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秉儿还记得云三夫人,是个温柔内敛,脾气极好的长辈。
她病了,让姜秉儿微微提心,只云溪奉后半句话让她有些难以理解。
“去看三夫人是应该的,只是其他的就有些不合适了。”
正说着,姨娘从厨房端来茶水,笑眯眯跟云溪奉打招呼。
而云溪奉也很客气地微微点头,口称姨娘。
回过头来,他看姜秉儿的眼神有种无形的压力。
姜秉儿居然看懂了他的眼神。
他喊姨娘,婶娘都跟着她喊,而她喊云三夫人是三夫人。亲疏一下子就出来了。
她心虚地摸摸鼻尖。
云溪奉倒是很容易代入他们已经成婚的这件事中,什么都适应的很好。但是她的心中,那场缺了新郎的婚礼,到底是不圆满的。
现在说这些也没意义,她不会休夫,云溪奉看样子也不打算与她合离,似乎她得适应一下新的身份。
云溪奉抿了口茶,放下茶碗后,直勾勾看向姜秉儿。
“姜栖栖,你我成婚三年了。”
姜秉儿眨巴眨巴眼,干巴巴哦了一声:“……哦,你要这么说,好像也是哈。”
她有些不敢和云溪奉对视,移开视线忍不住低头抠着手指。
他还真敢说出口。
换做她以前的性格,这会儿非给他一脚不可。
云溪奉似乎看出了姜秉儿的不愿,他沉默片刻,从怀中摸出一张云笺来,放在石桌上。
“一次差遣。”
姜秉儿看见这张自己亲手签下的云笺,嘴角微动。
他倒是聪明。
姜秉儿知道自己是抵赖不过去的,但也不愿太干脆接过来,故意仰头看天,脚下点着地,磨磨蹭蹭,拖拖拉拉。
云溪奉知晓她不会抵赖,给了她云笺,起身。
“让姨娘收拾东西。”
姜秉儿听出点东西来,不敢神游太空,赶紧摆摆手。
“姨娘他们就不去了吧。不太好。”
她怕云溪奉一定要全家都去。毕竟云溪奉有一点就是希望家里人多,或者说家人亲属多些。
“夏儿阿蛮他们刚入学,读书呢,接送一早一晚两个人,我还放的有酒,姨娘得帮我看着。”
姜秉儿没说最关键的。
就算是成了亲有婚书的关系,云溪奉也是入赘的,她也不能带着姜家一家子去云家里住。
云溪奉还真的是打算把姜家人全包了。
既然姜秉儿不愿也无妨。先把最主要的带走就行。
说是要给云溪奉去。姜秉儿还是牵挂她后院里的那十几坛酒。酒要好喝,酿出来得多窖藏,泥塑封口放进地窖里陈酿些日子才好。
她想着在偏房先找个好位置窖酒,先存放着。
云溪奉也来帮忙。
一坛坛酒整齐摆放在偏房门口,分了不同重量的陶坛。轻一些的好拿,十斤往上的略重些。
云溪奉一手一坛二十斤的,按照姜秉儿所指方向,放到偏房角落一处避光的位置。
有了他帮忙,弄起来很快。
姜秉儿甚至趁机使唤云溪奉,帮她把一些位置不好拿的粮食袋子也挪了地方。
一袋粮食几十上百斤,姜秉儿本来是让云溪奉帮忙放在右边靠支摘窗的位置,等云溪奉挪过去了,她又让云溪奉挪到左边墙角。
云溪奉随她指挥了几次,发觉出不对劲。一个偏房就四个角落,其中一角落有窖池,除了这一个位置,其余位置都挪过了。
云溪奉回眸安静地盯着姜秉儿。
他搬粮食,姜秉儿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碟瓜子,站在门槛边嗑着瓜子指挥他,悠哉悠哉。
发现他的目光,姜秉儿几乎是立刻扬起笑脸,哒哒哒小跑过来,趁他还没发火赶紧把瓜子塞到他手中。
“我收拾好了,走吧。”
上次来将军府的时候,姜秉儿的心情可谓是紧张忐忑,脑袋里不断在想是不是会被杀了报仇,被奚落被无视。怕自己妹妹没得救,也怕那个人用她不能接受的态度来对她。
短短月余的时间,好像一切都变了。
她怀揣休书来的。见到云溪奉后这封休书反而成了隐患。
七出三不去,她不可能休夫的,云溪奉也不想接休书,好像真的要以夫妻名义在一个屋檐下了。
姜秉儿乘坐在轿子里抱着平黄,等落轿后,拍了拍胸口。
有些紧张,和当初来时的紧张又不一样。
当初她在将军府是做客,现在倒要来当一家之主……
云溪奉可真想得出来。
轿门被敲了敲,云溪奉在等她。
姜秉儿深吸一口气,掀开轿帘落落大方走出。
轿子外有个熟人候着,自然是一张笑脸的小纪。
小纪身后还有一些长随侍从,他率先躬身行礼,声音响亮的震彻半个院子。
“给夫人请安!”
他身后的长随侍从们齐刷刷跟着躬身行礼。
“夫人安好!”
姜秉儿:“……”
属实没想到,将军府也有这么浮夸的风格。
这一下给她弄得尴尬无比,进退两难。
这就亮明身份了?
云溪奉就不怕外人议论吗?
幸亏她脸皮够厚,只尴尬了片刻,就淡定下来。
云溪奉看着这一幕有些出神,想到了某事。
姜秉儿抬头四下寻他时,与他四目相对的瞬间好像发觉了他的心思。
说起来这种浮夸的风格,她姜家还是挺多的。
尤其是她。
她年纪小爱虚荣漂亮,最喜欢大场面。
当年她总觉着云溪奉的奴隶身份丢她的脸,总想在这方面弄些事出来,其中就有她故意弄了一批侍女在玲珑阁,又派人去叫云溪奉来找她。
等少年面无表情掀开帘子时,一群侍女齐刷刷行礼,口称公子安好。在玲珑阁里的其他客人都吓了一跳,盯着他揣测不已。
躲在屏风后的姜秉儿笑地合不拢嘴。她其实总觉着云溪奉不该是奴隶,他的气度比她认识的不少贵门弟子都好。
而那些侍女这般高调,云溪奉甚至一个眼神都欠奉,环顾一圈,很快找到自己的目标,直径去屏风后把姜秉儿逮了出来。
姜秉儿还悠哉悠哉用扇子挑起云溪奉的下巴,笑眯眯地用她最擅长的纨绔语气调戏他。
“哟,这是哪儿来的小郎君,怎么一上来就对人动手动脚呢?”
云溪奉定定看着她,眼神让姜秉儿心生退却。姜秉儿还没反应过来,下一刻直接被少年单手举起扛在肩头,带出了玲珑阁。
大街小巷谁人不认识姜秉儿。
姜秉儿那叫一个丢脸,扇子死死挡在脸前,手指在云溪奉的肩头狠狠掐了一把,咬牙切齿地磨牙。
“你完了!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扛着她的少年对此唯一的回答,是嗤了一声。
没想到啊没想到,当年被这种浮夸手段戏弄过的人,如今也学会了。
姜秉儿瞥了眼云溪奉,当年没戏弄住云溪奉,如今也戏弄不住她。
她也不在意这些,笑吟吟让小纪带路,说是要去看看云三夫人。
刚说完,姜秉儿下意识看了眼云溪奉。
她刚刚又喊的是三夫人。
云溪奉不知听没听见,她多少有些心虚。悄悄在心里告诫自己,得改口。
将军府上下都知道,将军带夫人回来了。
虽然无人知道将军什么时候成了亲,但是将军亲自带回来的夫人,那就是府里的夫人!
姜秉儿跟在云溪奉的身边,他们先去看云三夫人。
先前来时姜秉儿在云三夫人的院中小住了几天,也算是熟门熟路。
早上下过一场雨,庭院中还湿漉漉的,花卉被整齐得搬在廊下,几个侍女在拱门外候着,瞧见云溪奉带着姜秉儿来,她们齐刷刷行礼。
这里几个丫鬟姜秉儿还都挺眼熟,其中有个年纪小伶俐的,在她住这里的时候服侍过她一段时间。
姜秉儿上次来是客,这次来,身份的转变让她下意识调整了一下心态,将平黄交给了小纪,跟着云溪奉进了内里,正巧遇上一个三十有余的妇人端着小药碗往出走呢。
妇人衣着华丽,看见云溪奉后面色一喜。
“丰泽回来了。”
云溪奉颔首:“姨母。”
而后回头,对跟在他身后的姜秉儿伸出手。
姜秉儿盯着他的手,犹豫了下,握了上去。
云溪奉牵着姜秉儿对姨母介绍:“姜秉儿,我妻。”
姜秉儿被他攥着手心,掌心发热,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手指。
但是面上对这位妇人还是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
“姨母。”
这次改口成功。
何姨母盯着姜秉儿的眼珠子都快落下来了。
虽然早些天隐约听人说将军的妻子似乎来了,但她怎么也没想到是真的。
居然还是之前在府上小住过几天的姜姑娘?!
这……让她脑子里乱成一团。
“姜姑娘来了,里面请。”何姨母笑得热络。
只她的称呼有些微妙。姜姑娘之前来做客的时候可以这么喊,如今云溪奉亲自介绍了她的身份,再这么喊就不对了。
“周姐姐喝了药,我去叮嘱厨房做些甜口来,丰泽,你去看看你婶婶。”
何姨母说罢,对姜秉儿含笑点了点头,先一步离开了。
姜秉儿依稀察觉到了来自何姨母身上的情绪。
她眉眸一转,什么也没说,去了内间。
上次见时,云三夫人精神着呢,如今倒是躺在床上,额上勒着抹额,面色苍白靠在软枕上。
“丰泽来了,侄媳妇也来了啊。”云三夫人是个体面人,虽然诧异之前来做客的姜姑娘身份变化之大,不过上次她已经隐约猜出了点什么,客客气气对姜秉儿笑了笑。
到底是病中,看着气色是有些不好。
侍女们搬来两把绣花锦垫圆鼓凳,隔着拔步床还有些距离的位置放下。
姜秉儿落了座,关切得问候了几句。
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云三夫人昨儿雨中赏景受了点凉,夜里起了热,整个人就蔫儿了。
早晨大夫来看过,说是邪风入体,得好好静养些时日。
“怪我不好,贪凉受了寒,”云三夫人歉疚地伸手,握住了姜秉儿的手,“按理来说,该是我去请侄媳妇归家的,倒是委屈侄媳了。”
姜秉儿尴尬地摸摸鼻尖:“没有的事,婶婶好好休息,我随意就行。”
云三夫人多聪明的人,不问他们什么时候成的亲,不问之前什么情况,只当姜秉儿本就是云家媳妇,回了娘家这般来处理。
但是问题就是姜秉儿和云溪奉之间的关系并非男娶女嫁,而是女户纳赘婿。就算是要长辈上门来请,也该是她家姜二爷来云家请云溪奉归家去。
不过云溪奉自觉得很,根本不用人请,自己骑着个马就来了。
云三夫人虽不知自家侄儿有什么打算,但是她懂怎么留人。
这位侄媳妇不知为何之前来了也不说身份,半路只当客人一样走了。看得出她似乎对将军府没什么兴趣。
能回来,只怕是侄儿想了办法的。
既如此,那她可得好好配合。
云三夫人是个会说话的,只说自己大抵是累了,没有闲暇时间,才容易生病,又握着姜秉儿的手,请她帮帮忙。
“也不敢多使唤你,我病着这些日子,侄媳搭把手,照看一下家中可好?”
姜秉儿眨巴着眼,回头看了眼至始至终沉默的云溪奉。
她能拒绝云溪奉,但是不能拒绝一个温柔善意的长辈。
姜秉儿硬着头皮答应了。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来一趟三夫人这儿,走时肩上多了一份责任。姜秉儿出了三夫人的房门,下意识要往东厢房去,才走了一步,就被身后的云溪奉拎住了衣袖。
“去哪?”
姜秉儿反应过来。是了,她现在不是客人,没有住在婶婶院中的道理。
她跟着云溪奉去他的院中。走过叶纹碎石小道,很快就是他院门。
姜秉儿上次来时记得门匾在修葺,挂了一张红布。
走到门下她下意识抬头扫了眼。
本是随意一眼,她却提着裙站在原地不动了。
上次来时被红色绸布挡着的院名,她这次看清楚了。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一笔一划在数着。
云溪奉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注意到她的目光,眼神有些晦暗。
“云溪奉……”
姜秉儿的声音有些小,轻飘飘地。
她手指轻轻指着门匾上的字,盯着云溪奉问:“这个字,是栖吗?栖园——栖息的栖?”
她脑子一阵发懵,眨巴着眼等待云溪奉的一个答案。心跳,不由得跳到嗓子眼。
云溪奉淡定嗯了一声,又补充道。
“姜栖栖的栖。”
他垂眸盯着姜秉儿,反问:“你信吗?”
作者有话要说:藏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