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太后也是正在气头上,她颤巍巍伸出手指对着裴怀度,精致的妆容失掉了血色,鬓发因一路疾走散而乱了几缕,眉头冷竖,胸膛剧烈起伏喘着气。
她冲过去抱起裴子穆,一脸紧张得看着他,见他呛着说不出声来,又想给他倒些水喝,可她又怕这水也是有问题的,颤抖着一只手抱着他,大喊着叫太医来。
身边的宫女嬷嬷听这声也有些慌乱,苏嬷嬷慌了一下神之后就镇定下来了,指挥着人去找太医,快步走到谢太后的身边,安抚着她。
慌忙中的谢太后哪里管得了这些,看着受苦的孙子,满心满眼都是心疼。
还是紫宸殿大宫女青然端过水让裴子穆喝,让他不至于成为大魏第一个被呛死的郡王爷。
裴子穆正呛着,看到水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样,一股脑接过来喝了下去,接着就是剧烈的咳嗽声,撕心裂肺。
谢太后瞪大了眼睛,一张脸抖着,狠狠一把推开青然呵斥道:“你安的什么好心?”
罢了看着裴子穆,“子穆,你有没有事,现在有哪里不舒服,别怕哈,太医马上就来了。”
她上下看裴子穆,摸了摸他的脸蛋,手指颤动着,看见他红透的脸颊和因咳嗽呛出的泪珠,一时间心绞痛捂着胸膛,脸色发白,呼吸急促。
裴怀度看闹剧一样看了这一出,屈着手指打在书桌上,一下两下哒哒作响,极为齐整的声响让郑明有些惶恐,他抬眼去瞧圣上的表情。
冷硬的线条没有变化,只敛眉抿唇看不出情绪来,眼底沉着冷光。
像是看够这一处,裴怀度摆了摆手,不再看对面这对祖母情深的画面,视线落到面前的军报奏折上。
郑明接到了指事,扭头吩咐小喜子,小喜子得令之后小跑了出去,在偏殿请出了早已等待已久的蒋太医。
蒋太医走上前去查看裴子穆的样子,又是诊脉又是检查他的咽喉和眼睛,认真的姿态做足了。
等确认没事之后蒋太医将情况禀告给一旁一直盯着他的谢太后。
“禀太后娘娘,郡王爷只是噎到了,并大大碍。”
谢太后楞了一下,下意识看向了裴怀度,一脸的警惕,现下缓过心神来才发掘自己关心则乱,在紫宸殿当众失了态。
她舒了一口气,缓缓坐了下来,面上挂上了惯常温柔的笑意,只是嘴角的僵硬泄露了她尚不平静的心,长长的护甲在桌上划过留下深浅的痕迹。
“都怪哀家,一下子慌了神,以为子穆是犯了什么错让皇帝责罚呢。”
苏嬷嬷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了谢太后。
谢太后抿了一口茶,面上不太自然地看向了裴子穆,“许是你这小泼皮又胡闹了,你皇叔教训你一顿也是应该的。”
裴子穆撅起嘴,一脸愤懑不平的样子,插着腰,“皇祖母胡说,我哪里胡闹了,这几日我可是认真进学,就连谢太傅都夸我了呢,母妃还高兴着。”
他一屁股坐下来,两道眉皱着,那可以挂壶的小嘴都快朝天去了,“我怎么知道今日皇叔为什么叫我来啊,让我来了又什么话都不说,就坐着一直喝茶喝茶,我都坐不住了。”
“你这……”
你这臭小子就知道拆你祖母的台。
谢太后差点没咬碎一口银牙,僵硬着一张脸,指尖扎进手心,一阵生疼,气得她胸口痛。
她从慈宁宫一路飞奔都是为了谁,不就怕裴怀度对他做些什么吗?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了,不能再失去唯一的孙子了。
裴怀度合上眼前的奏折,走下来站在了裴子穆面前,冷淡的眼神落到了这吃好喝好的小胖墩身上,清哼了一声,像是嗤笑,暗含嘲讽。
他手拿起了桌上那叠刚刚被谢太后推远的糕点,重重的放在了裴子穆的面前,砰的一声响,把他吓了一跳。
裴子穆下意识往后退,缩了缩肩膀,怯生生的眼神看裴怀度。
“吃。”声音像是裹挟着碎冰,寒气钻进人耳朵里冻得人一颤一颤的。
虽然裴子穆喜欢吃糕点,但是也不喜欢被人这样逼着吃,还是那种似凌迟的眼刀割过来,他紧紧咬着牙吞了吞口水,抬眼去瞧裴怀度的表情,手不自觉地伸出去拿起了糕点机械地咬了一口。
刚刚他一个小孩子没想那么深,什么有毒没毒他不知道。但是裴怀度现在逼他吃,他就受不了。
他蹬开腿,在地上哇哇大哭,吃着糕点一抽一噎的,眼泪哗哗地流着。
“呜呜呜呜,有毒啊,皇祖母救我!这糕点有毒。我再也不吃了呜呜呜呜”
满脸鼻涕眼泪抹在了衣服上,好不狼狈,就差没打滚了喊肚子疼了。
谢太后拉下了脸,面色铁青,已有些苍老的面容上写满了怒气。
“皇帝你这是做什么。”
“母后今日又是做什么?”
“哀家……”
裴怀度没看她,蹲下来捏起了裴子穆的脸,冷嗖嗖的目光打在他身上,用力一捏,他就龇牙咧嘴,泪涌入泉,红着眼眶小力挣扎着。
“朕要弄死这个蠢小孩哪里需要大动作,坠河失足撞死都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死法。如这般小心,母后可是要时时注意了。”
他松开了手,站起了身,冷峻的脸上摆着几分嫌恶。
郑明恭敬地在一旁递上了白布子给他净手。
“哀家就知道你还是不肯放过你哥哥的孩子,何苦赶尽杀绝,你不知道……”
“母后那头若是再有什么小动作,下一次就不是让裴子穆吃糕点这样的,你送什么,我原封不动地还给这小胖子。”
他转过身去,负手而立,屋内的光打在他利落流畅的下颌线上,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冷声让人察觉出不悦。
这话是□□裸的威胁了,她顿下了前去质问的脚步,心里疑惑着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又是谁借着她的名义给裴怀度送了什么。
“谁是小胖子啊呜呜呜呜,皇祖母,皇祖母我要回家呜呜呜,宫里不好玩,我要回家。”裴子穆刚刚被从被捏的厄运中缓过来又听到了这话,顿时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这一件事哀家知道了,就不打扰你处理公务。”说罢,就吩咐苏嬷嬷领着宫女将要死要活哭着的裴子穆连拖带抱给带走。
这小孩现在脏的很,浑身抖着糕点屑,眼泪鼻涕一把抹来抹去又四下乱动,宫女们硬着头皮去小心去抱他,谢太后好说歹说才把他哄好。
厚重的大门打开,一大束光射了进来,谢太后走去。
忽听到一声,“若是朕幼时母后有这般的耐心,何至于此。”
谢太后想要转头去看,却在要关上的门缝窥见裴怀度的高大挺拔的侧身一面,随着门关上,那点衣角也消失在了眼里。
她一阵的恍惚,站在汉白玉的阶上,久久出神。
岁月如梭,她已想不起裴怀度幼时的模样。好像也是这般高,可浑身没两块肉,瘦弱的模样,站在门口怯怯地看她。
自打出生裴怀度出生起她就对他充满了厌恶,钦天监断言他是生来不祥,会给亲近之人带来灾祸。
她本不在意,可他出生后,长子莫名其妙地虚弱,一病不起。谢家又遭人陷害,前途正好的侄子下了监牢,被人神不知鬼不觉毒杀在大狱里。那时她的母亲受不了刺激,一下子撒手人寰,父亲哀伤之际也同样缠绵病榻。
这一切让她开始怀疑起当初那谶言来,日日夜夜想着,几近魔怔,她看着他一日日长大的样子和日益衰败的家族,陷入了痛苦的挣扎之中。
此时,后宫里出现了皇帝的新宠,也是他此生的挚爱,奉若无上至宝。他宠着这位贵妃,眼里看不见其他人,后宫佳丽三千皆视作无物,日日笙歌笑语,羡煞旁人。本有几分宠爱的她也失宠了。
长子病弱,家族式微,正当她日渐心烦焦躁的时候,一个机会送到她手中。
帝皇的宠爱是把双刃剑,这位深得圣眷的贵妃在后宫的争斗中香消玉殒,先皇大为悲恸,连续辍朝十日沉湎其中,也日日陷入幻境之中无法自拔,酒中沉醉着求仙访道。
半个月后他头疼发作,几乎难以忍受,眼前幻境更显现,朝野震荡。
谢太后依据方外道士的话献出一计,把裴怀度过继到那位贵妃的名下,以其生祷告其死之哀鸣,还要长跪于陵墓前七七四十九日不断诵经。
以告生灵,可解先皇此劫。
果不其然,从第二十日起先皇的身子就有所好转,幻境不显。七七四十九日之后,神清气灵,恢复了往日的英明威武。
朝野议论纷纷,皆称奇观,而献此计策的谢太后也因诚信诚意和家世煊赫被封为了皇后。
从那以后,裴怀度玉碟上写的生母不再是谢太后,而是那位无辜枉死的贵妃。
贵妃走后,昔日恩宠烟消云散,其宫殿落魄不堪,谢太后将裴怀度送往此地,像是丢掉烫手山芋一样放在那里,无人问津。
时间久到谢太后自己都不记得这孩子是如何长大的了,她本以为在环境险恶的后宫中,裴怀度会死去。可命运的第二个机会又递到了她的手上。
乾元三十四年,大魏边关失利,节节败退,西夏的铁骑一马平川直踏中原,闹得举国人心惶惶,朝野争论不休。昏聩的帝王常日沉浸在修仙求道,只管速速停战,以保江山,哪里管得边地百姓死活。
于是割城退让,划地而治,送上金银珠宝,美女粮草,大国威严扫地,还将皇子作为质子送往西夏。
七岁后,从荒芜宫殿里出来的裴怀度又踏上他乡不知生死的道路。
生生死死,关在了边关外一道道门外,再也看不见故土城池。
可谁曾想到,曾经的那个被众人遗忘的皇子,却在夺嫡之战中一路血杀,甚至扳倒了还在东宫储位的太子殿下,他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谢太后久久不能回神,直到有人站在她面前行礼,才让往事的回忆里抽离出来。
“给太后请安。”
谢太后定眼去看,是齐王裴晋北。
作者有话要说:裴晋北是谁
移步文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