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方寸春意乱,酒入佳境

剑招簌簌而进行,他是天地下的一只孤鸿,独自飘零哀凄又自怜。忽而腰往后一迎风俯身,奚俟眼中神光凛然,手指一弹剑尖,又如断线风筝般,施展剑势,恰似战场上哀兵重整旗鼓收拾行装举步献身。

最后一抹天光倾倒,泻下银纱笼罩舞剑的少年,方寸之间,花雨疾骤。

围观的群臣鸦雀无声,女官琳琅注意到女帝的脸色变化得很复杂,沉湎,怀念,哀伤,又似衔恨和狠。

而旁边借着斟酒吸引女帝注意力的良玉君虽然言笑晏晏,但总有一闪而过的恍然。

姜雁杳笑眯眯的打量在场众人百变的神情,含口清茶在咽喉间打转偏偏没有吞下,最后又欣赏母皇难得流露的失态。

她的父后,柳故池,在当年的乱世中亦可称传奇。

相传他与延泽女帝微末相识,女帝当时还只是个小小的寨主,在两大帮派火拼的时候不甚中箭,他突然出现救了女帝。若是旁的女子被救了后,感动之下喜结良缘,自然毫不出奇。可是姜谓是何许人也,她本名姜薇,爹娘乃是生活在水边的渔民。

前朝到了倾颓之机,且先不提连年征战使多少人家破人亡,单单是日渐加重的赋税徭役就能压垮生活在最底下的平民,姜薇只模糊记得爹摸了下自己的头,娘担忧的抱着襁褓中吮吸着手指的弟弟,然后就被坐上送到红袖招的马车。

那么大的马车,她可是第一次坐。别说马车了,牛在她的家乡都是稀罕物什,都是家里耕田时的大宝贝,若是有人胆敢吃牛肉,怕是要被愤怒的村民给撕碎。

约莫是天生的危机感,她趁着前面驾驭马车的汉子一不留神就逃了。

逃离的路上,年仅十岁的姜薇想清楚了,自己大概是被卖了。

从此,她就背井离乡,改名姜谓。其实她也有想过把姓一起改了的,不过阻碍她改的不是残余的骨肉亲情。

而是……她不识字。一时也想不出来姓什么比较好,然后就委屈自己先姓这个了。

之后她运气很好,被一户人家收养,巧合的是,这户主人家也姓姜。她也是过了两年不错的日子,可还是差点运气,姓姜的人家走亲戚的时候遇到了打牙祭的马贼,结果是除了还小的姜谓都被杀了。

马贼不杀她,肯定不是良心发现觉得她年纪小,而是因为她年纪小出落得却亭亭玉立,王牛存着将她献给大当家的心思。

谁知道,就在大当家色咪咪的收下美人后的第三日,他要强行娶比自己小了十八岁的姑娘时,在洞房当日被姜谓一刀穿胸。她踩着满地的血坐上大当家的豹纹座椅,底下温副当家做了众人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居然直接跪地,虔诚道:“见过寨主。”

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在短短三日间说服二当家的,也没有人知道她的魄力从何而来。

单看这段历史,或许有人觉得这女子是个祸害,谁沾谁死。可这么多年没有人敢提,因为谁提,谁死。姜谓从来不避讳这段往事,反正她可以杀了所以借由此事羞辱她嘲讽她的人。

而皇夫柳故池不但是这些事的见证者,甚至是她谋取权利的策划者。

两个人狼狈为奸……哦,不是,是珠联璧合,强强联手,不断扩大白云寨的地盘。白云寨子以前不叫白云的,以前叫流云,只是柳故池曾经一句“白云苍狗,斯须变幻”就此改名。

柳故池也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他也是个祸害。在姜谓称帝的过程中,发挥着巨大的作用。

柳故池其人,风华绝代又两面三刀,口蜜腹剑又言笑晏晏,狡诈如狐又一言九鼎。着实是个顶顶复杂的人物,可谁让姜谓爱他。

姜谓是真的爱他,不然他活不到现在,在他做出等同谋反的事情之后。没有人敢相信,他们那位伟大的陛下真的栽在爱情身上,但蒹葭元年,他们都目睹过二人在漂泊大雨中在城门口的对峙。

他们二人曾经同道殊途,但最后分道扬镳,在期间二人的意志分分合合,任是再爱彼此,都不会因为此妥协,违背自己的原则。

朝臣中还记得故池皇夫的人不多了,但能认出这段剑舞的人无不变色,害怕着陛下的雷霆之怒。

姜雁杳被辛辣的酒水呛到,也不在乎周围窥探她失态的群臣,讽刺一笑。谁知道,延泽女帝在良久的寂静后,居然道:“剑舞得不错,赏黄金百两,珍珠一斛,赐青云服。”

没想到是这么个发展,群臣当刚才的事情不存在,依旧活跃起来。张行道阴沉着脸,她为官早,自然认出来了。又被周围来的大臣拦住应酬,只得让妆与让奚俟先行离开。顺便狠狠瞪了奚俟一眼,奚俟分外莫名其妙,当是女人心海底针。

倒也不能怪他,他被人为难,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诗词歌赋,他都是一窍不通。情急之下才想到那日在宫中,那位神秘男子教的剑舞。奚俟还当自己只见他舞了几遍,暗自捏了把汉,居然有惊无险的舞了出来。虽然只有其形,神韵还差的远。奚俟不知为何,自己一握着剑,如有神助,似乎暗中挥舞了千百遍。

清秀少年郎从座位上款款离去,问询一个宫女出宫方向,就此离去。裴衿见的发难没有让他想要为难的人出丑,也不见难堪,从容写意的饮茶吃着点心。

只是,他看到姜雁杳不知何时不见身影,脸色才有些难看。

皎洁的月光下,姑娘与少年郎狭路相逢。她身上酒意渐浓,脸上红霞漫天,艳丽的眼角微红,手中还提着小银壶。而奚俟眼睛瞪的极大,诧异的看着拦着自己的女子。

他犹豫不决,直接上去打招呼显得太过刻意,但是他的任务又必须接近她才能完成。奚俟斟酌着开口说道:“殿下怎的这么快离席?”

姜雁杳雪肤花颜,额心的牡丹花钿中金粉璀璨,眼中波光粼粼,柔情似水,似能醉倒无数少年郎的心。偏偏醉后吐露的轻狂话语,破坏了这份风情。

她半眯眼睛,道:“这是哪宫的贵人?看来本殿是太长时间没进宫了,母皇纳了新人都不知道。”她说一句,奚俟脸色就黑上一分。

奚俟眼睛对视着酒醉的女子,说:“殿下醉了,请自重。”

姜雁杳嘻嘻笑道,“怎么,害羞了,既然不是母皇的人,那就跟本殿走吧……我会对你好的。”

说着说着,姜雁杳居然趁机拉近二人的距离,踮起脚尖,使劲“啵”了一口。奚俟是彻底石化了,他只感觉唇瓣上一阵温热,然后被使劲碰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呢,他的初吻就没了!

奚俟羞愤难当,犹如被强盗掳掠的小媳妇名节不再,他惊吓之下大力推开试图抱住他的姜雁杳。谁知道,二人在明心池旁,距离池水不过几步的距离,姜雁杳居然在推力下不小心跌进了池塘。

奚俟吓得魂飞魄散,见姜雁杳在水里面扑腾两下,似乎是不通水性的样子,连忙脱下外袍和帽子噗通一下下水。

他在里面划拉两下,头露在岸上猛吸几口气,然后一个憋气扎进去。水流湍急又冰冷,他在里面游了半晌,还是不见姜雁杳的踪迹,心里更是悔恨交加。又是担心自己不小心害了人,又是不敢想象后果,还不如自己也淹死算球,他是真的一瞬间这样想过。

一转头,姜雁杳就在背后,她居然在憋气,伸手指指上面,奚俟也不在意她故意装作不会游泳吓唬自己了,激动的和她一起游到岸边。

两人爬到岸上,浑身湿漉漉,虽然都很狼狈,姜雁杳却突然大笑出声。这时候,寻过来的红袖大惊失色,连忙将手中的深褐色大氅披在长公主身上。她见二人皆浑身湿透,倒是不担心他对长公主不轨,按照自家主子的德行,再加上这少年郎如此貌美,谁非礼谁还不一定呢!

就算真相如此,天潢贵胄的气势也一定不能弱。

红袖斥责道:“奚大人好大的胆子,居然意图谋害长公主。”她先扣上一顶大帽子,再加上他或许不久就要被当做奸细派到她们长公主府邸。她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将他解决掉。

奚俟不吭声跪下,虽然他的本意不是想要伤害姜雁杳,但姜雁杳落水确实与他有关。不管是什么处罚,他理当受着。

可是,姜雁杳让他先起来,清清嗓子道:“是本殿不小心失足落水,奚大人救了我。你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冤枉别人?”

红袖委屈极了,她家的肃凛长公主何时成了个大好人。不是姜雁杳不想成为贤德的人,而是她没有遇到那样的成长环境,如果她真的是个愚孝愚忠的人,早就在深宫的豺狼虎豹下死了一千次、一万次。

评判别人之前,要先考虑她或者他从小到大的生长轨迹。指望淤泥里生出纯白无暇的花朵,无异于让雪莲离开酷寒的悬崖开在金黄的稻田。

南辕北辙,贻笑大方。

奚俟目送姜雁杳在红袖的扶持下渐行渐远,他被阵凉风吹得瑟瑟发抖,连忙穿上扔在地上的外衣离开此地。

那个温热又差错的吻,似乎不曾在今夜出现。二人都默契的当做无事发生,姜雁杳回来长公主府邸,屋子里面熏得暖烘烘的,她惬意的躺在榻上,过了一会儿,地上突然跪着一个人。

她问:“他是落水后被救的。”

那人答:“是。”

姜雁杳道:“这就有趣了。本殿观他明明水性很好的样子。看来他秘密不少,你说他醒来说他失忆了?”

那人表示肯定。

姜雁杳不再答话,神情莫测。烛火下,跪着的女子神色淡淡,等着吩咐。

作者有话要说:没错,女主是装醉,她是故意占便宜的,酒助色胆,加上存心试探。

温馨提示:下章该要开始男女主甜甜的相处谈恋爱日常。

本来今天预备更六的,但是计划被突如其来的三只活鸡打破了。(我不会杀鸡只会拔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