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嘉长公主军功卓著,在朝中威望颇高,惹了皇帝忌惮。若她是男子,皇帝想处置她或许需要费些精神,可偏偏她是个女子,想扫除她这颗眼中钉只需一纸赐婚而已。
这看似轻巧的赐婚对于萧伏珊而言是极大的羞辱,她视北魏为死敌,这些年在战场拼杀她杀过无数北魏人,甚至连北魏老皇帝的长子那正中眉心的一箭也是拜她所赐。老皇帝如今已到了古稀之年,两国关系又一向不睦,边关战事如今依旧在对峙状态。此时提出和亲,必然是没安好心。
萧伏珊暗暗地想,他们八成以为大燕皇帝会拒绝他们的和亲请求,这样他们就有理由顺势出兵,打破僵局。未曾想大燕皇帝另有居心,竟顺水推舟,将自己轻易舍了出去。
真是荒唐,真是笑话。
可是她不能反抗,她若反抗便是谋逆,即便扛着谋逆的罪名反了,身为女子的她终究坐不上皇位,能得到的只有自己那位皇帝弟弟的一条命。就为他的一条贱命连累了自己女将军的万世清名,不值得。
所以她暗自打算,预备在洞房时找机会刺杀北魏皇帝,也算自己没有白走一遭,即便是死了也死得荣耀,不负大燕皇室的威名。
三日后便是启程的日子,此时的长公主府已然挂满了红绸,房间里摆满了各式华贵异常、晶莹璀璨的珠宝穿戴。
然而这些都入不了萧伏珊的眼,她坐在窗下的圈椅里,只若有所思的摩挲着手里的那柄匕首。忽然门从外面被推开,她以为是进来送东西的婢女,随口说道:“东西放下就出去吧,本宫想一个人静静。”
话音落下,久久未听见回应。她察觉到异样,随即侧头打量过去,刹那间,她的心头猛地揪了一下,一道熟悉而陌生的身影映入眼底。
熟悉在于那是白确,陌生在于他们已然三年未见。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白确一袭黑衣,表情格外冷肃,不像是来道喜的。
迟迟疑疑的站起身,萧伏珊掂量着对方如今的身份,斟酌着开口道:“多年未见,白将军还是老样子,本宫一直打算找时间前去拜会,可惜正逢本宫即将和亲北魏,实在不得空,所以……”
“跟我走。”他声音低沉。
萧伏珊一抬眉毛:“什么?”
白确仿佛忍无可忍了似的,上前疾走几步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我说跟我走,不要去和亲。”
萧伏珊睁大眼睛看着他,忽然又背过身去:“你胡说什么?和亲岂是说不要就可以不要的。”
白确的呼吸越发急促:“当年你说我身份太低,配不上你,如今我是大将军了,我配得上你了,你却要去和亲。不要这么对我,求你,跟我走吧。这些年我攒了不少金银,宫里派下来的每一笔赏赐我都没有动过,一直攒着想给你做聘礼。我大概数了数,够咱们俩下半辈子用的,虽不能大富大贵,但不会让你受委屈的,真的,你相信我,我会对你好的,我能护住你。”
萧伏珊听了他这没头没脑的话,忽然回想起三年前的画面,一时心头百感交集。原来如此,原来他当时打得是那个主意。
三年,仅仅三年就平步青云,她也是将军,如何能不明白表面的光鲜实际背后藏了多少凶险。
不过是玩笑话,他怎的还当真了呢?
萧伏珊的心鼓胀起来,血液也流动得越发澎湃:“别犯傻,你走到如今的位置上不容易,哪能为了我说不要就不要了。”
白确声音隐约泛出一丝哽咽:“不要了,都不要了,都怪我太笨,不够努力,还是慢了一步。只差一点点,差一点点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娶你。如今私奔虽不光彩,是下下策,可也好过看着你去和亲。”
“别说了。”萧伏珊嗓音变得喑哑:“本宫身为长公主,怎能说走就走,弃大燕于不顾。”
“大燕不值得你这么拼死守护!”
“住口!”萧伏珊倏地回过头,她目光铮铮地抵在白确眉心:“此话大逆不道,请白将军慎言!”
白确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你付出了那么多,替大燕流了那么多血,到头来皇帝却只想除掉你。”
萧伏珊一扬下巴,显露出独属于长公主的自尊与骄傲:“皇帝是皇帝,本宫是本宫。就算皇帝对本宫不仁,本宫却也不能对大燕的百姓不义!如今和亲诏书已下,你可有想过若是长公主在此刻消失不见,对于百姓意味着什么?”
白阙怔怔的看着她,忽而重重地一点头:“好,那我陪你一起去,等过了北魏边境再把你劫走,这样他们丢了长公主,反而没理。”
“边境上全是驻军,你这是飞蛾扑火。”
“那怎么办?”他一眨眼,眼角处忽然落下一滴泪来:“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才能留下你?”
他在外头那般英武,那般不可一世,此刻在萧伏珊面前却那样脆弱绝望。
萧伏珊的心顿时软了,她抬手搭上白确的肩膀,想以此给他一点安慰:“算了吧。”
这三个字刺痛了他,一声细细的嘤咛顺着鼻腔滑出来:“算了?怎么算了?你瞧瞧我这一身伤。”他伸手撕扯自己的领口,露出伤痕累累的胸膛:“我是想着你念着你才能撑到现在,你现在让我算了,你教教我,怎样才能算了。”
软得不行,萧伏珊打算来硬的,她收回手臂,眸光骤然冰冷下来:“当初不过就是个玩笑话,你不该当真。”
“萧伏珊!”白确的理智彻底瓦解,逐渐有了要发疯的迹象:“你看着我的眼睛,你有本事告诉我你对我毫无感情,从未真的想过要嫁给我!哪怕一个瞬间,你也从未想过。”
萧伏珊愣在原地。
白确一吸鼻子:“你说啊,你只要说了,我转身就走。”
她是大燕最尊贵的长公主,受万世敬仰的女将军,如何能受这般逼迫。她轻轻一扬下巴,朗声开口道:“我,大燕琉嘉长公主,萧伏珊,从未想过嫁给你白确,一分一秒一个瞬间都没有!”
有些话比刀子还厉害,刀子刺人就那么一下,而有些话每次想起都能令人痛彻心扉。但是她不能不说,自己要走的是条死路,她必须要让白确远离自己,离得越远越好。
三日后,萧伏珊坐上送亲的马车,随着送嫁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往北魏走去。一行人走走停停,及至近走了一个月,才终于抵达了北魏的都城——上遥。
北魏人对她是又恨又怕,见她到来,自然没有什么尊崇的待遇。第一件事便是以搜身为名,让她把衣裳全部脱掉,然后再以风俗为由,省去行礼拜堂的礼节,直接被送进洞房内干坐着。
到了深夜,萧伏珊昏昏欲睡,忽然听见门口有响动,她以扇遮面,余光瞥见那北魏的老皇帝正朝着自己走来。
他们搜过萧伏珊的身,以为将她身上的利器全部剔除干净,未料到她将巴掌大的匕首藏在了发髻里。此刻她早已将匕首取出,小心地塞进袖口,只等在关键时刻拿它完成最后一击。
身怀利器,举手投足间也显得镇定许多。
老皇帝坐在她身边,抬手招来婢女端来两杯酒,回头看着她道:“这是我北魏的碧玉酒,千金难买,请长公主品尝。”
萧伏珊勾动唇角,直接端起靠近对方的那杯。这酒她得喝,可又不能喝得那么顺从。
那老皇帝愣了一下,倒也没说什么。只静静地坐着,正当萧伏珊有些不明所以之时,忽然感觉到指尖微微开始泛麻。
她忽然察觉到什么,扔下扇子想要起身后退,哪知身体顿时软的没了骨头,摇晃着倒在了床榻上。她大声斥骂道:“你们敢给我下药,无耻!”
老皇帝看着她,笑得意味深长:“琉嘉长公主身手非凡,不用些东西怎么治的住你呢?”说完,他单手背在身后,动作熟稔的解开床帐的环绳,在床帐散下来的同时朝着萧伏珊扑过去。
他以为自己扑进了一处极乐世界,哪知紧接着胸口处骤然紧缩,一阵剧痛袭来。他顺势翻过身,愕然地看见自己胸膛上插着一把匕首,那匕首不偏不倚,正好刺进他的心脏。
悬着的心终于放松下来。萧伏珊静静地躺在那里,一边听着老皇帝哀嚎,一边坦然地等待着各种恐怖的后果出现。忽然有人影在余光里闪过,她以为那人是预备要来取她性命,哪知那人却先是抬脚狠狠的将老皇帝踹下床榻,然后揽过她的身子,将她抱进怀里。
“长公主,你没事吧?”黑色的面巾后传来白确的声音。
萧伏珊对上他的目光,脸上满是震惊。
白阙以为她不知自己的身份,感到害怕,随即抬手扯下面巾:“是我。”紧接着,他又察觉到萧伏珊身体柔软的反常:“你怎么了?”
萧伏珊艰涩的吐出几个字:“他们给我下了药,我使不出力气。”
白阙一拧眉毛,眸色顿时变得阴寒至极。他双臂猛地发力,将萧伏珊打横抱在身前,低头在她耳边柔声道:“别怕,我现在就带你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