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珊只觉得他们像是回到了新婚时候,总是不知疲倦。在修行上,伏珊是白阙的师父,可在表达情意一道上,却是白阙引导了她。
天光从天边渐渐蔓延过来,伏珊将手肘抵在床榻上,支起身子,借着窗户上泛进的光去看白阙脖颈上的红痕。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怎么就那么疯,那么没有轻重,竟给他生生的拉扯出伤痕来。
白阙翻身面对她,将脸埋进她怀里。
伏珊拨开他被汗水沁的微有些潮湿的发丝,抚了抚那道红痕,叹了口气:“你瞧瞧,都怪你,非得要绑在这里,都红了。”
白阙的声音闷闷的,却透出喜意:“那有什么关系,你在我身上留下的印记,永远留着才好呢。”
伏珊轻轻推了他一把:“胡说,不像话,永远留着你还怎么出去见人。”
“那就不见人,反正我也不喜欢跟外人打交道,我有你就够了。”
从某种角度上来看,白阙的个性的确有些孤僻,他不喜与人交往,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唯一钟爱便是黏在伏珊身边,也不必做什么,单是与她待在一处便很满足。
伏珊眼底掠过一抹黯然:“你这性子,也不知道当初我不在你是怎么过来的。”
白阙唇边的笑容敛去,他静默片刻,柔声做了回答:“若不是有伏楹,我早就去找你了。当时扶光君把你的消息告诉我,我起初是不信,后来疯了似的去从极渊转了三日,想找到有关于你的踪影,哪怕一点点痕迹也好。可是什么都没有,连尸骨都没有。我当时好绝望,打算自毁元神,是扶光君追过来拦住我,还把伏楹抱到了我面前。我当时看着伏楹,他还那么小,在我怀里一直哭,哭的小脸通红,可怜兮兮的,再加上扶光君说我若不管伏楹便是对不起你,我没办法,想着先把伏楹带大些再说。”
过往的苦痛没有消失,而是落入了身后的某个角落。只是不经意间的一次回头,便再次清晰地浮于眼前。
伏珊单手撑着脑袋,静静地俯视着白阙的侧脸,像是在欣赏,又像是在探究:“你怎么那么死心眼儿呢?就非我不可?我感觉我也没那么好,不值得你这样。”
白阙语气郑重:“值得,而且我们狐狸向来忠贞,认准了自己的另一半就永远不会更改,哪怕另一半早亡,也不会做出另娶或改嫁的事情,更不会有什么三妻四妾。”他循着伏珊的声音翻过身,虽然看不见,但还是摆出正视她的样子:“从你与我成亲开始,我就已经是独属于你的了。”
伏珊忽然觉得心头沉甸甸的,她伸手拨开白阙额前的乱发:“有时候觉得你很聪明,有时候又觉得你傻得厉害。”
“我就是傻啊。”白阙勾动唇角:“傻傻的相信你会回来,然后你就真的回来了。我们不要再分开了好不好?”
伏珊发现哪怕自己已经给予过白阙肯定的答案,白阙仍旧会反复的确认。她并不对此感到厌烦,反而十分愧疚。回首过往,伏珊发现自己总在亏欠他。无论是做神还是做人的时候,都让他等了好久好久。
他这是等伤了,伤到了骨子里,成了一道惶恐的印记融进灵魂。
伏珊收回支着的手臂,侧躺在白阙身边,又将额头轻轻抵在他耳侧:“好,再也不分开了。”
次日,伏珊修书一封发去青丘,将白阙的身份告知于白缜,完成了对他的许诺。与此同时,白阙的眼睛也有了好转,第三日便已经能看见模模糊糊的影子。
到了第四日,伏珊将又一颗清灵丹喂给白阙,然后坐在云台上给他渡了些真气,好让药性挥发的更加极致一些:“感觉怎么样?”她倾身去看白阙的眼睛。
白阙冲着她眨了眨眼:“眼前像遮了层雾,不过比昨日清晰了些。”
伏珊安心的坐了回去:“想必明日也就能彻底好了。”说完,她瞥见白阙脖子上的红痕,伸手用指尖抚了抚:“疼不疼?”
白阙笑着低下头:“有一点,但是不要紧。”
伏珊收回手:“我看还是摘了吧。”
白阙很警惕地往后退了退,手指按在那根看不见的仙灵绳上:“不要。”
伏珊蹙起眉头,笑得很是无奈:“难不成要永远这么绑着?”
白阙垂眸不语。
这根绳子是他与伏珊之间一道隐秘的连接,加深了彼此间的关联。这种关联让他感受到一种别样的踏实,仿佛是永结不破的咒印,很结实,很牢靠,实实在在地把伏珊留在了自己身边。
看似这仙灵绳栓住的是他,其实伏珊才是真正被拴住的那个人。
再多留一日吧。
话到嘴边,白阙刚要开口,忽然察觉到昆仑墟有生人的气息。他瞬间变了脸色:“有人来了。”
伏珊连忙将仙灵绳从白阙脖颈上解下来,随即便要去迎客。刚要动身,手却被白阙从后面握住。她回过头,看见白阙眉心紧蹙,神色显得格外凝重:“怎么了?”
白阙微微将脸侧向一旁,像是在逃避什么:“是青丘的人。”
只是青丘遣使来此不至于让他这般抗拒。伏珊调动灵识,很快明白了其中缘故——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父亲白缜。
也是,白缜苦寻独子千年,如今终于有了音讯,实在是很难按耐住想与他见面的冲动。
可是这令伏珊有些为难,她生来便是孑然一身,无父无母,并不懂得该如何处理这种关系。若有所思的看向白阙,她试探性的问道:“要我去挡挡他吗?”
白阙垂眸沉思,伏珊的身份在父亲面前的确有些尴尬。碍着与自己这层关系,她在父亲面前端不出神尊的架子,姿态若是放得柔软些又难免失了上古武神的尊严。
白阙站起身:“我亲自去见他。”
转眼间,神殿前,一道清灵的流光由远及近破空而来。
白阙衣袂飘飘,脚尖点地,稳稳的站在白缜面前。他视力依旧不大清晰,但能看出白缜今日穿戴的颇为简素,毫无平日里的豪奢之气。柔软的长袍青黑如墨,衬托的他的气质格外孤清冷峻。
“彻儿。”白缜忍不住轻唤出声,唇边浮出一抹笑意:“没想到你还肯来见我。”
白阙不由得蹙起眉头。他已经许久没有听见这个称呼,恍惚间好似回到了青丘,回到了过往那些不堪经历的起点。
他强压下心中的反感,冷声说道:“这是哪里话,狐帝今日前来,难道不是专为我而来?”
白缜此刻毫无帝王的威严,看向白阙的目光几乎透着一丝讨好:“是,却也不只是为你。这些年承蒙神尊对你的照顾,我作为你父亲,理应亲自向她道谢。”
“不必。”白阙侧头看向一旁:“我早就没有父亲了。”
白缜的笑容僵在脸上,怔愣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道:“彻儿,当年爹爹实在是没有办法。爹爹怎会不想救你与你阿娘,可是若要救你们,便不得不打开城门,到时城中百姓必会遭战火荼毒。爹爹是一国之君,不能不有所顾忌。”
白阙的目光略显空洞的盯着一个地方:“你不必同我解释,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但是我忘不了阿娘被吊死在城楼上的画面。你别指望我能原谅你,不可能的,那样会让我觉得对不起阿娘。”
白缜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他语气变得急切:“是爹爹不好,爹爹错了,爹爹没能保护好你们母子,害你受了这许多苦,可是……”他忽然察觉到白阙眼睛的异样:“你的眼睛怎么了?”
白阙眉心微动:“没什么。”
“你受伤了?伤了眼睛?”白缜上前两步,作势要去抓白阙的手臂:“当时神尊在哪里?她为什么会让你受伤?”
白阙猛地侧身甩开他的手:“我受伤与她何干?”
“她不是你师父吗?”白缜一拧眉毛:“我虽久不出青丘,却也多少听说过一些你与她之间的事。我正想问,为何你们原本是师徒,后来又成了夫妻?此事有违人伦纲常,她究竟存了什么心思?”
白阙心头蓦然一震。
他竟然这样问!
他知道自己与伏珊成婚这件事曾招来过不少的议论,但那些只是传闻,从未有人当面说过什么,因而从未在意。此刻白缜的话却提醒了他,让他意识到这件事对于伏珊的尊严究竟是多大的伤害。
相较自己,伏珊身居上位。上位者总是要承受更多压力,担负更多指责。
她明明那么爱惜颜面,爱惜名声,却还肯主动提出与自己成亲。
白阙总以为在彼此间感情的付出上自己要多于伏珊,可现在看来现实并非如此,是自己一直低估了伏珊对自己的感情。
万般滋味如丝般包裹住白阙的心,他的心头燃起一簇火苗,转眼间便有了燎原之势。他胸口开始剧烈地起伏,声调也不禁抬高:“是我想与她成亲!是我对她死缠烂打!她是我费尽千辛万苦求得的人,你若不高兴冲我来便是,何苦指责她?”
白缜嗔目盯着他。
白阙越说越激动:“而且你有什么资格质问她?如今我不过是伤了眼睛,你便做出这番姿态,当年我被人削皮、放血的时候你在哪里?我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三十年的时候你在哪里?我那时喊你你应过我吗?”
白缜眼中浮出一抹愕然:“什么?”
伏珊写给白缜的信上未提及白阙受苦的细节,只说是当年侥幸活下来之后开始四处流浪,最终遇见自己,被自己带回昆仑墟。
此刻骤然听见如此具体而惨烈地描述,白缜一时心慌意乱:“彻儿,你与爹爹仔细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白阙大声怒道:“我与你无话可说!”他转身想要离去,然而刚一转身,忽然瞥见一道影子划过面前。隔着眼前淡淡的一层薄雾,他对上了伏珊的目光。心里倏的一紧,他抬起手臂,下意识的想将伏珊护在身后:“你怎么来了?这里有我在,你不需要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