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化作一道光回到昆仑墟。往后的几日里,白阙一直很沉默,总是悄默声的盯着伏珊看,目光含着几分幽怨。
伏珊知道他这一遭是伤得狠了。虽是借凡人之身历劫,可每一件事、每一次伤心伤身的疼痛都是清晰而真实的,包括那三十年孤独寂寞的光阴,与终其一生也没有等到的爱人。
伏珊也不比他好过多少,他熬了三十年,伏珊就陪了三十年。他伤情落泪,伏珊落寞失神;他彻夜难眠,伏珊就陪他静坐一整夜;后来他在数次大战中身受重伤、满身鲜血。伏珊甚至希望他早一点死,这样就可以少些痛苦。可是现实往往不遂人愿,偏偏让他与死亡打过照面后又把他推开。
终于,借着与白阙坐在云台上赏月的契机,伏珊在好山好水好景色,样样都好的时候,毫无预兆的开口道:“白阙,我们成亲吧,敬告天地,昭示四海八荒,再去三生石上刻上名字。”
名字一旦刻上三生石,便再也没有更改的余地,必得要千年万年、长长久久地做夫妻。
白阙起初怔愣了一下,怔愣过后哭到不能自已。太难了,自己究竟是跨越了多少千山万水才走到的这一步。
他心里一直惦记着伏珊曾在凡间许诺自己下辈子做夫妻的话,他想提,可是又不敢,他不知道师父究竟是怎样的想法,怕又被她赶出去。师父是上古神尊,向来铁石心肠,再加上时过境迁,恐怕更是将此事抛在脑后。
他成日里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一样,眼巴巴地望着伏珊,巴望出了一副可怜相。
好在爱有回响,没有辜负他的一往情深。
他们没有婚宴,没有鲜红耀目的摆设布置,只是痛快淋漓地喝清露酿,喝了个昏天黑地。外头的闲言碎语只当做听不见,伏珊坦然又惬意地躺在白阙怀里,任由他的浓情蜜意包裹着自己。
“阿珊,你是我的了。”
那声带着哭腔的低语声犹在耳畔。
那段日子真是甜蜜极了。
一想到这里,伏珊迫不及待的想要见他。纵身跃出灵虚世界,她在破水而出的同时飞进白阙怀里。双臂牢牢地环住他的脖颈,她用温柔至极的声音在他耳畔道:“白阙,我回来了。”
白阙顺着冲力抱着她转了一圈,轻轻将她放在地上,他直起身子去看她的眼睛,果然,真的不一样,她眼睛里似有浮光跃金,柔婉多情,漂亮的让人不由得屏住呼吸。
他抬起伏珊的下巴,倾身结结实实的吻了过去。他吻的缠绵,彼此间的呼吸交缠在一起,甜腻得几乎快要拉丝。
忽然伏珊抽身而退,他顺势睁开眼,看见伏珊正一本正经的凝视着自己:“怎么了?”
伏珊方才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在三生石与白阙刻下姓名的画面。他当时刻的是白阙,可他不是青丘公子吗?他本名应该不是这个。自己到底是与谁成了亲?
伏珊皱着眉头问道:“你的本名是什么?”
白阙迟疑着一抿唇,一副做贼心虚的表情:“不重要,反正如今我只有白阙这一个名号。”
伏珊的目光越发凌厉,看得白阙直发怵。
白阙不得已又施展出那腻腻呼呼的缠人功夫,一脸委屈的辩解道:“我也是没办法嘛,我离开青丘后不想再被找到,只能改个名字。但无论是什么名字,我都还是我,对你的心都是一样的。”
伏珊侧过脸做了个深呼吸:“罢了,不跟你计较这个了,只是提起青丘,我想起之前曾答应过白缜,若有你的线索会告诉他,不过这事还是得问过你的意思,你怎么想呢?”
她回头对上白阙的目光。
白阙略略一沉吟,揽着她的腰将她重新抱进怀里:“我一想到我娘,就没有办法原谅他。”
伏珊将头柔柔的抵靠在他胸前:“我明白,我也不指望你能原谅他。只是我想着他当时一定也有难处,后来发生的事也非他所乐见。他自苦多年,想想也是很不容易的。我想着让他知道你好好的就行,至于旁的,不强求。”
白阙沉默着不说话。
对于父亲白缜,他心中是存着恨意的,只是这恨意在心里积压了太久,有了变质的迹象,不再似从前那么辛辣刺激,转而变成了一种相对缓和的钝痛。
再加上这些年他处境已不同从前,有妻有子,看待事物有了不一样的角度。
算了吧,就算不原谅,也不必执着心怀仇恨。放过他,也放过自己。
思及至此,白阙语气迟缓地说道:“也罢,怪我不该出现在他面前,可是我又想守着你。他如今既然对我起了怀疑,依照他的性子定会反复遣人来问,非得问到一丁点可能性都没了才肯罢休,不如痛快一点,让他知道也无妨。”
“好,我会好好措辞,把你的意思同他讲清楚。”话音落下,伏珊垂眸浅笑。
白阙察觉到她的笑意:“在笑什么?”
“没什么。”她嘴上这么说,实际上暗暗想到白缜唤自己声姑姑,而自己又与他的儿子成了夫妻,听起来着实有些为老不尊的意思,下次若再见到他,少不得要惭愧了。
“随我去招摇山吧。”伏珊仰头看向白阙。
白阙看着她,在她唇上落下蜻蜓点水似的一吻:“自然。”
招摇山临于西海之上,原本是一处祥和的仙境。如今祸斗来此,将此地搅和的一片狼藉,残害了不少生灵。
伏珊与白阙天神降世,散逸出的灵气瞬间驱散了周围的烟瘴。伏珊调动灵识预备探查祸斗的位置,白阙倒是抢先一步一指远方:“在那边,三百里。”
伏珊侧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白阙颇为得意的翘起唇角,又点了一下自己的鼻尖:“闻见的。”
狐狸的鼻子是很灵。
二人循着方向凌空而去,越往前走,烟瘴越浓,白阙祭出寂羽清光扇,那扇子感知到周围的邪气,一时华光大盛。白阙轻轻扇动,清灵而霸道的气浪随之漾出,瞬间将烟瘴吹散。
烟瘴散去,山林原本的面貌露了出来。
伏珊腾在空中向下打量,就见此处地势崎岖不平,有山林有湖泊,是处藏身的好地方。若在这里动手,自己怕是占不到便宜,也难免容易伤及无辜。
思及至此,她抬手一比,九曜青煌剑瞬间出现在手中。随着剑身上的青光由暗至明,一股强大的力道朝着四面八方冲散开来,一时间,山林中鸟兽开始逃散,很快,一阵摇山震地的动静也跟着浮现出来,正是祸斗。
伏珊看准方向,将祸斗一路驱赶至平原。没有了树影的遮挡、瘴气的掩目,祸斗在现身的同时,伏珊与白阙也稳稳的踩在了地面上。
那祸斗不愧是上古凶兽,高如巨树,形似黑色的恶犬,通身还冒着火焰,所到之处引燃不少树木花草。
伏珊扬起下巴,朝着那祸斗玩味一笑,朗声道:“老朋友,多年不见,你还是那么不老实。”
祸斗将头低伏在地面上,呲出嘴里的獠牙,摆出了个战斗的姿态。伏珊手腕轻旋,侧脸对白阙嘱咐了一声:“守在这儿等我。”随即凌空奔着祸斗而去。
祸斗虽是大妖,可在恢复神力的伏珊面前并不算什么难啃的骨头,只是要费些时间周旋几番罢了。
她只当白阙还是从前那个需要自己保护的徒弟,忘了他如今也已是四海八荒受人敬仰的上神。
忽然一束烈火直冲面门,伏珊正打算抬手抵御,倏忽间有白光从眼前划过,是白阙挡在了她的身前。
白阙手握清光扇,动作从容镇定,只轻轻一个抬手便将那团火挡了回去。趁着喘息的空档,他回头冲伏珊粲然一笑:“娘子打架,为夫哪有干看着的道理,你我夫妻合力,速战速决吧。”
伏珊笑而不语,只飞身去到了祸斗的另一侧,与白阙呈左右夹击之势。两人合力冲着祸斗头部猛攻,天空中顿时华光四溢、灵气冲天。
此番动静太大,连九重天上也跟着被惊动。此时此刻,数十位仙家齐聚在水灵镜前看热闹。这镜子是上古灵器,可呈天地万象,平日里悬于流光台上供仙家随意借用。
众人看着镜子里的场景连连惊叹。
“嚯!这是哪两位大神呐?”
“上古武神伏珊和上神白阙。”
“白阙?连白阙也出手了!他可是三界有名的和平爱好者啊,几千年也不见他出手一回。”
“情况不一样,人家现在是在帮夫人卖力气呢。”
“哇——这夫妻俩太狠了,好歹是妖兽祸斗啊,被打得像沙包一样。”
“什么什么?”伏楹急急地从远处小跑过来:“我爹和我娘在哪里打起来了?”
众人循声回头,见是伏楹前来,连忙将他让到最前面,并把最好的看戏位置腾给他。
沧及君恰好也在人群里,这时便挤到伏楹身边,笑着解释道:“小仙君莫急,不是你爹娘打起来,是他俩正在合力收服妖兽祸斗。”
伏楹冲着沧及匆匆一拱手,随即注意力全扑在了水灵镜上。他认真地看着镜中的画面,越看越觉得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他心里崇敬母亲,可是从前只闻其威名,没有亲眼见过她的身手,此番看来母亲着实不负上古武神的威名,一招一式气势吞天,剑气如虹。而父亲白阙更是令他惊得目瞪口呆,瞧他平日里温温吞吞的样子,谁能想象得到打起架来那么潇洒凌厉。折扇翻转间,山河即定。
母亲果然没骗他,他一边想着,一边深以为然地一点头,父亲的确是很厉害,看来那个排行榜也并不完全不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