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过去,行揖手礼,父王曾说赵齐两国近年来的邦交较为平静,于是张口便喊道:“见过大人。”
“六公子小小年纪,倒十分有大家风范。”田假咳嗽一声将我扶起来:“王兄已命王后在宫中备下了宴席,为小公子洗尘。”
若是真有诚心为我接风洗尘,哪会叫王后准备啊,只怪我辈分小还不够格让齐王建亲自接见我。
我将父王的国书递过去,道:“连日赶路实在劳累,就不进宫叨扰王后了,这是我父王的国书,还望大人代为转交给大王。”
田假也没再邀请了:“那我叫人带公子去驿馆?”
我扭头看着夏福,事先好像没人说到了齐国该住哪儿啊。夏福看着头微微点点头,走上前躬着腰说:“劳烦大人费心了,不过我们大王已提前命人备好了下榻的府邸。”
“原是我们招待不周了,既然已有安排,我就不强求了。”田假说完又补充一句:“毕竟远道而来,想必也不愿再走动了,六公子快回去歇息吧。”
田假拿了国书,也没别的话想和我说了,就扶着他的大肚子悠悠哉哉往回走。
有一个长得这么猥琐的弟弟,想来齐王建也不是什么好人物了,我理所当然的想到。
车马进了城,官道上行人甚少。
我往外瞧了瞧,与邯郸一般无二,从百姓衣着来看,十个人里面有六个人穿丝质衣服,齐人生活应当是相当富足的。
“公子,到了。”车沿太高,夏福将我抱下马车,我见到一座十分古雅大气的府邸,大门上没有写名字,有十来人候在门口,一见到我就纷纷跪下了。
大门中走出一个青年,约摸二十岁左右,面容端穆,穿着一身厚厚的盔甲。时茂凑在耳边解释:“这是咱们赵国李牧将军的儿子,李徐大人,他比我们先出发几日,不过这一路上的停靠点以及这座宅子都是大人打点的。”
我客套道:“辛苦李大人了。”
李徐不苟言笑,点点头:“下官受大王所托,一定要照顾好公子!”他说完便走到我身后去安顿那两百人的小队了。
我兴冲冲的跑进宅子里面,里面的假山阁楼都十分合我心意,尤其是假山旁的一大块草地,放了几盆兰花。
我蓦地想起那个身带淡淡兰香的少年。
得知这座宅子已经被我们买了下来,我心血来潮,吩咐夏福出去做了块匾额挂在门口彰示主权。
一切都是那么新奇,我跑在这栋小宅子里,心想如果通过了考试,我可以有好几年的自由日子了,这实在让人兴奋!
在宅子里待了三天,有人送来书信,原来是浮丘伯明日邀请我前往稷下学宫。
我尚有些反应不过来,夏福和时茂对视一眼然后喜气洋洋的跪下来道喜:“恭喜公子!”
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笔试已经过了,明天应该是面试。
“夏福,替我写信把这个消息告诉父王!”我跳起来,指挥完夏福然后吩咐时茂:“去给我准备明日的服饰!”
第二日穿戴得整整齐齐的就带着夏福出门了,李徐亲自护送。到稷下学宫前面的一条巷子时,马车已经挤不进去了,前来的人实在太多了。学宫门口一片五颜六色,乌压压挤了一地人。
无奈只能步行过去,刚过去。
就看到有人指着我:“你们看!”
我并不认识那人,十分疑惑时,又听另一人说:“这就是那赵国的六公子啊,五岁孩童的文章竟也被选上了!”
我亦是想不到,原来我已经这么出名了么?看看周围的人,都是十多岁的少年,怪道我这么好认。
只是他们看我的眼神,大多都是带着轻视和嘲笑的。我自嘲的想,我本人还没怎么呢,就有了这么多人给我唱衰!
前来围观我的人越来越多,本来在前面等待的人也纷纷回头,此时不由得庆幸带了李徐。他抱了一把剑走在前面,一副生人勿近的神情,为我开出一条小路。
众人或是好奇或者嘲笑都往我这边瞧,我自是岿然不动,当年姐的粉丝可不止这些!看着稷下学宫的大门,长长的阶梯共有118阶,上面三道门,中间的门最大最高,两边次之。
过了一会,右边的门打开,里面走出一人。一出来,原本看着我的那些人目光全落在他身上,只听见这人朗声道:“下一位,申培——”
人群中有一蓝衣少年走出,他脸上带着忐忑不安,还带着一丝骄傲,在众人的注视中随着门口那个年轻人走进去,然后门又关上了。
过了许久,被叫进去的叫申培的少年人神色轻松的走出来。与他一起出来的仍是之前那个叫号的年轻人,年轻人的眼神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赵公子,请跟我来。”
把手中拿着的一包绿豆糕递给夏福,我踩着这118级台阶上去,这个年轻人带我走进这扇门。
门后天地十分郎阔,一片郁郁葱葱的植被上建着四通八达的回廊,入眼处皆是棕红色的建筑,经过某处房屋时,听到有大片的读书声传出来。
偷偷瞟了一眼,是一群头上扎着辫子的小孩子们。
“这些都是稷下学宫的幼生,”年轻人在身后开口说话:“你的年纪本也应该和他们一起坐在这里的,不过老师看了你的文章,说你非寻常孩童。”
我抬头看着他,看到一双十分平静的眼睛,我问道:“你是谁?”
“我是穆生,如果你有幸拜到浮先生门下。应该叫我一声三师兄。”穆生说。
我了然,原来是浮丘伯的弟子。
穆生带着我走到最里面的一间院子,这间院子的风格与稷下学宫的风格十分不一样,白色的建筑,院子里有一座坟一块碑,到了这里便只觉十分安静,听不到别的声音了。
“进去吧。”穆生对我说。
院子里的这座坟,十分阴森,我盯着看了一会,走进半掩的房门。
日光从窗棂照进来,洒在眼前的老人身上,我见了个礼,然后在他前面的桌子旁跪坐好。
“赵怀瑾?”浮丘伯抬手倒了一杯水,他已年过半百,但精神却十分抖擞,眼睛里仿佛藏着万卷知识,这是智者的眼神。
“正是晚辈。”水里面放了芝麻、陈皮等物,我喝了一口,醇香在口齿里泛滥。
“为什么想来稷下学宫?”
“行万里路不如读万里书,书中的世界无边无际,美妙绝伦,非现实之境可能比拟。”我说,这是我背完赵国藏室里大部分书之后的感想。
看到浮丘伯打量的眼神,我又添了一句:“人生一世短暂,我不想永远困在笼子里。”
浮丘伯缓缓喝了口茶:“我见你的文章中提到如今七国局势,只是论点有些模糊,可否说说你的确切看法?”
我模糊概念,还不是因为不想谈政事,你老人家非要刨根问底。忽然想起诸葛亮的出师表,于是说:“现今诸国从周分裂而来,诸国纷争已有百年。只是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天地变换风云莫测,迟早有一天会出现江山一统的局面。”
“你的意思是说,七国中有一国必定会成为最后的赢家?”浮丘伯放下茶杯:“那你觉得会是哪个国家呢?”
我当然知道,只是怎会告诉你?
我笑道:“晚辈不是神仙,又哪能知道未来之事呢?”
他一直盯着我,我也直勾勾盯着他,对视许久,他突然把穆生叫进来:“带你师弟去他房间吧。”
穆生似有些摸不着头脑,呆呆站在门口。我明白过来,忙跪下对浮丘伯磕了一个头:“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浮丘伯摸着胡子笑了起来,我又对穆生一拜:“见过三师兄,以后请多多关照了。”
穆生失笑,他本不是五官精致的人,然而一笑起来便让人觉得舒心。他说:“跟我来吧。”
出了院子大概走了十分钟的样子,我们又到了另外一个院子,这院子与学宫的风格十分相似。
院子里约摸有十间相连在一起的房屋,每间房上面都挂了一块牌子,有三块牌子上刻了字,其他的则是一片空白。
屋子前面很大一块空地,有一张石桌,石桌上放了一盘棋。
在角落里,有藤蔓蜿蜒在墙上,煞是好看。
最里面的一间屋子外所挂着的木牌上,我看到两个有点熟悉的字,心念一动,指着问道:“这是谁的房间?”
“这是张师兄的屋子。”穆生说。
“张师兄是谁?是大师兄吗?”我心中隐隐知道那个名字,只是故作不知。穆生说:“是韩国张相国之孙张良,他并未拜到老师门下,只是在这里学习。”
穆生推开第七间屋子,我闻到一股墨香。
我问:“他的年纪似乎比你小,为何是你师兄?”
穆生停了一下,说:“我拜入师门时,张师兄就已经在这里学习了。论先来后到,我总是晚的,况且师兄聪颖过人,令人叹服,学术从不以年龄分高低。”
将一把钥匙放在桌上:“这以后就是你的房间了……”
他话未说完,外面突然一道如春风般和煦的声音传来:“这可是新来的师弟?”
自从上元节分别,已过了两个月了,我再次见到张良。他与先时在赵国时很不一样,穿着一件月白的衣服,衣服袖子上绣有紫色的祥云,约摸是刚刚在睡觉,头发散落在肩头,慵懒又随意。
穆生突然放松:“你来的正好,这是赵怀瑾,你应当听老师提过。老师已收下了这个弟子,你先带着他吧,我还得出去呢。”
“那你先去吧。”张良没说完,穆生已经脚步匆匆离去了。
只剩我们两个,我笑了一声,问他:“如何?”
“很好。”张良走过来,将桌上的钥匙放在我手里:“想进稷下学宫的人不计其数,你是第一个被浮先生直接留下的。”
“走吧,我送你回去。”张良说。
他带我往另一个方向走,说是走后门。我笑问:“为何不走前门?我的人还在外面等我呢!”
“放心,你到浮先生院子里的时候,我已差人去通知他们了。”
你是算命的吗?这么肯定我能留下?张良仿佛看出了我的想法:“你是个聪明孩子,浮先生最喜欢的便是你这样的神童了。”
他顿了一下,问:“你可向浮先生说了你的身份?”
“他应当知道我是赵国的公子……”我说完反应到他并不是问我这个,而是问我女扮男装的事,我说:“并没有说明,在这里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往后还要劳烦你多多照顾了。”
微风从外面拂进来,带着阳光的气息,还有海水的腥味。我走出门:“似乎闻到海水的味道。”
“临郡面海。”张良说:“大概是海风从远方吹来了。”
我点点头,随着他走出去。稷下学宫的绿化做的很好,每走几步路都能见到树木草丛。后门安静无一人,我随张良走出来,听他说:“今日先送你回去,两日后开始上课,这两天可以把平时用的东西和衣服铺盖安顿好。”
我一一答应着,已走出几步,忽然的,一匹马狂奔而来停在门口。我被阵阵马蹄声惊的回头看,看到马背上剑眉星目的一个年轻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