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清醒梦(三)

伏珊知道自己托扶光君办的事情有了音信,于是避开白阙,一个人捻了个决,飞身来到了晦明崖。

扶光君早已站在神像前,听到动静转过身。他向来玩世不恭,偏偏此刻看向伏珊的表情十分严肃。

伏珊登时便是心头一紧,她站稳身子上前两步,她与扶光君拉近距离:“有信儿了?”

扶光君一点头。

伏珊问他:“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扶光君斟酌着开了口:“你可曾听闻魔界有一圣物,名为引魂灯?”

“魔界”两字一出,伏珊心头顿时冷了半分。她两道细眉拧在一起:“你接着说。”

“这引魂灯有引魂返生的作用,是件密不示人的灵器,天界鲜少有人知道,我也是从与魔界极有渊源的一位地仙口中得知。之前你曾提起此物与白阙有关,我怀疑你能回来,正是他借助此物之力的缘故。”

伏珊表情凝重,但又透着淡淡的忧愁,并没有往日疾恶如仇的肃杀之意。

扶光君意外之余又不免好奇,他沉吟片刻,试探着说道:“你做事向来黑白分明,从不循私情,若是……”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把话说了下去:“若是想替白阙隐瞒下来,我可以当作不知道。”

伏珊抬眼看向扶光君:“不,不能隐瞒,我身为上古武神,三界敬我,敬的并非我本身,而是正义,是天理。若我暗藏私心,便不配再忝居高位。有罪当罚,当重罚。”

扶光君眉心一沉:“可是他也是为了救你,那七千年对他而言真的很难,我是亲眼看着他熬过来的。他一片痴心,若为此受罚,实在令人于心不忍呐。”

“大道无情,天纲不可破。”提起白阙,她的心不禁变得柔软起来。一口长气呼出肺腑,她转头看向远处殷红如血的云霞,幽幽说道:“我当然明白他的心意,他当时一定是没办法了,得知这东西有用便不管不顾用了起来,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好在他终归是我徒弟,徒弟有错,做师父的责无旁贷。无论会被处以什么罪责,我来替他承担。”

大事当前,伏珊与扶光君再无闲聊的兴致,两人道过别后,扶光君回到了九重天,而伏珊则去了青琅阁,将那盏灯取了出来,藏在袖中。

在主动去九重天领罚之前,伏珊想再问白阙几个问题,问问这东西究竟是怎么来的?当中是否存在什么隐情?

她在殿宇间转了几圈,最终在丹房里看见了白阙的身影。

彼时白阙正绑着襻膊挽起袖子,露出白皙而有力的一双手臂,不知正在丹炉前鼓捣着什么。他银白色的发丝垂在肩上,一缕缕地,像是水中柔软的海藻。鼻尖上不知从哪里蹭了些许白色的粉末,模样有些滑稽,但又平添出几分烟火气。

他手里正搅拌着东西,正是专注时,忽然瞥见伏珊走到了身边。他慌忙想将面前的东西盖住,可还是晚了一步。

伏珊扫了一眼桌子上的一罐罐粉末,转而将目光落向他的脸上:“这些是什么?”

白阙懊恼的蹙了眉头:“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的。”他扔下手里的活计,身体瘫软的沉进身后的椅子里:“是香粉,在凡间的时候我看你在店铺里试来试去,想必是喜欢这东西。我看它做起来应该不难,想自己试试。等我试好了,可以给你做各种各样的,什么玫瑰的芍药的,你喜欢什么我就给你做什么。”

伏珊走上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手指轻轻拂去他鼻尖上的粉末,又将他额前的碎发掩去而后。翠色的耳珰顺势露了出来,她盯着那耳珰,仿佛受到某种触动。

不问了,就这样吧,有什么事儿都冲着自己来就好了。

对于白阙,她总有点迷迷糊糊的,原本鲜明坚决的是非观到了他这里全被抽去了筋骨,变得可变通了,可转圜了。

她生出了吻他的冲动。俯身将唇探过去,她弯腰在白阙的唇上落下一枚火热的吻,姿态仿佛一位高高在上的君主在亲吻她的臣民。

白阙努力伸长脖子回应着她。

然而伏珊浅尝辄止,并没有要将吻延长的打算。她单方面做了撤退,挺直了身子:“我出去一趟,你等我回来。”

白阙眨巴着眼睛,轻声问道:“你去哪里?我陪你一起去。”

“不必,我很快就回来。”

见伏珊态度坚定,白阙没有再坚持,他看着伏珊去往九重天的方向,背影很快消失在片片重云间。转身回到了丹房,丹房香气四溢,是各种鲜花融合在一起的味道。他嗅着这味道,总是莫名觉得哪里不对。

若有所思的继续着方才未完成的活计,直到倏忽间一个闪念划过脑海,他放下手里的东西,立刻直奔着青琅阁而去。径直推开青琅阁的暗门,他目光朝着放置引魂灯的方向看过去,只见目光落定处空空如也,并没有灯的存在。

心猛然一沉,正当他沉思时,又听见一道惊雷自九重天劈下。恍然间,他好像明白了方才伏珊眼睛里那抹复杂的目光因何而生。

白阙广袖轻挥,乘风而起,然而就在他快要离开昆仑墟的范围时,忽然触上一道结界,竟是将他困在了里面。

恍惚间,他又回到了七千年前的那一日。那日伏珊要去降服魔尊禹疆,怕自己追过去,也是设下结界将自己困住。刹那间,那种被抛弃的感觉再次朝他垮塌下来。

又是这样,又把我扔在这里!

愤怒从痛苦的记忆中滋生,他调动神力,不顾一切地将结界击得粉碎,然后直朝着九重天奔过去。

现实与他预料的并不差,南天门外的气氛凝重,守门天兵见了他直接将他挡在外面。

果然有问题。

“上神,请止步!”

白阙表情冷肃:“我要见伏珊。”

天兵回答道:“神尊进去之前吩咐了,说今日若见了您,必得将您拦在外面,您还是请回吧。”

委屈的情绪翻涌上来,他忍无可忍怒吼道:“今天谁也拦不住我!”

天兵见语言劝不住他,只好用武力阻拦,可他又岂是白阙的对手。只见白阙祭出清光扇随手一挥,那天兵便似雪片般被吹飞了出去。

这可是在九重天上动手,意义非比寻常,有藐视天宫之嫌。可是白阙管不了那么多,但凡遇见阻拦他的,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扫,南天门外顿时被搅得天翻地覆。

与此同时,思过渊上。

第三道天雷携雷霆万钧之力朝着伏珊劈去,随着“啪”一声巨响,她力不能支,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上,唇角溢出鲜血。

不远处的行刑台下站着帝君昊凌与一众观刑的仙家,扶光君也在里面。扶光君默默替伏珊揪心不已,可是无法替她分担,唯一能做的只有替她支开伏楹,不让伏楹看见她如此狼狈的模样。忽然余光瞥见有天兵神色焦急的从远处走来,他心有预感,主动迎了上去:“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天兵气喘吁吁的拱手道:“白阙上神大闹南天门,硬是要闯进来。”

这还了得!

扶光君急急赶了过去,隔着老远便看见白阙大杀四方的模样,并且人早已冲破南天门,几乎已杀到了重明殿附近。

他这是疯了吗?

扶光君大喊道:“白阙住手!”

白阙顺势回过头,脸上显出几分癫狂的颜色。见扶光君转眼行至面前,他急急问道:“伏珊呢?”

扶光君咬了咬牙:“白阙,你冷静一点,不要让伏珊难堪,更不要辜负她的一片苦心。”

“什么苦心?”白阙狠狠地一吸鼻子,眼眶泛起一片猩红:“她带走了引魂灯,上了九重天,还步步阻拦我,她究竟要做什么?”

扶光君的眉心拧成一个结:“引魂返生有违天道,偷用魔界邪物更是大罪。她身为上古武神,不能徇私,但你做这件事终究是因为她。她是你师父,甘愿替你顶罪。她不负天道,亦不负你。”

白阙心痛的几乎要发狂:“我不要她给我顶罪!”

扶光君厉声呵斥:“要不要她都已经顶了,你再这般疯魔,那些罪她可就白受了!”

白阙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事,整个人瑟缩了一下,声音也随之变轻:“她受什么罪了?”

扶光君短短地呼出一口气:“帝君给了她两个选择,要么自沉归墟五百年,要么受七道雷霆天罚。她觉得五百年太久,所以甘受天罚。”

那可是蕴含了上古之力的雷霆天罚,其威力远在三昧真火之上,劈在身上痛苦无比,犹如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剥皮抽筋。寻常仙人受一道都难,受七道简直是要夺她的命。

白阙只觉得头脑中一阵轰鸣,汩汩热血朝着他的天灵盖涌过去。他脸色发白,目光发直,惶惶然地推开扶光君,他一脚深一脚浅的向前走。人性在这几步间尽数褪去,他又回归成了兽,利爪与尖牙全都暗暗亮了出来,此刻谁再敢拦他,他必要让对方见血,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