跟着令仪过去了。
不同于李蕴还属于少年气的单薄,郭暧如今已是弱冠之年,生得高大冷峻,多年在廷尉浸淫出了一身威严,只让外人觉得生人勿近。
因为总要面对一些嗡嗡作响的苍蝇,郭暧姿态倒是十分熟练,双目凛冽地朝着那个呆头呆脑的小子走了过去。
按照正常的逻辑,李蕴应当走上前去将帕子还给人家,但此刻他就跟丢了魂似的,只会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直到女郎走到他跟前,轻声细语地索要帕子。
“多谢这位郎君,还请将帕子予我。”
女郎声音细细柔柔的,像是每一个字都裹着甜淡正好的饴糖,让李蕴心口不住泛着甜。
但一看到女郎身旁站着的冷峻男子,李蕴顿时就笑不出来了。
明晃晃又直白的敌意,李蕴感受得也甚是明白。
他不仅胡思乱想了,生怕他这一场风花雪月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哦,给……”
甚至还认认真真地将帕子折好,再小心翼翼地递给令仪。
李蕴觉得那冷峻男子的目光越来越冷冽了,但他还是不想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顶着不断刮来的眼刀,梗着脖子搭话道:“在下陇西李氏李蕴,家中齿序第六,不知女郎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仔细听来,少年的话语还隐隐发着颤,想来是非常紧张的。
少年这番殷殷期盼的神色,令仪也算是熟稔,当下便明白了些什么。
崔氏即将北迁清河,她没有必要给洛阳儿郎留下什么惦念,何况她也没什么为了留在都城嫁一个都城郎君的心思。
她自是要同家人在一处的,便不需给洛阳任何儿郎留下惦念。
令仪没有直白地告诉他,只是侧了侧身,让他去看自家犊车上的家徽。
端正优美的崔字入了李蕴的眼,他神色懵了好半晌,等反应过来一切,面上已无半点欣喜。
“是、是崔家女郎?”
将李蕴变化的脸色收入眼中,令仪心绪不变,只笑盈盈应了一声是,紧接着便含笑回去了。
李蕴站在原地,失神良久,脸色渐渐暗了下来。
终究是一场无疾而终的邂逅。
先不说崔氏就要北迁归故乡了,就说崔家女与燕氏五兄有过婚约,又那么不体面地解除了婚约,放眼整个大晋,想必聪明些的世家都不会凑上去膈应陛下,他又怎敢呢?
阿父一定先揍死他。
但想到那女郎的风姿,李蕴便一阵萎靡,不禁耷拉着脑袋,眼睁睁看着人进了犊车,再瞧不见身影。
“李家小六,在这傻站着干什么,还摆出这副模样,受什么打击了?”
正难过着,李蕴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他听出了来者是谁,浑身颤了颤,心虚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