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颜儿进了渡无回的房,就着渡无回桌上的笔墨,在渡无回的身边占了一角。
百年没动过笔,落颜儿有些字给忘了:“大人,【倏尔】的【倏】字如何写了?”
渡无回于纸上写予她看。
过了会儿,她又问:“【羨慕】的【羨】呢?”
地名复杂,什么字都有,落颜儿补充完那本捕捉名单,瞧见渡无回身前落着密密麻麻的几页字,而他自己却连一本公文都没能看完。
落颜儿有些不好意思,为自己辩解道:“在地府不用碰笔,也没见过多少字,手生在所难免,大人莫要介意。”
渡无回看了眼她写的字:“的确手生。”
刚好看的那一页,她写了几个错字,她慌忙翻开其它页做掩饰,这才看见自己的名字,想起了个问题:“大人,我的名字又不在第一个,你为何最先来捉我,还一眼便识出了我是谁?”乐安和小池他便认不出。
渡无回点了点墨:“鬼差对你印象记得最清。”
“那大人,他们都说了什么?”落颜儿好奇道。
渡无回没答:“写完了,你可以出去,我还有公文要批。”
这是在嫌她扰人了,落颜儿换上了新的纸张,不肯走:“没写完呢,我还有别的要写,我房里没笔墨,只能顺道在大人这写了。”
她下笔没有一丝停顿,像是之前就已经斟酌好了用词。渡无回瞥见上面的内容,眉尾微抬:“慕逍禹?”
“嗯,”落颜儿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水,“慕逍禹曾说,我若有什么需要他相帮的,尽管开口。”
“你想让他管昌陵府尹这件事?”渡无回道。
落颜儿承认:“此事还是得要有慕逍禹这样身份的人插手,才能将昌陵府尹绳之以法,我想写封信告知他昌陵的情况,我想,他知道后,即便不是因为受我所托,应该也不会放任不管,不然他也不值得乐安如此。”
“大人,”落颜儿收好信,“我先去托小道长帮我找人送信去世子府,等会儿回来找你。”
她跑得极快,回来时不匀地喘着气,两个脸颊跑得红通通,像是特意妆扮上了胭脂,显得她更加的艳丽,也像是熟透的桃子,看着粉嫩诱人,仿佛一掐就能掐出水来。
渡无回余光扫过,出神瞬息。突然间,落颜儿将脸凑近,直勾勾地盯着渡无回的嘴唇,紧张地舔了舔自己的唇瓣。
渡无回眉心一跳,宽厚的手掌盖住了落颜儿的整张脸:“你又在动什么心思?”
“没动什么心思,大人不是答应了要借我灵力么?”
落颜儿说话时,唇瓣在渡无回的掌心中,一动一动,像根羽毛,又轻又痒。渡无回倏地收回了手,脸上不为所动:“我何时说过要这样赠你?等你能找到人再说。”
“哦,”落颜儿略显失望,双手搓揉着裙摆,“大人连我身子都看过了,怎么连亲个小嘴都不让。”
“我何时看过你的身子?”渡无回差点无语哽住。
落颜儿低着头,作出一副女儿家的扭捏样:“我的衣服难道不是大人给换的么?”
醒来,落颜儿便换了新的衣裳,是丝悦坊掌柜送的另一套。这里的道长又都是男的,落颜儿惊呼:“不是大人,难道是这里的道长?”
她神色凝重:“这里的道长可以还俗么?我害他破了色戒,是不是得对他负责会比较好?”
渡无回手在暗下紧了紧,咬牙道:“是道长找来祈福上香的妇人给你换的,你给我瞎折腾试试。”
“原来是女子啊。”落颜儿的语气说不清道不明,像是舒了口气,又像是愈发的失望 。
渡无回似是忍无可忍,寻了本公文拍在她的面前:“你若是实在悠闲,便去把这件事给解决了。”
“这是什么?”落颜儿拿起来翻阅。
渡无回说明:“季雲春,周身绕着鬼煞之气,夜晚在家中常能听见诡异的哭声,却不见其人影,你去把缠在她身边的亡魂劝回地府投胎。”
“大人要我去?”落颜儿手放桌面上撑着腮,目光直白打量,意味不明,“大人那么信任我啊?”
“一物治一物。”渡无回道。
落颜儿听出了这是在说她比鬼还要缠人。她不计较,将那公文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可是大人,我现在是重生之躯,看不见亡魂,该如何规劝?”
“闭眼。”渡无回用灵力在指腹上面划开了一道小小的伤口,将指腹伸向落颜儿的眼睛。
落颜儿听话闭上眼,感受到那指腹分别在两只眼皮上面点了点,留下些许滚烫且湿润的触感。
卷翘的睫毛敏感地打着颤,鬼使神差般,渡无回的指腹扫过落颜儿的眼睫,定在落颜儿眼角隐隐的黑痣上,给那颗黑痣也点上了一滴血。
整个过程自然迅速,落颜儿浑然无知,睁开眼时,眼前没有丝毫变化,可她还是猜到了:“阴阳眼?大人这是给我开了阴阳眼?”
渡无回默认:“处理此事,不得扰了他人。”
落颜儿受了吩咐,只身前往季雲春所在的村庄——洞禾村。
这里家家户户闭门,偶有一两个在外干活来不及回去的,纵使见到这般貌美天仙的女子,也如同见鬼似的,赶紧扔下手中的活,躲回了屋里。
“诶,别怕呀,我想问问季雲春住哪儿……”落颜儿话没问完,吃了个闭门羹。
巧在那个亡魂自己现了踪影,穿进一处屋内。
落颜儿寻了过去,敲了敲门,门内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谁啊?”
记不起来这声音会是谁,落颜儿回话:“季大婶,我是住在城隍庙里的落颜儿,你前段时日帮我换过衣裳的,还记得么?”
迟迟不见对方开门,落颜儿说明自己的来意:“道长知道季大婶去城隍庙所祈之事,特地托我过来看看。”
来开门的人竟是之前在面摊子卖面的大婶。她稍一愣,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大婶,这里原来是你家啊。”
季大婶回了一个浅浅的笑容,跟之前相比,像是被吸干了精气神似的:“姑娘真是受道长之托而来?”
“怎么敢骗大婶,”落颜儿若有其事道,“若非有道缘,道长又怎会无缘无故收留我在城隍庙住上那么久。”
“道长本想亲自过来,大婶也知道,庙中事务繁忙,着实是走不开,”她捂着嘴低语,一本正经的胡说,“道长见我学有所成,又在驱鬼方面颇有天赋,便托了我过来给大婶驱鬼。”
娇娇弱弱的美人看上去连一桶水都提不起,却说可以驱鬼。季大婶半信半疑把人放进来。
落颜儿看穿了季大婶的心思:“大婶,明知闹鬼,我一个弱女子,若没几分真本领在身,哪里敢来,岂不是嫌命长,特地来送死么。”
言之有理,季大婶放下了心中的怀疑,招呼她坐下,给她倒了杯茶。
“多谢。”落颜儿饮着茶,视线不离角落里飘着的鬼魂。
她早在进门的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鬼魂脸上流着血泪,看着比季大婶年长不了几岁。且此鬼身上怨煞之气并没有强烈到可以成为恶鬼。
不是恶鬼,便是心有执念。
落颜儿想与这鬼好好谈谈,却碍于直接交谈会把季大婶吓坏,她得先把季大婶给支开。
她放下茶杯,抹了抹唇:“大婶是何时听到那邪祟的哭声?”
“前几日吧,”季大婶光是想想都觉得瘆人,“莫名就能听到一阵哭声,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子在哭,可是找来找去都看不见一人,可把我和我相公给吓坏了。第二日,我去问村里其他的人家,他们说他们也隐隐听到了些,以为是我在哭。后来,他们便吓得和我们家断了往来,平时也都不敢靠近我们家。”
大婶叹了口气:“好在面摊开得远,没影响到,不然我这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渡无回说过,鬼若是缠一个人缠得久了,可以沾阳气,从而让人可以感受到他的存在。
此鬼可以叫人能够听得她的哭声,想必缠了至少也得有十余年之久了。
“大婶你相公……”落颜儿望了望咳嗽个不停的里间,“是何时病的?”
“病了将近二十年了吧,”提到此,季大婶满脸疲惫,“太久了,记不大清了。”
大致了解了情况,落颜儿装出一副神叨叨的模样:“大婶,你先回去陪你相公,捂着耳朵什么都不要听,我且先给你这做一场法,好镇一镇这邪祟。”
“诶,好。”季大婶说什么听什么,躲回了里屋,将房门关得严严实实。
样子多少得装上一装,落颜儿掏出从庙里顺的三柱香和一个做法的铃铛。
她将香插上没点,摇了摇铃铛掩盖说话的内容:“屋里有镇邪之物,你是如何进来的?”
鬼魂指了指里屋。落颜儿了然,镇邪之物,每隔一断时间就要换一次,而季大婶白日要忙生意,晚上要照顾生病的丈夫,自是没空管这些。
等鬼魂在此待久生了根,季大婶再去庙里求来那普通的镇邪之物,已是压根不管用。
落颜儿问:“你与季大婶的眉眼如此相似,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还有,季大婶相公的病是不是与你有关?”
鬼魂飘到落颜儿的跟前,血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姑娘,你帮帮我,是我害了我女儿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