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墟地处八荒以西,而青丘则在东,两方遥遥相对,相隔千里。可是这对伏珊而言倒也不是难事,只需一个风行咒,便省了大半的时间,晨时出发,午时不到便已抵达青丘的都城——宸山。
青丘自古是九尾狐族栖息之地,地形多丘陵山脉,处处草木繁茂,千万年来祥和安宁,鲜少有外界妖物或是战火入侵,是四海八荒里一片难得的乐土。
如今的青丘由狐帝白缜统御。白缜仙寿已逾三万有余,德高望重,便是天帝在他面前也需得给他三分颜面,居于宸山上的洞府——自在天。
自在天立于山顶,可是宸山附近设有结界禁制,在此处无论要去哪里,都必须按着道路行进,飞天遁地之类的法术在这里会全部会失灵。
伏珊与白阙并肩走在路上,两人进了城门,来到一处热闹繁华的街市之中。这里往来人群熙攘,人头攒动,商贩们有店铺地打开店门,没有的便在街边支个摊子。卖什么的都有,有灵草灵药,仙果美酒,法宝奇珍。
大部分都是伏珊没有见过的东西。伏珊看着新奇,时不时地走上前摸一摸瞧一瞧,这时她从一个小摊上端起一支敞口的瓶子,凑近鼻下闻了闻,嗅到一股奇异的清香。
“好香。”她叹了一句。
摊主是位小姑娘,笑意盈盈的说道:“这是青枝榨出的青露,喝了可以滋补灵气,味道也很好。姐姐不像我们这里的人,定是没尝过,买一个试试吧。”
伏珊并不在乎是否能滋补灵气,只是她向来对这些酒饮一类颇有兴趣,她回头看向白阙:“我想要。”
白阙双手扶在胯上,笑着一歪脑袋:“想要也没用,我们没钱。”
伏珊一抬眉毛:“不是带了铜钱吗?”
白阙压低声音:“青丘这里不用铜钱,用的是玉珠。”
青丘在四海八荒的版图上是处独立的王国,货币与别处不同也是正理。
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伏珊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就在她准备将瓶子放下时,忽然察觉到那小姑娘一直盯着自己耳朵上的坠子。
坠子是鲛人泪,晶莹剔透,在阳光下折射出琉璃般的光彩。
伏珊摸了一下耳坠,试探着问道:“我用这个跟你换,好不好?”
那小姑娘大约是知道这坠子不是凡品,心里喜欢却没敢开口要,见伏珊主动提出,不由得面露欣喜:“真的可以吗?”
伏珊爽快地摘下耳坠,递到她手里:“可以,拿好了。”说完,转身迈步,开始边走边啜饮起了青露。
白阙砸吧着嘴摇了摇头:“两颗鲛人泪就换这个,你这买卖做的可太亏了。”
伏珊不以为然:“我不好装饰,若不是想着来见狐帝,该穿戴的庄重一些,也不会把这压箱底的东西翻出来。与其把它留在我这里白白吃灰,倒不如送给真心喜欢它的人。”
白阙侧头打量伏珊。伏珊今日打扮得的确比平日里繁复许多,她将如瀑的黑发束成马尾,又分出四条发辫从肩头一路垂至腰间。衣裙赤红如血,腰上绕着一条白玉流光带,勾勒出盈盈一握的纤腰,整个人在英姿飒爽之余又显出几分柔婉之态。
他看得陶醉,几乎有些挪不开眼。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顺势回头,正瞥见一道影子撞在伏珊身前。
“求求你,救救我!”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孩子抱住伏珊的腰,神色既惊恐又慌张。
紧接着后面追来两名男子,作势要将那孩子抓回去。
那两名男子身强力壮,像是打手类的人物,一边朝这边赶,一边嘴里骂骂咧咧的斥道:“小狐狸崽子,还敢逃?看我回去不打死你!”
伏珊见状,仰头喝尽最后一点青露,然后手指狠狠一用力,瞬间将瓶子碾为灰烬,扬手朝着那二人的脸上挥洒过去。
那二人脚步一滞,抬手遮挡。等烟灰散开后,其中一人指着伏珊厉声骂道:“你好大的胆子!你是哪儿来的?我们可是春盛楼的,别以为你是外来人我就不敢动你!”
伏珊低头看了眼身前可怜兮兮的小影子,又抬头看向面前这二人:“你们跟这孩子是什么关系?”
那人大声道:“他是我们楼里的妖奴。”
伏珊不明白什么是妖奴,刚想开口询问清楚,却听那孩子哭喊道:“求你救救我,我不要跟他们回去,他们会杀了我的!”
伏珊低下头:“杀你?”
那孩子一边哭着一边跪了下来,牢牢地抱着伏珊的双腿:“他们日日放我的血,我快撑不住了!求求你,神仙,求你救救我吧。”
那孩子喊她神仙,显然是看出了她不似常人,所以才目标明确的奔着她而来,然而伏珊并不打算插手此事。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下可悲可怜之事太多,自己身而为神,理当平等的俯视众生。这孩子若是无牵无挂也就罢了,偏偏身上存在利益牵扯,若贸然出手,看似是正义之举,可站在另一方的立场上便是强权,是欺压。
每个人处境不同,都有各自的不易。
她所奉的是道,道法自然。更何况此处是青丘,自己一个外人实在是不方便插手。
趁着伏珊没有动作,其中一名男子走上前,一把抓住那孩子的头发,猛地用力往后拖去。那孩子尖叫一声,两只脚在地上乱蹬。
伏珊侧过头,不忍去看那场面,可是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白阙突然冲出去,扬手将那两名男子掀翻在地,顺势将孩子抢了过来,抱在怀里。
伏珊诧异地看向白阙。
白阙却是一脸坚定地对伏珊说道:“救他。”
伏珊眉头紧皱,只是瞪着他却不说话。
白阙心领神会:“好,神尊伏珊不救,我上神白阙救。”说完,回头对着扑过来反击的两人又是一击。
伏珊上前握住白阙的手腕:“你疯了!你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她盯着白阙,白阙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阴寒凛冽。
白阙声音低沉:“所有罪责我一个人承担。”
“非救不可?”
“非救不可。”
伏珊来不及做过多思考,她抬手祭出青煌剑,随着一道青光乍现,仙气流涌,她转身挡在白阙与那孩子面前,用剑尖直指那二人的咽喉:“吾乃昆仑墟上古武神伏珊!命尔等住手!”
纵使是在青丘,伏珊的名号也依旧如雷贯耳。那二人见了眼前这幅阵仗,顿时都有些慌神儿。
而伏珊见二人不再乱动,转而将剑掩在身后,然后从怀中取出一枚泛着流光的玉璧。她将玉璧端持在身前:“这是昆山神玉,是无价的法宝,换这孩子,够不够?”
昆山神玉有辟邪之效,佩戴此物邪魔尽退,大多数人都是只听说过却根本没见过。别说换个妖奴,怕是要换十个也是绰绰有余。
那二人接过昆山神玉,不敢多留,生怕女神发怒劈了自己,逃似的小跑着走远了。
尘埃落定,伏珊收回青煌剑站在原地,周围的行人知晓了她的身份,纷纷跪在地上,朝她虔诚叩拜。这让伏珊极其不自在。她本是个闲散逍遥的神仙,并无意承载旁人太多的崇敬与期待。
神情冷肃地回头看了一眼白阙,她发现方才白阙脸上狠厉的颜色全没了,此刻正臊眉耷眼地抱着那孩子,一副自知理亏求原谅的模样。
现在不是教训他的时候,伏珊收回目光朝前走,一路直走到了宸山之巅、自在天的门口。洞府门口一片苍翠之色,树影层层叠叠的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这里灵气充盈,是处极妙的仙家福地。
门口有侍卫把守,见三人走来,顺势迎了上去。他看过伏珊,又看向伏珊身后的白阙与那孩子。
伏珊努力摆出个寻常的姿态,朗声道:“劳烦仙友通传,就说昆仑墟伏珊请狐帝一见。这孩子是我们刚从集市上捡来的,对他并不十分了解。”
那侍卫一听是伏珊,顿时肃然起敬,拱手施礼道:“神尊若是不介意,可将这孩子交给在下,在下找人给他梳洗,稍后引您二位去见狐帝。”
伏珊心头松快不少:“极好,有劳仙友。”她回头看向白阙。
白阙作势要将孩子放下来,可那孩子却一脸惊恐的环住他的脖子,死活不肯放手。白阙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用很温柔的语气小声说道:“没关系,你跟着他去,他给你洗澡,换衣,换好了你就舒服了。”
那孩子拖着哭腔说道:“你别走。”
白阙耐心地哄着他:“我不走,他们把你弄干净了会把你送还给我,你去吧,乖,不怕。”他说着,放下孩子,交到侍卫的手里。
侍卫说了句“请稍后”,带着孩子隐入门内。
洞府外,伏珊面向府门站着,只当白阙不存在。白阙知道她心里不悦,这时便走到她身侧,诚恳地小声说道:“我错了,你回去责罚我,怎么都行。”
伏珊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白阙进一步压低声音:“我回去主动去晦明崖上罚跪,跪十天好不好?那一个月,三个月也行。求你了师父,你别不理我,你骂我几句吧,你这样真的很吓人。”
他每回喊师父都是意味着示弱,然而此刻伏珊丝毫不为所动,她心里的确为他的疯狂莽撞生气,可更气的是自己前一夜的道理全白讲了,明明告诉他何为天道、何为伦常,结果这才过了多久便全忘了。自己当初怎么就收了他做徒弟,竟还纵着他蹬鼻子上脸,入了自己的床帐。
她越想越生气,险些要挂脸,好在侍卫很快走了出来,恭恭敬敬的将二人带进洞府,朝着深处走去。
山洞不比寻常殿阁,伏珊本以为空间逼仄昏暗,未曾想里面却是别有洞天。洞里虽无光,却有百八十颗硕大的夜明珠照明,堪称奢靡;洞顶高足九尺,四周摆着各式稀奇的珍宝,又有奇花异草作为点缀,脚下的路也都经过极细致考究地修整,总体看来堪称富丽堂皇。
忽然视野里有天光乍现,伏珊循光而望,看见从那边走出去是一片花园,也是她此刻正要去的地方。
到了花园里,处处百花盛放,草木茂盛,草木间立着一亭子,亭子里站着一人。那人身着墨色锦衣,气度不凡。察觉到伏珊的到来,他顺势回过头,正好对上伏珊的目光。
那是一张容颜俊秀的脸,气度更是仿如谪仙。许是狐狸一族天生在容貌上有着无可匹敌的优势,明明仙寿已逾三万,却还是相貌犹如青年人,眉眼间透着一股疏朗淡泊之气。此人正是狐帝白缜。
伏珊迎着他走上前,站定脚步刚要敬称一声“狐帝”,却听那狐帝先一步躬身唤了句:“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