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福去了解忧楼办事之后,每天驾车的人变成了李徐,他每次都把马车停的特别远,我只好每天多等他一会儿。
张良在讲台上收拾今天大家上交的作业,浮先生在一旁檐下站着活动筋骨,我坐在桌边吃点心等李徐来叫我。浮先生问我:“今日怎么没和师兄们一起出去玩?”
“弟子想回去多看会书。”私下面对浮先生我除了强装小孩儿可爱撒娇之外,心底还带着尊重,我拿了快豆糕递过去:“老师,吃点心。”
“多谢怀瑾。”浮先生接了,然后摸摸我的头,带着点调侃:“这么用功啊,那怎么这些天你交上来的文章却让老师不太满意呢。”
我尴尬,偷偷瞥见张良,他也在笑我。我回了个威胁的眼神过去,他登时咳嗽一下面色如常,他将我们书简放在一个布袋里递给浮先生。
浮先生将袋子夹在胳肢窝里,又摸摸我脑袋:“早点回去。”
我答应,恭敬的目送浮先生走出六艺堂,下一秒一块豆糕朝张良偷袭过去,张良矫健的躲过去,我又一块糕掷过去,趁着他躲闪的功夫,我冲上去来了一个扫堂腿。
“庆先生教你的东西你学的挺快。”我听见他在我耳边轻声笑道,随即双手被他反在身后动弹不得,我嗷了一声,求饶:“好汉饶命,大侠威武,小人再不敢了。”
张良忍俊不禁:“田升都把你带坏了,没个正形。”
“我本来就坏,他哪里带的动我!”我调皮的吐吐舌头。
张良放开我,整理了一下我的衣襟,牵着我往外面去:“走,今日我送你回家,我看看你是读什么书这么刻苦,让我也学习一下。”
我不好意思的嘟哝:“你故意的吧!”
头顶上方传来一连串笑声,他一路笑到门口,李徐已经在驾着车等着我了。我看着张良:“咋?真要跟我回去啊?”
张良挑眉:“自然。”
他一掀帘子跨上马车,李徐目不斜视,张良打起帘子,一只手把我拉上去,张良对李徐点头:“劳烦大人驾车,辛苦了。”
李徐一声不吭的驾车,唔,你其实是个机器人吧,我腹诽。
马车上忽然想起张良擅音律,于是问道:“子房,你对于音律,擅长到什么程度了?”
张良侧目:“你要干什么?”
“我哼一首歌,你是否能把谱子给记下来?”唉,早知道我就去学琴了,不知古代的音符是不是和现代的一样,以前在电视里看到的似乎是什么宫商角徽羽之类的,搞不明白。
他点头说:“若曲子不难我应该能做到。”
我眼睛一亮,投去崇拜的目光:“子房你真是太厉害了!”
张良又挑眉,他近日经常做这个表情,带了点坏笑和调皮,特别生动好看。发觉他一直笑盈盈的看着我,我就开始自我怀疑了,觉得莫名不自在:“子房你这么看着我,总觉得你不安好心,在想什么坏点子。”
他收回目光,笑道:“我只是在想,不能老让你直呼我的名字,你头上那几位师兄你嘴上可是尊敬有加,到我这儿就没大没小了,我可是长你好几岁,也算是……兄长辈分的人。”
“原来是说我不尊老爱幼啊,”我故作庄重作了一揖:“那怀瑾就要给张世叔赔个不是了。”
张良笑着摇摇头,指着我:“姮儿,你真是人小鬼大!”
一路说说笑笑的到了家,一到家就风风火火让时茂将琴搬了出来。
我将脑海里前世的一些歌曲捡了几首哼唱,张良凝神听过两三遍就能将一首曲子弹出来,一边弹一边将音符在帛书上记下来。
到晚饭时,已经记了四首歌的谱子。
“姮儿,这些歌的音律闻所未闻,应该不是你想的吧?”张良对着谱子反复检查有没有哪里错误,一边忍不住问我。
我选的这几首歌,是《采薇》《关雎》《在水一方》《月出》,前世里在大型歌舞剧里面出现的歌,歌词全出自诗经,曲调是由现代音乐家所谱。大概这些曲调实在太过优秀,这时的音乐还没有发展这么快,才让张良生疑。
我对张良说:“此乃世外高人谱曲,休要问我高人是谁身在何处,因为高人……再也没有人能找到了,所以那是高人。”
我打着哈哈,张良不置可否,他又将采薇弹了一遍,忍不住赞叹:“妙音。”
我拿起那几张帛书,上面张良所写下的音符我是一个也看不懂,简直比五线谱还要复杂,我心满意足:“子房也是妙哉,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姮儿,这位高人和你送给韩非公子那首诗的作者,是否是同一人?”张良问我。
没错没错,他们同为后世之人,我心中打趣。不过对张良,我是认真的点头:“是。”
张良低头思索几秒,然后有些犹豫的开口:“可是姮儿,你来稷下学宫之前都是在赵王宫里,未曾听说过赵王宫里有此等人物,若真有这位高人,那应是闻名于七国的奇人,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
有疑心了?我心里悄悄打起鼓,想了一下,我装作开玩笑:“哈哈哈哈,那你当我梦里见到的高人好了!”
张良摇头失笑,伸手拧了拧我的脸:“高人只去你的梦里,莫非你是天上的仙童下凡?”
我嘻嘻哈哈的开了两个玩笑,连忙让时茂送茶水点心过来,张良淡淡瞥了我一眼,没有再追问下去。
“今天一起吃晚饭?我让家里厨子做好吃的!”我笑道,张良低头抚琴,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前院开始热闹起来,我心想应该是项伯回来了。果不其然,项伯和田升冲了进来,他们全身都湿透了,项伯手上拎了好大两条鱼。
“怀瑾!今儿晚上喝鱼汤了!”项伯兴冲冲的对着窗户这边举起手中的鱼,看见张良也在旁边,他问:“张师兄怎么也在?”
“来玩啊!”我说,项伯点点头:“正好,一起吃,我亲手在河里抓的鱼噢!”
田升十分高兴,我听见他小声嘟囔:“这次不是我一个人蹭饭了。”
这个傻小子,我在窗边喊:“你们两赶紧把衣服换了,秋季天凉,风一吹当心着凉了。”
我觉得自己活像他们的奶妈,张良把琴收进琴袋里,打趣:“你都快成他们两的奶母了。”
我满头黑线,可不是吗,我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快奶不动这两小孩了。叹了口气,谁叫这两个人,一个是我亲舅舅,一个是我的合伙人呢。
晚上鱼汤果然鲜美,我不知不觉就着鱼汤泡饭吃了三碗,撑的肚皮都圆了。项伯一吃完饭就回屋泡澡了,田升凑到我耳边偷偷说“晚上有要事相商”。
得了,我明白他的意思:不仅蹭吃,还要蹭住。跟我说完,他说了声也要泡个热水澡,十分熟稔的吩咐时茂打洗澡水,时茂只好叫院子里丫头们又搬了个木桶到项伯房里,这俩孩子一块泡澡去了,听的我都有点想泡澡了!
天色渐晚,坐在餐厅,我从窗子里看见天上乌云滚滚,院子里的几棵树被风吹的叶子簌簌,心道恐怕要下雨了。张良准备回去了,我道这会李徐只怕已经准备休息了,谁来驾车送人呢?离了夏福,我觉得我要重新找一个车夫。
瞬间的功夫,天上跟漏了个口子似的,瓢泼大雨。
“这雨下的跟依萍去陆家要钱那天一样大。”我忍不住小声嘀咕,见张良不解的望着我,我笑着提议:“雨这么大,今日不如别走了,睡在我这儿吧,我叫人打扫客房。”
张良点点头:“看来也只有如此了。”
外面雨声淅淅沥沥,时茂去收拾客房了,张良在我房间坐着看书,估摸着田升和项伯已经躺在床上了,我对张良说去项伯那边交代一些事情。
进项伯屋我是从来不敲门的,谁知道一推门就见着田升光着屁股对着门口,田升还没紧张起来,床上已经躺好的项伯一棉被扔过去将他盖住了。
不知为何,这画面让我想起了断背山。
田升顶着被子爬上床,手忙脚乱的在被子里穿了一条长裤,然后光着膀子钻出来。我看着屏风那边两个大澡盆,地上全是水,忍不住问:“你们两是打了个水仗吗?”
项伯把自己裹在被窝里,没心没肺的笑道:“田升这厮先动手的。”
他们两个都坐在床上,把被子当披风一样披在身上,我也脱了鞋爬上床,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儿,项伯问:“张师兄回去了吗?”
我摇头:“雨太大走不了,我叫时茂收拾客房呢。”看向田升,我问:“你先前说有什么事要商量?”
田升看了一眼门是紧紧闭着的,仍压低了声音说话:“我是想问咱们酒楼啥时候开业?”
“我定了这个月十八号,正好那天是休沐。还有七天,先开张解忧楼和千金馆,添香馆的女孩子们我准备下个月再让他们出来见人。”想了想,我说:“以后你无需问这些事情,一切自有我安排,你只需在月底对账分钱的时候出现即可。”
田升傻呵呵地点头乐:“小八,你真厉害。”
“还有什么事吗?”我问田升,他摇头说无事,我道既然没事我就回房了,嘱咐了他俩好好休息,我给他们带上门回去了。
张良站在书架前,我走过去,见他盯着书架上放着的一个小泥偶在看,那是我捏的小猪佩奇,不太像,不过可以看出是一头猪。
“你回来了?”感觉到我走近,他回头看着我,温柔的勾勾嘴角。他坐在窗下的桌边,忽然伸手推开了窗,外面风雨淅沥,廊下的灯笼却还点着,看着有几分意境。
拿了一个烛台放在桌上,然后去床底下的木箱子翻出之前在集市里买的一个煮茶的小炉子。将炉子架上,拿出刘交送的茶叶煮上,并上一盘点心。在窗边坐着,忽然有了“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的意境。
听着雨声和茶水沸腾的声音,我和张良静静坐着,看着窗外,一派岁月静好。
“姮儿,”张良唤我,我回过神:“什么?”
他又摇摇头:“无事。”
我切了一声,无聊!忽听他说:“前几天韩非公子给我写了信,还问及了你。我在想,若是去年没有跟着公子出使赵国,我就不会遇见你,此时也不会坐在这里与你煮茶赏雨。突然有些感慨人生的际遇和人与人之间的联系。”
若我没有遇到他,我也许还在邯郸的赵王宫里想着怎么为自己谋划更好的结局,或许会在邯郸干一些事情,或许就一直待在宫里,像这个时代一个正常的公主那样成长。笑了笑,我问:“韩非公子问我什么了?”
“只是问及你的近况,问你学习是不是偷懒了。”
“韩非公子最近好吗?”
“很好,他在韩国,逍遥自在,他的夫人也重身,明年便要添丁。”张良说,我道了声恭喜,想起韩非之前送我的扳指,还一直被我珍藏着。
雨声敲打的声音仿佛乐章一样,听的人心里十分平静,张良突然的感慨让我也十分感慨,人与人的缘分真是十分奇妙,人生际遇之趣也难以言说。
正这么静坐着,时茂突然过来,她衣服湿了一半,身上还有泥,她过来请罪的:“公子,库房屋顶漏了一块,里面的锦被蚕棉布丝布全都淋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