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后,焉谷语眼前慢慢浮现出一副血肉模糊的画面。
“呕!”反胃之感涌来,她顿觉头更疼了,连忙将手上的鞭子扔在地上。她仰着头,一字一字道:“打你我根本不会痛快,只会更难受。”
赤獒低头看她,她瞧着可是难受,眸中水雾朦胧,宛如柔情做出的钩子,钩得他心头一软。
“你,可以骑我。”
“什么?”焉谷语不解其中的意思,见少年平静地蹲下身,瞬间明白过来,他这是在哄她。她飞快抓住他的手臂,恼火道:“起来!你不必做这些,我也不用你如此。”
从没见这么哄人的。
焉谷语摇了摇昏沉胀痛的脑袋,她记得,自家哥哥会在她头疼时说好听的话哄她,会给她揉太阳穴。两相比较,赤獒的脑子确实跟一般人不一样。
赤獒就着焉谷语的手起身,五官被日光照得格外分明,眸中有丝丝缕缕的流光在闪烁。
“客人,时辰已到,您该走了。”忽地,外头的人又开始催促,“再不走要加银子的。”
“吵死了。”焉谷语忍不住低喝一声,她头疼时最容易动怒。“我要走了,你好好养伤,等过几日……”
“我扶你出去。”仿佛是不愿听后头的话,赤獒打断她,自然地揽住了她的肩头。
焉谷语用余光瞥了眼肩头削瘦的手腕,衣袖上扬,露出一截厚厚的绷带。这一刻,她心头的怒气登时消了大半。
赤獒一手扶着焉谷语,一手打开房门。
房门一开,屋内两人正好对上屋外等候的两人。焉一神情大变,脸色铁青,焉二则是瞪大了圆滚滚的眼睛,满脸震惊。
焉谷语即刻反应过来,果断扯开赤獒的手。
赤獒的手虚搭在半空中,似是不舍,好一会儿才收回。
见状,焉二大步上前,主动扶过焉谷语道:“小姐是不是头疼之症犯了?”
“嗯。”焉谷语懒得说话,只单单应了一声。
“焉二,你带着小姐先走。”焉一简短吩咐,握刀的手蠢蠢欲动,却在焉谷语强硬的视线下松了手。
三人渐渐远去。
赤獒立在原地目送三人,眉间折痕越凹越深。今日是他头一回清楚地觉得,送她离开是件不舒服的事,心底很闷。
他想,她病了,明日不会来了。
约莫一个时辰后,马车回到丞相府。
焉谷语睁着疲惫的双眼,一步步走下马镫,熬过起初那一阵脑袋要裂开的疼之后,现在倒是不怎么疼了,就是还有点后劲儿。
进入前厅时,没想辛追烁和辛逐己在,再看地上那一堆礼品,焉谷语便猜到了他们前来的目的。
辛追烁迈着急促的步子行至焉谷语身侧,关爱道:“谷语,你身子好些了么?”
“多谢辛伯伯关心,我的身子已经好了。”说着,焉谷语看向辛逐己。辛逐己自顾自坐着,并没起身的意思。
看样子,她没将赤獒的事说于辛追烁。
辛追烁虽是当今皇后的亲弟弟,却从不涉政,一心一意只想打理自家的书肆,她以为,皇后应该不会将当年的事告诉他。
所以辛逐己说了也无妨,但不说更好。
“好了便好,难为你一个弱女子了。”辛追烁如释重负地点点头,回身拉起坐着的辛逐己道:“游船之事都是逐己的错,我一知道这事便训过她了,她也同我保证过,往后再不乱来,希望你能原谅她。”
辛逐己不情不愿地嘟着嘴,一言不发。
焉问津坐在主位上,慢悠悠地喝着茶水,目光却没离开三人。
焉谷语勉强扯开嘴角,柔声道:“想来逐己姐姐是一时昏了头,以为自己还是个孩子。这次便算了,没有下次。”
辛追烁亲自登门道歉,面子还是要给的,何况她也怕辛逐己日日去找赤獒的麻烦。她这次救了他,下次便不一定了。
她跨出一步,沉脸对上辛逐己,“倘若有下次,我一定告诉皇上。”
“快,给谷语道歉。”辛追烁推了辛逐己一把。
辛逐己努努嘴,不耐烦道:“对不起,那日我不是故意的,而且我知道你会凫水,根本不会出事。”
这说的是什么话,焉谷语忍不住道:“倘若我那日脚抽筋呢,你可就害死我了。人命在你眼里不值钱是么?”
辛逐己皱眉,大声反驳道:“事实是你会凫水,脚也没抽筋,而且我都道过歉了,你还想怎样?”
“好了好了,别吵了,万事以和为贵。”便在两人要吵起来时,焉问津发话,他端坐在红木椅上,气势十足,“既然逐己道过歉了 ,语儿也原谅了,这事就到此为止吧。”
没想焉问津这么好说话,辛逐己便当他是惧怕皇后,心里万分得意,挽起辛追烁的手臂道:“爹,既然焉丞相都这么说了,她也原谅我了,我们走吧。”
辛追烁捂嘴咳嗽一声,有点难为情,对着焉问津道:“焉兄,我管教无方,实在是对不住,改日我请你看戏。”
焉问津含笑点头。
“走了走了。”辛逐己拉着辛追烁走得飞快,跟踩着刀尖似的。
焉谷语转向焉问津,她不懂,爹为何不向着她,反而帮辛逐己说话。
焉问津一眼看穿焉谷语,淡淡道:“她下次若是再如此,你也不必顾忌谁的面子,该与谁说便与谁说。”
“嗯。”焉谷语应声。
站了片刻,焉问津起身朝书房走去,随后补了一句,“她这性子不改迟早惹出大事。你看吧。”
焉谷语眨眨眼,隐约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今日,斗奴场里来了个新人,黑蛇。
辰时,训练场中,几十个斗奴围成一圈,每个人都兴奋地大喊着,一个接一个地与黑蛇比试。
黑蛇光着膀子站在圈中,身上的肌肉全都鼓鼓的。他长得虎背熊腰,面庞粗犷,倒是不难看,就是凶了些。
赤獒站在人堆里,他身上的伤还未好,但张落觉得他这点伤不影响训练,便喊他准点到训练场训练。别人比试的空隙间,他找了根石柱子靠上,双手抱臂,嘴里咬着焉谷语送的糖粒。
她怕疼,更受不住头疼。
他暗暗琢磨着,以她的身份,想治一定能治,这么久都没治好,怕是个棘手的病症。
想到这里,他不由侧头看向场中干站着的白狮。
白狮是滇南人,擅蛊术。他身体里的血蛊便是麋鹿让白狮给他下的。或许他可以问问白狮,有什么法子可以不伤害她又能让她好受些。
“啊!”又一名斗奴被掀翻在地,而黑蛇面上依旧轻松,瞧着都没怎么使劲儿。
下了训练后,一群人围在黑蛇身边,说前说后,毫不吝啬赞美之词。黑蛇被恭维的话说得飘飘欲仙,大夸海口道:“行,你们叫我一声大哥,以后我罩着你们。”
这斗奴场里也有斗奴场的门道,有的斗奴喜欢聚在一处欺负新人,有的分南北派,互相争夺饭食,全靠各自本事。黑蛇虽是新人,却着实有两把刷子,想拉他入伙的人自然多。
赤獒懒散地走回矮房。在他看来,黑蛇的力气确实大,至于脑子,很是一般。
夜里。
麋鹿上下打量赤獒,用幸灾乐祸的语气说道:“听说那泼妇今日打你了。”
“嗯。”赤獒越过麋鹿,径自在石阶最上层坐下。
“我还听说,另一个天仙般的姑娘也来了,她们俩在刑房为你争风吃醋,场面十分精彩。”麋鹿跟着走上台阶,在赤獒身旁坐下。“行啊你。现在是不是我得指着你出去了。”
这话粗听像是玩笑话,细听之下却阴森无比,每一字都透着尖锐的杀气。
赤獒嗤笑,风轻云淡道:“不过是富家小姐的小把戏罢了。”
“那泼妇的确恼人。不过另一位我还没遇着过,你们今日都聊了什么?”麋鹿抬手勾住赤獒的肩头,略微往下压去。
赤獒侧眸,视线匆匆扫过麋鹿的手,“没什么,她同我说她病了,得隔几日才过来。”
“她病了?病得真不是时候。”麋鹿不快道,颊边露出一抹向往的神情,“我还盼着能见她一面呢。”
赤獒无意识地敛起剑眉,他并不喜欢在麋鹿口中听到焉谷语的名字,更不希望麋鹿对焉谷语有什么心思。
“她可有给你糖粒?”语毕,麋鹿伸出手,故意将手举到了赤獒脸上,“都给我。”
最后三字,他说得很硬,与其说是朋友之间的平常话,不如说是一道命令。
赤獒没动,冷声回了句,“倘若我不给呢?”
闻言,麋鹿嘴角的弧度瞬间拉直,他紧紧盯着赤獒,目光在散落的长发下亮如闪电。
没等他如何,赤獒转过头来,“开玩笑的,我们不是好兄弟么?”
瞬息之间,麋鹿的嘴角再度上扬,用力地捶了赤獒一下,轻块道:“我们自然是好兄弟,倘若哪一日我们出去了,依旧是好兄弟。”
赤獒没接话,默然从怀里拿出了焉谷语给的糖粒。
麋鹿拿过糖粒,不满道:“就两颗?没了?”
“没了。”赤獒短促地说了两字,尾音收得很快。
“行。我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去。”麋鹿拍拍衣衫,大步走下石阶。
赤獒兀自坐着,眸色一暗再暗。今晚。此时此刻,他很确定一件事,他不想被人拿走喜欢的东西。
一点儿也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