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鼓声和挽琴的笛声,然后是穆鱼的古筝和后面的编钟响起,宛如交响乐一般,大家全都被舞台上的表演所吸引,没有人听过这样的音乐表演,格外的……令人震撼。
刘交微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项伯和穆生都是眼珠子都不转的盯着台上,张良只是闭着眼睛在倾听,他的手放在桌上,修长的指尖跟着音乐的节奏一下一下的敲击着桌面。
听着这首《鹿鸣》,我仿佛回到了现代歌剧院。不知是不是张良那半杯酒的缘故,还是因为音乐太过悲壮催人泪下,我心头一阵怆然,借口说自己有点闷出去透透气赶紧溜走。
添香馆外站着一大堆人,全是拿着武器的大汉,大概都是今日来的客人带着的护卫,他们都等在门外。我在里面找到跟着我来的李徐,他在楼边的桂树下站着,没看到我。院子很大,我知道此时后面的那片小灌木一定没人,于是去了那边,果真只有我一人独享此处。
隐隐约约能听到添香馆那边传来的音乐,我在这边走过来走过去,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不想低头。
我有时候在想,我究竟是穿越了还是投胎了,如果是穿越我还能不能回去,电视里剧本里穿越的人最后都穿越了回去,我死后是不是也能穿越回去?我是一个接受现实很快的人,哪怕是刚来到这个世界时有诸多恐惧,我也很快就适应坦然了。可是我依然很想很想很想我曾经生长的那个年代,和平自主的年代。
那是我的,家乡,是在梦里都想要回去的地方。
坐在灌木丛中,我捂住了脸。
添香馆里的丝竹音乐一直不断,我也不知坐了多久,一只带着温热的大手落在了我头上。我泪眼迷蒙的看过去,居然是庆先生。
“庆先生……你怎么……呃……在这儿?”我控制不住的抽抽。
庆先生也随我坐下,他看着我:“我随几个朋友来玩,你不是也在这儿吗?是和师兄们一起来的?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了?”
他平日里说话语调都是没有什么起伏,此时带了点柔和,仿佛在哄小娃娃一样。我摇摇头:“师兄们不曾欺负我,我只是突然有点想家了。”
庆先生有些僵硬的掏出帕子擦了擦我的脸,然后把我揽到怀里,拍着我的背:“不哭了,不哭了……”他不是很会安慰人,只会干巴巴的说着这三个字,不停的给我擦掉眼泪,他手掌有很厚重的茧,摩挲过皮肤很粗糙。
慢慢平复下来,我红着眼,站起来:“我不哭,我好了。”我站起来比坐着的他高出一个头。我发觉他在笑,他是个很少笑的人,此刻带了一个温柔的笑脸,我惊觉原来庆先生也长得这么好看啊。
“你是个女娃娃,应该在被你父母藏在深闺里,不应该跑出来的。”许久庆先生突然发出一声叹息:“你若是我的女儿,我是不会让你离家一步的。”
他今年二十多了,放在这个年代正是结婚生子的年代,我说:“庆先生你还是生儿子吧,女儿不如儿子活的轻松。”
“生儿生女,还是等我娶妻了再说吧,”他站起来,然后把我抱起,恢复到面无表情的样子。我眨巴眼睛:“你还没有娶妻吗?你什么时候娶妻?我什么时候能有师娘?”
“我家人都不在世了,只有个世袭的头衔,虽出生于贵族却是个穷光蛋,哪有姑娘跟我。”他说。
添香馆那边传来呼喊:“庆卿兄——”
“我得回席了,你要去我那里坐坐还是去找你的师兄们?”
“我去找师兄们吧,他们见我长时间不回去会着急的。”庆先生说着就把我放了下来,我行了一个敬长辈的礼,他转身离去,眼见他进了添香馆我也朝那边走去。
添香馆门口李徐见到我吃了一惊。
李徐看了看门口又看了看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出门的,赶紧过来告罪:“公子恕罪,李徐该死,差点跟丢公子。”
我每天的生活其实都是比较安全且稳定的,但李徐是军人作风,除了在府上我不用时时见到他,在外面哪怕我去个茅厕,他也会在门口站岗。我挥了挥手:“无事无事,我先进去了,你要不要一块?”
不用想他一定会拒绝,我也没有等他回答径直走进添香馆,回到包厢坐好,舞台上正在跳舞,项伯和穆生看得全神贯注。没有看见张良,我问刘交:“张师兄去哪儿了?”
“你没看见他吗?”刘交说:“他刚刚出去找你了啊。”
我可没看见他啊,正说着张良一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见他回来坐下,刘交的目光再次落到了台上。张良小声问我:“你刚刚去哪儿了?”
我摇摇头就说自己在外面溜达了一圈了,可能和他错过了。
歌舞穿插着表演下来,总共时长是一个小时,侍者进来将先前灭掉的灯笼重新点起。星奴在舞台上致辞:“……今日的表演到此结束,诸位大人吃好喝好,我们下次再见。”
舞台上的灯笼全部被熄灭,暗了下来,穆生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自言自语:“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
“我问了酒保,添香馆三天开一次。”刘交说,我看了我这位师兄一眼,他难道是个包打听吗?穆生有些疑惑:“每天都开不是能挣更多钱吗?”
刘交停顿了一下,挠挠头:“这个我也不知,常理来说添香馆吃食如此昂贵,每天都开才能保证每天都有进账。或许……老板另有想法?”
项伯吃了几口已经冷掉的荠菜,满不在乎:“管他呢,只要千金馆每天开就行了。”
“荠菜好吃吗?”张良忽然询问,我们都是一愣,项伯莫名其妙,回答道:“好吃啊!”
张良笑问:“若要你天天吃,你能吃几天?若是今天给你吃,明天不给吃,你又如何?”
项伯仍然没有明白过来,他估计在想我不就是吃个荠菜吗我招你了?果然就听他反问:“我吃荠菜有什么问题吗?”
张良失笑,刘交反应过来:“就如同吃菜,同一道菜要是天天吃,没几天就会腻了。今日在添香馆里的客人回去后,一定还想再来,他们只能等到三天后,而三天后也会有别的客人慕名而来,这里一次只能开九桌,定不到位置的人一定会再等第二个三天,好聪明!”
“是啊,”张良笑盈盈的说,目光貌似不经意落在我身上:“好聪明。”
我脸一红,只是现代商家的营销策略而已,我只是用现成的。吃完饭包厢的侍者将菜全撤了下去,然后上了甜品和茶水,项伯对酥酪很有想法,将我的那份也吃了。
中途听见不知哪个包厢里传来一声大笑,仔细听了听,似乎是田升的声音。我们坐了一会儿,就准备要走了,谁知外面突然吵吵嚷嚷的。
我皱起眉,居然是田升的声音,他不知在骂谁,我只听到他一声怒骂:“你个杂碎!”
又一个男声在回他,同样也是充满了愤怒:“田升你仗着王后嚣张跋扈,等我回去告诉父王,看他又把你打的三天不下床!”
接着就是一群人劝架的声音,好像还开始砸盘子摔东西了,我觉得自己心脏可能不太好,赶紧掀帘子出去,只见右边三间包厢的帘子全部拉起,七八个人拉着田升,和他对骂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
左边包厢里的客人本来都已经准备出去了,看见这边的热闹都停下来。我看见这拨人里庆先生也站在其中,他看见田升和我们,眉头一皱就要过来,他旁边的人将他拦住,不知说了什么,庆先生就跟着左边厢房的客人们走了。
酒保们都是些十三四岁的小童子,知道这里的客人都不是普通人,没一个敢上前说话的,二楼的房间也紧闭着,能见到有几间房的窗户开了条缝——楼上的姑娘在偷看。
田升还在骂:“你一个罪女所生的杂种,你敢这么跟我说话,你信不信等我当了太……”
“升儿!”田升后面站着的大叔突然一声大喝,田升似乎对他颇为敬重,当即闭了嘴,满面通红的瞪着和他吵架的男子,气的脸红脖子粗。
田升脾气一上来嘴巴就跟吃了屎一样,不知那边人都是何身份,我不敢贸然上前。只见戴着银面具的夏福急急忙忙从外面进来,走到那群人面前:“只是为谁先走而已,两位的马车都已套好停在门口,二位贵人不如一起走?”
我为夏福捏了把汗,田升脾气一上来逮谁咬谁,但他知道眼前戴面具的人是夏福,应当不会砸自己场子吧。果见他胸口猛烈起伏了几下,对那个男人啐了一声:“田轸,今儿我不跟你计较,以后我让你好看!”
田轸?我看向张良,是齐王建的长子?没有问出声,张良却好像知道我想问什么,只是点点头。我了然,嫡子大战长子。
“你说话也注意些,我是你兄长!”田轸狠狠瞪了田升一眼,转身就走,他身后三个人都忙跟了上去。经过我们这里,田轸看到张良,却风度翩翩的见了个君子礼:“张公子也在这?”
“公子有礼了!”张良也还了个礼,淡淡笑道:“今日和几个师弟来这里吃饭。”
田轸也看到我们,很有礼貌的揖手,多看了我两眼,然后又看向张良:“今日见笑了,和升儿口齿之争,让大家看了笑话。你们是升儿的同门师兄弟吧,平日里有空一定多给他讲讲长幼有序之道,不然升儿老也长不大,容易惹父王生气!”
田轸说话口齿清晰,神情坦然,但是一番言语瞬间激怒了田升,田升追上来:“田轸,小爷我怎么样还轮不到你来教!”
他抽出旁边一人的佩剑冲上来,夏福都快要急哭了,幸而客人们已经全部都出去了,只有右边这三间包厢的客人以及我们这几人在。
田轸不惊不怒,他没有表情没有多余的动作,他似乎很想让田升真的刺中他。大家一时都还没反应过来,我有些慌,赶紧冲上去一把将田升搂住。
这一下大家都反应过来,纷纷上来抢田升的剑,张良在他手腕子上敲了一下,剑就落下了。我紧紧抓住田升,在他耳边道:“你也是这里的老板,你想自己砸自己场子吗?你们家里的矛盾,回去解决!”
田轸的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失望,剜了田升一眼,然后对后面那个大叔行了个礼,带着人走了。这人……是个喜欢玩阴招的,看起来田升没少在他手下吃亏。
那个大叔走上前来,在田升背上狠狠拍了一下,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你母亲平时是怎么教你的?越长大脾气越回去,我还当你读了几天书明理知事了!”他看向我:“这是……”
“在下赵怀瑾。”我说,回头看了一眼张良和穆生,都对这个大哥行了一个礼,张良说:“这是齐国的大宗伯,田荣大人。”
原来是田升的叔叔,我和项伯、刘交赶紧跟着也行了一个礼,田荣看着我:“原来是赵六公子,刚刚多亏你了,升儿,还不赶紧谢谢人家。”
这位叔叔倒是真心向着田升,田升耷拉着脑袋,有些傲娇:“我和小八有什么好谢的!”
田荣无奈的瞪了瞪眼,发觉自己吓不到他,于是只能作罢。夏福赶紧上来,见缝插针:“马车已经到了,小人送各位大人上车吧。”
“嗯,给你们添麻烦了。”田荣并没有把夏福放在眼里,冲我们点点头,拉着田升出去了,走到门口田升还偷偷回头冲我们招招手。
可算没在添香馆闹出什么大事,我心道。这里就只剩我们了,夏福装着不认识我的样子,过来:“今日给诸位大人添麻烦了。”
夏福带着面具,穿着甚是富贵,除了穆生和刘交,我和项伯张良都知道他是谁,我一时觉得有些尴尬,说:“老板辛苦了,不用送我们先走了!”
夏福抿着嘴笑了一下,然后稳稳道:“大人们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