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狂徒

鹿鸣本意是为了借助崔氏来喝退这个狂徒,但话喊出来才想起如今崔氏已然权柄不在,她一时有些心虚。

再加上女郎摇了摇她的胳膊,暗示她不要说出家门,鹿鸣顿时蔫了下来。

然反观这个狂徒,听见这话,打蛇上棍又凑近了些问道:“我也正想问,你是谁家的女郎,叫什么名儿?”

被这婢女的话一提醒,燕钰想起自己确实是要问人家门的,好回去同阿父阿母交代。

然话问出口,见女郎沉默不言,躲在桃花枝后面,避如蛇蝎的姿态,燕钰有些急了,又走上前几步,想要再与其靠近些。

然这一动作算是引起了主仆二人的恐慌,令仪当机立断,扭头就跑,打算换个方向跑回去,顶多就是多走几步路罢了。

鹿鸣最是了解自家女郎心思,一看女郎动作,也跟着扭头就跑。

但她们不知道眼前面对的是何人,机敏如燕钰,就算是眼下情况不好,也不会容许人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走。

一看见令仪欲逃走,燕钰心下蹿起一股火气,手脚敏捷地一把将人攥住了。

手腕上的力道强悍而霸道,烫得她心都跟着颤了几下,令仪这腿再不能迈开。

纵然心性再如何沉着冷静,此刻被一个腌臜酒客锁住手腕,甚至接下来还不知道会面对什么,令仪哪里能不慌。

脸色青一阵红一阵,令仪眉目已然染满了怒意,觉得此人不可理喻。

“无礼狂徒,再不放手我便不客气了!”

令仪几乎是颤着声音的,从小到大,她哪里遇上过这种路数,直接莽过来,还逃不开,这让令仪浑身都在发抖。

这样的怒气下,令仪难免红了脸。

但这让燕钰看得更目不转睛了,他也意识到令仪是动怒了,但心底的急切让他压根松不开手,反而攥得更用力了。

“怎么还急眼了,我不过是想问问你是哪家女郎,我好上门寻你,我不是坏人!”

燕钰眉目炽烈地凝着粉白花瓣掩映下的女郎,心中的悸动如潮水一般一浪接着一浪涌来,使得他那颗本就强健有力的心跳得更欢了。

燕钰觉得,大约是阿母的诚心感动了佛祖,便真的给他送来了这样一个合心意的女郎。

燕钰第一次觉得这种神佛鬼道也不是不可取,至少眼下是如此认为的。

令仪本就没打算跟他废话太多,眼下家中即将要北迁回清河,就怕这醉鬼知晓她家门,再上门纠缠,给父母大人带来麻烦,那才是不妙。

况且,哪有坏人会承认自己是坏人的?

对方这话令仪听了只觉得幼稚可笑,压根不予理会。

“放手,郎君不必寻我,你我二人只是萍水相逢,当不得什么。”

令仪继续挣扎着,想要挣脱那只箍着她手腕的铁钳,但毫无成效。

鹿鸣见自家女郎被困,也不管不顾了,怀里的桃花枝一丢,张牙舞爪地便冲着燕钰挠去了。

眼看着鹿鸣这个小丫头凶蛮地要扑过来挠他,燕钰反手一扭,将人拨到了一边。

鹿鸣踉跄了好几步,最终受不住燕钰的力道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神色发懵。

“鹿鸣!”

令仪的怒气已然到了一个节点,心肺中尽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一瞬间,令仪的愤怒压过了她一惯的理智,她再也不想管冲动行事有什么后果了,右手的桃花枝倏然间落在地上,令仪用空出来的那只手狠狠地甩了上去。

啪~

那一声极响,连鹿鸣都惊得张大了嘴。

她自小便跟在女郎身边伺候,女郎什么脾性她最是知道,从来都是和气娴静,都不曾与人红过脸,更别提是眼下这般动粗。

鹿鸣一时间惊呆了,傻傻地坐在地上没能起来。

而令仪这边,受了结结实实的一巴掌,燕钰整个人也是愣在了原地,力道也自然而然地卸了大半。

令仪便掐准了这个点,快狠准地将手从对方的钳制中挣脱出来,专门折的桃花枝也不要了,拉着还坐在地上的鹿鸣便提裙狂奔而去。

“快走。”

不需令仪多言,鹿鸣身姿灵活地爬起来,跟着女郎一起狂奔离去。

看着令仪夺路而逃的背影,燕钰从被打中回过了神,当即就要抬步追过去。

但他不仅忘了自己身上酒意未消,也忘了脚下伴着许多静静横着的桃花枝,一脚迈出去,他脑中的眩晕和脚下的桃花枝双管齐下,生生让燕钰摔了个结结实实。

桃枝不小心刮蹭在了燕钰的脸上,带出了一道细小的血痕。

燕钰本就不会将这等小伤放在心上,何况眼下他心心念念的女郎就要跑得没影,他扶着越发眩晕的脑袋,努力挣扎着站起,但很快又倒在了地上。

暴怒又无助,只能趴在地上,透过粉白色的花瓣,看着粉青裙袍的女郎最终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这是燕钰第一次觉得他他窝囊地像条狗。

呼吸急促,口中的粗气直将柔嫩的桃花瓣打的东倒西歪,慢慢凝结出水雾。

再想起方才自己百般嫌弃那酒水的模样,燕钰便觉得自己大意,甚至将拿来这酒的李茂都给气上了。

若是,若是今日没有饮下那酒,想必他便不会如现在一般丢人现眼了吧?

正想着,远处传来了李茂惊愕的声音。

“五郎,你睡在那干嘛?”

那声音中带着几乎要溢出来的惊诧和不可置信,细细听来还有强忍着的破碎笑声。

李茂知道这酒的深浅,于是没敢多饮,此刻意识比起燕钰来说清醒多了,甚至连步伐都未曾乱,一路憋笑着过去,将躺在几株桃花枝里的燕钰拉起来。

“这下知道这酒的厉害了吧?看你还贬不贬。”

李茂得意洋洋地说着,颇为吃力地扶着人高马大的好友,只觉得人醉得彻底。

将人扶起来后,李茂总觉得好友的脸色不对劲,指着燕钰过分红润的左脸,疑惑道:“我知五郎是饮酒上了脸,但怎么两边还不大一样,这边瞧着似乎更红些。”

此番赔了夫人又折兵,原本燕钰的脸色就不大好,如今听了这话,更是臭得厉害。

脸上火辣辣的痛感时刻在提醒他,方才有人狠狠掌掴了他,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郎,让他平生第一次体会到被打脸是何种滋味。

然意外的是,燕钰竟没有半分恼怒,有的只是满心焦灼。

“别废话了,都怨你那个破酒,坏了我的人生大事,快,带我去大雄宝殿那边,顺带再给我整碗醒酒汤来。”

眩晕的头脑堪堪还保留着一丝清醒,他想着赶紧去将人找出来,要不然今日人出了南华寺,他再要寻可就难了。

李茂听他连吃带拿的,气笑了,一边扶着他走一边埋汰道:“你瞧你,在寺院饮酒作乐本就不合适,还要我去主持那给你要醒酒汤,你可真是欺人太甚。”

“少废话,我今日有大事,耽误了我拆了这个破庙,也拆了你。”

带着几分恐吓的话语飘进李茂耳中,李茂只是嗤笑一声,丝毫不在意地笑言:“就你威风,还拆寺庙,这可是咱们大晋的护国寺,你说拆就拆,就算是陛下,怕是也得先踹你几脚吧。”

燕钰此刻状态不好,懒得跟他争辩,只是凶狠地瞪了李茂一眼,心里继续燎着火。

一路上,燕钰说得最多的话便是:“你走快些!”

李茂每每听了,都想拿石头塞住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

大雄宝殿前,令仪主仆二人气喘吁吁地停住了,打量了一下身后,发现没有那个让她们害怕的狂徒,心下大安。

这也许是令仪跑得最快的一次了,一颗心狂乱地跳,发髻也凌乱了,看着明显有些狼狈。

令仪不想让阿母担忧,同鹿鸣将自己收拾齐整了才进去。

郭暧仍是一眼便瞧见了进来的女郎,久久枯等的心终于焕发了活力。

不过看到主仆二人两手空空地回来,郭暧仍是问了句:“怎么空着手回来了?”

他记着令仪是兴致勃勃去折桃花的,如今没瞧见自然是要多嘴一句。

令仪早想好了说辞,语气不急不徐应答。

“桃林那头人太多了,将模样俊俏些的桃枝折得差不多了,只有上面的,但折不到,干脆就回来了。”

令仪才不会将自己方才遇到的狂徒,情急之下将桃花枝丢了的事说出来,平白让阿母和义兄担忧。

阿母还好,就怕义兄要找人论长短。

先不说令仪本性是个不喜争端的,一般琐事能安静揭过去便也不想跟人家争个气盛,更何况如今崔氏今时不同往日,那狂徒,敢在寺院这等地方饮酒坏了规矩,放浪形骸,但一身衣着打扮贵气豪迈,定不是寻常人家的子侄。

眼下随着新帝入主洛阳,从凉州来的新贵不少,令仪担心那狂徒与新帝沾亲带故的,到时候只能平添尴尬。

没折到桃花,义兄瞧着比令仪还要遗憾,思索了几息,沉声道:“要不我同阿鸾再去一趟,有我在定然能折来满意的桃枝。

郭暧被崔氏养大,跟崔家人生活了十几载,也算是熟悉各自的秉性,尤其是令仪。

在衣饰饮食上,令仪没有饕餮般的欲望,不求多多益善,但十分注重质量。

就好比身上的衣裙,虽款式不似旁的女郎那般繁琐华丽,但用料和工艺都是上上乘,发髻上的簪钗也是,半挽的发髻上只一只玉梳篦,外加一对青玉笄,除此之外,便再没有什么了。

但这几支简简单单的饰物,皆是选取品质最上等的和田玉石,纯净无暇,温润美丽。

所以,对于令仪无功而返,郭暧也不算稀奇,只想着再陪着去一趟,帮她折些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