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多雨,暴雨来得不是时候,先是细雨缥缈如云烟缭绕,接着就是瓢泼大雨兜头罩下。
裴怀度骑马跑着,正好遇上这场雨,无边细雨如丝。心中沉重,这雨怕是要下大了,趁着雨还小,他物色着沿路可暂避的地方来。
怀中人昏了过去没有清醒的迹象,披风裹紧,挡去了风雨的袭击,只这划破几道口的披风雨水划进,冰冷的雨顺着破口处滴着,落在缪星楚苍白的脸上,像是晶莹的泪珠,水痕斑驳,擦过殷红的唇瓣。
一路也不能走得太快,马行在湿滑的山路上,总有隐患和风险。
终于在暴雨袭击之前,裴怀度找到了一个废弃的山洞,里头杂草丛生,破旧不堪,已经铺满灰的物件留下人曾经走动过的痕迹,几件破衣布料撕扯成几条散落着。
夜晚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最要紧的是这山风混杂着雨,吹进山洞内,冷得能把人冻僵,那寒冷钻进人骨头缝里叫嚣。
裴怀度生着火,有一下没一下地拿枯枝往火堆里比划着,面色阴沉,周身冷冽。
在一旁缩成一团的缪星楚一手扶头,一手四处摸索着,头还有些痛,像是有人在拿针在扎着,一下又一下,而另一只手摸到了一堆的干草和尘土。
不远处似有热源,凑近了些感受到应是生火的地方。
她试探着开口朝着热源方向,久未进水的嗓子沙哑着,“这是到了哪里?”
还没等人说话,外头忽然电闪雷鸣,一道惊雷炸开,发出巨响,小雨转成了大雨,疯狂打落在地上。风雨折弯了外头的树,树枝交叠发出声响来,有种渗人的恐怖弥漫开来,特别还是在这样幽闭的空间里。
缪星楚被这道雷吓到指尖僵硬,紧握了起来,扎进肉里划出一道红痕,一天的奔波让她的头发都有些散乱,落下了几缕发在侧脸,显得她脸格外的小,面色苍白如纸,催生出破碎的朦胧感。
“一个山洞,这雨下了许久,要走也要等雨停。”裴怀度坐着闭上眼睛,头轻轻靠在山洞壁上,声音清淡如水。
缪星楚好歹听到了一个人声,沉着的心定了几分,接着她闻到了血腥味,混着雨水的气息飘了过来,她小心朝着那一头地方挪去。
裴怀度今日剧烈拉扯伤口,又淋了雨,伤口泡发着,疼痛感漫了上来,他一贯忍着,敛眉闭着眼睛修养。
听到稀稀疏疏的声响,他抬眼看过去,眼底沉着幽深的光,拢着眉头似有不悦。
他起身走到那堆干草附近坐下,一把扯过她让她老实坐着,“别乱动。”
以为她是看不见又害怕,索性坐到这边来。
感受到有人坐在身旁,一大团热气扑来,同时那血腥味更浓了,她坐了回去,抱紧了双腿,头搁在膝盖上。
“你这伤严重吗?”
裴怀度掀开眼皮,扫了一眼抱成一团的人,淡淡来了一句,“死不了。”
缪星楚叹了口气,若是她看得见,便也能做一些应急的措施,总不至于这般。但转念一想她有想起自己是在一个山洞里,外头下着大雨,又去哪里找药呢?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缪星楚将头埋得更低了。
裴怀度顿了顿,闭着眼睛有些懒散地坐着,“那你眼睛是怎么伤的?”
缪星楚抬头,风吹过她的鬓发,她环住双腿的手收紧了些,喉咙有些干涩,以致说出来的话都低低的,她自嘲一笑,“遇人不淑。”
这四个字可以说出来的故事有千千万万个版本,说了也没说。
裴怀度无意深究,只是觉得有些缘分在,当年在边关出手相救的小姑娘也为了人妇,许是夫婿不仁,婆家不慈,亦或是有什么其他原因在里头。她医术不错就连一向吹毛求疵的周太医都连连称赞。
若是有几分可能,重见光明之后也可再寻良人。
他看着她闷头抱着腿,鬓发散乱了下来,声音都闷着,露出的额头瓷白一片,像只没有安全感的猫,蜷缩成一团保护着自己。
视线不由得落到她的后颈,柔嫩细腻的皮肤红白交泛,火光蒙上一层绒光,裴怀度不由得想起幼时养的一只猫,捏起它的后颈,然后乖巧地趴在膝头,抚摸着柔软的毛。
这一念头起来,裴怀度觉得有些荒谬,他揉了揉眉心,不知是面前的火热着,还是心头的火热了起来。
话头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止住了,外头的风雨刮着,席卷着,唯有里头这一处寂静,只余噼啪作响的火冒着。
晃荡的火光中,两人都是坐着,渐渐的一阵困意涌上,带了些眩晕感,缪星楚的手松开了,就要朝地下倒去。
裴怀度皱着眉头接过她,想要把她往干草堆上放,也可睡得安稳些,这石地冰冷透骨,在这躺上一夜,身子骨都会冻硬。
没曾想睡过去的缪星楚一把抱着裴怀度的胳膊,就要他身上靠去。她本就冷到牙齿打颤,身体发抖,穿着的衣服像是会透风一样,一阵一阵的寒冷席卷全身。
她醒着的时候尚且可以自己忍住,可半昏半睡之后就不自觉地往有热源的地方凑去。
裴怀度的手臂僵硬了一下,身边人往身上拱着,软弱无骨的身子不断靠近,像是冷极了。
她发着抖,耳朵冻得通红,手指无意间触碰都冰到他的手指尖,异常柔软的触感又似火滚烫在指尖,轻轻一碰又猛地挪开,在冰火两重中他的心微微触动。
他叹了口气,脱了身上的一件外衣连同披风披在她身上,将她裹得紧紧的放在干草堆上。
扯开了胸膛前的衣服,冷风灌了进来,浇着心头的火热,缓缓吐了一口气,他闭上了眼睛。
翌日清晨,第一缕阳光射了进来,火早已熄灭,留下满地的灰。山洞外顺着石壁滴落昨夜残存的雨滴,清晨的风吹落枝叶上的雨露。
缪星楚觉得身旁躺着个大火炉,热气烧着她浑身是汗,她猛地惊醒坐起,身上的衣服抖落了下来,一摸那个触感,第一层是披风,第二层是她昨日攥着的裴怀度的衣服。
她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听着外头的雨停了,又有鸟鸣,猜想应该是天亮了。
侧耳听见了起伏呼吸声,她伸手摸去,毫无预料的摸到一大片敞开着的胸膛,吓得她猛地抽离开来。
她叫喊了几声发现没有任何回应动静,心下有些慌,只硬着头皮朝刚刚摸到处摸索着,从坚硬的胸膛到手臂,她定了下心,顺着手臂往手腕方向探去,想着至少探个脉,眼前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还没等到碰到手腕,她的手腕就被抓住,一个跌倒,整个人摔倒了裴怀度的身上,接着听到他一声闷哼。
呼出的热气的在耳畔贴近,像火一般灼热,惹得缪星楚头皮发麻。
手上炙热的温度紧紧贴着,禁锢着她的手,她不清楚现在他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又尝试着叫了几声,发现还是没有动静。
得了,这次是真没醒,就是身体的自我反应抓住了她的手,这让她不禁又想起了那日替他诊脉也是这样被抓住,手腕青紫,差点没给折断,后来她连续上了好几天的药才好。
这样一番折腾整的她是满身的汗,她顺着那只手去掰开他的手,指尖中的滚烫几乎可以灼伤人。
她硬着头皮掰开,痛楚传来,她没忍住咬着唇喊了一声疼,下一秒手上的力道松开了。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裴怀度的眼睛睁开了一下,只是一下,像是在确认眼前的人,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总算是松手了,缪星楚被这一折腾都有些发憷了,不知道这回手的情况怎么样,但是她还是硬着头皮给他诊脉。她面色凝重,眉头紧皱,情况不太妙。
若是能喂一点水就好了。
依据裴怀度的位置,缪星楚的手摸到他的干涩起皮的唇瓣。
心一横,咬破了手指尖,喂了一点血给他,凑近他唇瓣,感受到血湿润了那一片干涩,唇瓣渐渐开始柔软,手指递进去被吮吸着,舌尖触碰着指尖,火辣的温度蔓延开。
手指失着血,缪星楚的脸皱在了一起,失血的疼痛混着饥饿感让她渐渐有些眩晕,渐渐的,她倒在了他怀中,瓷白的小脸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的光进来铺在了脸上。
裴怀度觉得身上很重,睁开疲倦的眼皮发现缪星楚倒在了他的怀里,接着就感受到了嘴里一股血腥味,怀中人的手指破了个口子,指尖皱着。
他将昏睡的人抱着,用手摸着她额头,发现是滚烫的,心下沉了沉,她还是如同昨晚一般抖着身子。
裴怀度扯过散落着的两件衣服,包裹在了她身上,将她放在了昨日睡着的干草堆上。
站起身来,他抬眼看向了外头,慢慢走到了山洞口,然后听见了传来了马蹄声和叫唤的声响。
一队人马正往这边赶来。
裴怀度走了回去,蹲下来看着昏睡过去的缪星楚,小脸泛着红晕,呼吸烫着,头上冒着细汗。
他伸手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头依靠在他胸膛,细长的手垂落。
山洞口传来禀告的声音,“臣弟救驾来迟,请圣上恕罪。”
下意识的,裴怀度将披风往上扯了扯,不让眼前的人的脸露出来。
迟迟没有听见回音,裴晋北抬眼看过去楞了一下马上又低下了头。
圣上怀中抱了一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