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府一夜灯火通明。
卯时不到,慕逍禹就坐在轮椅上,时不时往门口方向看。
德叔打着哈欠:“世子爷,你昨夜就没怎么睡,现在还早,再去睡一会儿吧,若是乐安小姐来了,老奴再去唤你。”
“不用,我睡不着,”慕逍禹看着德叔连连打哈,道,“德叔你去休息吧,我这暂时用不到你。”
德叔不放心:“老奴不困,老奴陪着世子爷等。”
淡青色的天空翻起一道鱼肚白,几颗残星退去,琉璃瓦上渡上一层淡淡的黄色光辉,初晨的雾气沾湿了府内花草,一只田鸡刚呱叫两声,就被下人熟练的抓走。
“去去去,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尤其是今日这种日子,容不得你来打扰。”
下人一个接着一个手中端着菜肴而过,厨房里,管事边巡视边叮嘱着:
“小心点端,别洒了。“
“检查好了,肉一点膻味都不能留,诶诶诶!梅子别用多了,乐安小姐不喜欢酸味。”
“葱花别往里面放,乐安小姐不吃葱。”
端上来的一大堆菜冒着热气,无人问津。德叔劝道:“世子爷,乐安小姐可能要迟些才来,菜就要凉了,你好歹先吃一点,然后把药喝了,我们再慢慢等。”
“再等会儿,可能在路上了。”
劝不动慕逍禹,德叔叫人把菜端回厨房热着,还派人去逢乡客栈查看情况。
回来的属下复命:“乐安小姐不在逢乡客栈,属下去的时候,客栈掌柜说乐安小姐已经退房离开,属下寻了一路,也没能寻到乐安小姐的踪影。”
眼见慕逍禹要亲自出门去寻,德叔赶忙道:“世子爷别急,可能是路上错过了。”
“快,”德叔吩咐那名属下,“带几个人去寻一寻,有什么情况立即来报。”
“世子爷莫慌,”德叔稳住着急的慕逍禹,“洛城是天子脚下,守卫森严,乐安小姐不会有事的,许是要与恩人道别,乐安小姐不舍了些,相送去了。”
事实是,乐安一大早去当铺把所有的首饰都给当了,花钱请人跑一趟淮林县,那是她父亲被贬,他们住过三年的地方。
那里有一个神医,乐安想托人把他给请过来,帮慕逍禹看看腿。
她小心翼翼,躲躲藏藏,时刻防备着会撞见阎王,耽误了不少功夫。等到了世子府,已然到了未时。
德叔搓手跺脚,站在府门远远看见乐安,立马迎了过去,“乐安小姐,你可算来了。”
“德叔,”乐安提裙跨过门槛,“逍禹哥哥呢?”
“在里面等着小姐呢,卯时不到就开始等,等到现在滴水未沾,粒米未进。药,药不肯喝,非要出来寻小姐你,老奴好不容易才给拦下,现下身体不适,刚把宫中的御医请了过来。”
乐安前脚到,太医后脚行礼退下。德叔问:“世子爷身体如何?”
“世子无甚大碍,只是药切记要按时喝,多注意些身体才是。”
“安儿。”慕逍禹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德叔身后的乐安。
乐安走过去,坐到慕逍禹的床边,紧张道:“逍禹哥哥,是哪里不舒服?”
慕逍禹摇摇头:“是我自己容易多想,怕你今日不来了。”
“怎么会,”乐安把她拖人去淮林请大夫的事情说了出来,“我说今日来就一定会来,你不准再像今日这样不吃不喝,拿自己的身体做玩笑了。”
“好,都听你的。”慕逍禹笑眼弯弯,紧了一日的眉头终于松了下来。
“世子爷,”德叔送完太医回来,“我们先吃点东西好吃药,乐安小姐也还没吃吧?”
慕逍禹看向乐安,乐安点头笑道:“没吃呢德叔,你一说我还真饿了。”
“诶!菜厨房一直热着呢,都是乐安小姐喜欢吃的,我这就叫厨房端上来。”
德叔疾步出去,不一会儿,满屋飘满菜香,做鬼三年,好久没吃到那么多好东西的乐安,很不矜持的吞了吞口水。
慕逍禹转坐到轮椅之上,笑容宠溺:“还想吃什么?跟德叔说,德叔叫厨房去做。”
“不用,”乐安给慕逍禹的碗里夹了块鱼肉,“够吃了,够吃了,下次。”
“对,下次,以后乐安小姐就在世子府住下来,想吃什么,缺点什么都跟老奴说。”
德叔看乐安两手空空,问道:“乐安小姐,你的行李呢?是不是还落在了客栈,老奴这就派人给你拿过来?”
慕逍禹确认道:“安儿,今日还要走么?”
主仆二人用殷切的眼神盯着她,乐安放下碗,嘴里的东西还没嚼完,她用手挡住嘴巴:“不走,我没有行李,就两件旧衣服不想带。”
旧衣服是指那件还阳时穿的白色衣服,她早扔了。
为避免细问,乐安转移道:“逍禹哥哥,你叫人给我做两件新衣裳吧,我现在就身上就这一身,没法换。”
“老奴这就去。”德叔都不用等慕逍禹示意,就直接下去吩咐其他人把这事给办了。
乐安的一句“不用急”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水晶虾饺,”慕逍禹夹给乐安,“多吃点。”
“嗯,”乐安咬下半口虾饺,突然想起,“对了,逍禹哥哥,我们家以前的宅子谁买了,你知道吗?”
“我买下了,你若是想念那里,我便陪你回去住一段时日。”
物是人非,回宅子住除了徒增伤感还能如何。
乐安埋下头吃饭,若无其事道:“那宅子久未住人,什么都没有,住着不方便,还是这里好,什么都有,我更喜欢住这。”
慕逍禹和乐安自小长大,自知乐安只要一难过就会把头埋得低低的。
慕逍禹轻抚乐安的头:“安儿,你还有我。”
气氛低沉,德叔端着药过来,不知为何,乐安的眼睛又哭肿了,一时不知该不该迟点再来。
“拿过来吧,德叔。”乐安看着慕逍禹把药喝完,待德叔识相地端着药碗退了出去。慕逍禹确认人走远,朝着乐安伸出手心。
乐安一拍脑袋,就说今日忘了什么:“呀!我忘记买饴糖了,我现在去买。”
“回来,”慕逍禹拉住转身要走的乐安,笑道,“你就这副模样出去啊?也不怕人家笑话,今天的药不苦,没有也没关系。”
乐安后知后觉捂住自己的眼睛:“那明日,明日我给你买。”
乐安回来的消息传到长公主那,长公主派人来传,说想要见乐安一面。
长公主与乐安母亲的情谊厚,两人相见,不可避免又哭了一场。
第二日,长公主怕自己孩子粗心,乐安会缺些女孩子家的用品,便把珠宝首饰、绫罗绸缎,各种东西往世子府里送个不停。
一来二去,乐安迟了两天,才能找出时间给慕逍禹买饴糖。
她出门不喜欢招摇,只带了一个丫鬟,丫鬟会武功,是慕逍禹专门给她挑的,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要一定把这个丫鬟带上,那担心的程度,若不是有公务在身,非得一起去才安心。
出门晴空落下细雨,丫鬟道:“小姐,下雨了,我们还去么?”
“去,这是狐狸雨,不碍事的,你去拿把伞来。”
丫头进府,乐安站在门口等待。忽然,她的面前出现了两个人。
一人穿着一袭月白色的长裙,手中打着一把红色的油纸伞,另一人穿着一袭银边玄衣,背手而立。
“乐安,”渡无回念道,“生于洛城,死于刀下,尸沉大海,冥寿二十。”
“你是要自己跟我走,还是要让里面的人知道后再被我带走,选一个。”
天上的雨好似一根根针,她明明没有淋到,却被扎得千苍百孔,仿佛这一地流淌着的,不是雨水,而是她的血水。
她走了,逍禹哥哥怎么办?
乐安看向落颜儿,落颜儿睫毛低垂,轻声道:“对不起。”
她轻轻摇了摇头,依依不舍的朝府内看去,转身走进雨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