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片死寂,郑明和青然眼观鼻鼻观心岿然不动,略退后两步小心动作。
而沈镜安也没空搭理这一处,熬过了第一阶段的热,就要准备备制半莲沙华了,这个过程要极其小心,入口要以完整的一片花瓣,不得有撕扯,故而他全神贯注取着花瓣,分割花株剩下的其他部位,并细心地分瓶存放妥当。
他正用手扯着花瓣,余光瞟到缪星楚亲到裴怀度喉结的那一刻,顿时手的动作大了些,手指一拐,差点没把手里的花给扯秃,尴尬地别过头,移开了眼睛。
沈镜安轻咳了两声,这还挺刺激,看得他老脸一红。
这一头的裴怀度低头的一瞬间她柔软的发丝蹭过他的嘴唇,乌发如瀑般悉数划过他的手臂,燎原之火从喉结处蔓延至全身,有那么一刻,裴怀度怀疑自己也中了毒。
他眉心微跳,臂弯一拦将她挪了个位置,把她的头扭了过来,不让她的唇再靠近。大手捂住她的嘴,灼热的气息从掌心攀上来。
缪星楚瓷白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吐息在他手中燃起一片火海,一点柔软带着濡湿落在他的手心,轻轻一触划过掌纹,后知后觉的一点湿意是来自她舌尖。
裴怀度面容紧绷,线条流利的下颌线骤然收紧,闷哼一声,“别动。”
接着那股湿意又是一点一点试探着,循着那股兰息,仿佛置身于炽热浓烈的花香中,筋骨都浸透着幽幽的兰香。
“听话!”裴怀度将手挪开至她脸庞,软香如玉的脸在手掌一烫,连着他声音到带了分自己都未察觉的轻哄意味。
度秒如年,缪星楚终于在她拼命挣扎中渐渐泄掉了力气,整个人软了下来,细软的腰肢落在他怀中,散乱的墨发如绸缎般铺着,手滑落在床榻边缘,粉白修长的手指搭在了锦被上。
她勉强睁开了一下眼睛,看了一眼裴怀度,那一刻她乌黑的瞳仁闪着微光,本无神采的眼珠子在她眼眶中活了起来,如雪中红梅初绽,踏尽人间雪色,那略带湿意的一眼仿佛看进人心里去,带着小尾巴似的妩媚,撩人心海荡漾。
裴怀度第一次见她那张姣好的脸上灵动眼睛闪着的异彩,以至于她脱力困倦之后重重垂下眼皮,那抹光隐去,他心中头一回生出了分怅然若失,莫名的失落和怅惘在心头久驻,雪泥鸿爪,来去无踪,仿若那惊鸿一眼,只在梦里遥遥相见。
缪星楚脱去刚刚的第一段的热,浑身乏力地倒在裴怀度的身上,殿内的光打落在她毫无血色的侧脸上,紧紧闭着双眼,眼皮不住地颤动。
沈镜安一直屏气凝神观察这一头的情况,准备好了入药的一切后便静待着她熬过热的阶段。
见缪星楚火红烧烫的脸迅速褪去了热意,他拿起碗走了过来。
碗中盛放着几片半莲沙华的花瓣,雪白是整个花瓣的底色,一线红如血流淌在花面上,绽在花面侧边。碗底还有碎冰,冒着寒气,这是刚刚从冰窖中打落的冰。
沈镜安将这一碗递给了青然,嘱咐她,“这个药要喂她吃下去,吃三片就可以了。”
青然双手接过,半跪在脚踏处,凑近了缪星楚,小心翼翼地将碗里的花瓣塞进她口中。
哪知刚落入口中的前半截花瓣被含在嘴里,下一秒就她舌尖推出来。还让她的红润的唇紧闭,瑟缩着往后退着,脸上多了分明显的抗拒。
青然的手停在了原地,脑子里想起了前些时候缪星楚在殿内形容的半莲沙华的口感:尝一点便先是一种清新的甘甜,而后泛上一股极苦的味。
这苦肯定是极苦了,不然也不会马上吐出来。
裴怀度见状空出手来,一旁的郑明给他净手后他拿起碗中的一片半莲沙华,一只手紧紧箍住她下巴,一抬力间她的唇被迫张开。
他迅速将一片花瓣塞进她的嘴里,然后合力不让她的唇打开。
刚开始还能尝到一点甜意,接着泛上了滔天的苦味,好像十斤黄连在嘴里绽开。缪星楚的脸瞬间皱成了包子,眉头打结,挣扎出裴怀度的手将要吐出来,被他死死压住。
缪星楚拼命往后退,也耐不住裴怀度三番的故技重施,三片花瓣喂完,她翻过身咳嗽着,舌尖舌苔上全是那苦,她觉得全身都是苦的。
青然连忙送过水来让缪星楚服下,可一杯杯的水递来仿佛都难以让那苦消解,她胃中犯呕,难受压抑着从喉咙泛着的苦。
还是沈镜安拿了一小碟蜜饯来喂进去几颗才缓了下来。
迷迷糊糊之间,缪星楚听到了耳畔传来的低笑,胸膛起伏着,明显能感受到那人的毫不掩饰的笑。
心中莫名生出些羞恼,可她乏力着,着实是没有力气在意这些了。
裴怀度低头看向怀中人紧皱着眉头的神情,两弯眉和她垂者的嘴角,叫人看出些委屈巴巴来,又联想到刚刚她吃药时候的苦样,没由来他生出了笑意。
见缪星楚平稳下来,裴怀度便将她放置在床上,他起身去换了件衣裳。
刚刚那番折腾,出了不少汗,加之药效催发她一身软香,抱她久了,身上都染上了那清幽的香,属实让人多了分心猿意马,惹得他心头泛起一阵躁意。
他休整好回来的时候沈镜安正好施完针,缪星楚就裹着被子躺在床榻上,平稳地呼吸,整个人沉静下来,撩开额间的一抹发,露出她那张干净胜雪的脸来,宽大的被子衬得她小小一只,在光的打照下显出破碎的剔透感,像水晶玻璃般。
青然给走过来床榻的裴怀度行了个礼便退到了一边。
倒是沈镜安一边收着东西一边嘱咐着,絮絮叨叨个不停,还开了几服药,几时服用,服用几次,多少剂量都一应说全。
罢了,他望向裴怀度,“等等她若是发冷,浑身如冰冻一样是正常的,一阵子就好了。若是她实在受不住,你就用内力输点热给她,也可让她舒服些。”
裴怀度俯身看了看她安睡的面容,也不知道算听没听见沈镜安的话,只坐在了床榻边,替缪星楚掖了一下被子。
沈镜安今日来这一遭本就匆匆忙忙,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处理,被人拎着一路又耗费精气神解毒已经仁至义尽,他揉了揉有些发痛的额角,今日可把他累坏了。
看裴怀度这一副卸磨杀驴不理不睬的态度,瞬间来了气,头上青筋鼓起,小声骂骂咧咧跟随着郑明走了出去。
好巧不巧,沈镜安没走出去两步,缪星楚这边就有了动静,她在素绿花纹锦被中的手握住,身子不住地抖着,牙齿打着颤,冷,就好像是整个人被放在了雪地里,然后有人不停地铲雪倒到她身上,兜头而来的冰雪在她眉梢出化成了雪水,滚进了衣裳内,肢体所经过之处都被冻僵了。
几乎是凭着求生本能般的,她瑟缩着身子靠近有热源的地方。
一点一点往裴怀度这一边挤过来,她的嘴唇冻翻了白,长长的睫毛像蝉翼般不停动着。裴怀度伸出手放到她的额头上,冰凉的触感让他不由得推开了些。
但缪星楚骤然感受到那热意,蹭着身子就要往他手掌方向凑来。
裴怀度见状,打量了一下她此时的状况,剑眉扬起,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掀开了锦被的一角,将她的手从被子中拿了出来。
本想握住她手腕用热力给她送些热来,却被她摆开,阴差阳错间,她软弱无骨的小手钻进他的手来,手指贴着手指感受着他掌心的暖意。
十指相扣,冰凉的一刹让裴怀度怔楞了住,他的眼皮重重跳了一下,随即将自己的手抽离开来,改扣住她的手腕,将一股热意输送过去。
所幸这一次她没有挣脱开来,而是眉眼舒展,老老实实地躺着,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
裴怀度另一只手将被子一边掖好,不让风透进去。
郑明匆匆走了进来,见裴怀度坐在床边,行礼禀告:“圣上,齐王殿下携王妃求见。”
裴怀度揉着眉心,面色冷峻,听到齐王二字,更是眉峰蹙起。
郑明低下了头,心里想起了周夫人昏迷那日,圣上让暗卫去查的事情,虽然裴晋北捂得紧,处理得也算干净,可一个大活人的踪迹如何抹除。
顺着一些蛛丝马迹,暗卫便查询到了当年齐王在边关和缪星楚成亲一事,这事隐秘,也就只有少部分人才知晓,废了老大劲才挖出来的。
郑明心颤着,可三年前齐王殿下回宫之后就求娶了姚太傅之女姚晚棠,只字未提在边关与人成婚之事,这桩婚事是圣旨赐婚,大婚当日为显圣恩眷顾裴怀度还亲临府上。
眼下弄出个夫人来,这事情还真是棘手。
偏偏这夫人还与圣上有了关联,这再怎么说,按照伦常来讲,这缪星楚应算是圣上的弟媳。
事出紧急,也还没来得及查清楚为何缪星楚千里迢迢来了京城,又是如何被人下了毒,送进了普宁观。
郑明还没细想就被裴怀度冷声打断:“加个屏风进来。”
这是要在殿内宣见齐王夫妇了。
应下之后郑明赶忙遣人去准备屏风,又给殿内换了沉楠香。
他小步迈着走了出去,到汉白玉石阶上停下,俯身行礼后道请齐王夫妇进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