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不知不觉中,她竟已足足在谷中待了四年了。
当初她落在潭水中,幸得谷主搭救,才姑且保住了一命。
但是毕竟是从高空坠落。
寒气侵入肺腑,还是让她整整在床上躺了一年多。
而因为腰背受到剧烈冲击,能下床的时候,她的腿便已不良于行了。
虽有谷主妙手回春,却终究不能根治。
如今,若是走得慢,还不能分辨。
若是走得快了些,便能看出她双腿一瘸一拐。
这幅样子,旁人倒也罢了,如何能出现在顾潇眼中。
当初那万丈悬崖,若非自己强行退出而缓冲了一下,恐怕她早已摔死了。
而顾潇,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恐怕也以为自己死去了。
人当真是可笑,当初他们二人日日相伴,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如今经过生离死别,她才明白,自己最舍不得居然还是顾潇。
她今日这般模样,尚且自惭形秽,又如何有勇气与顾潇见面。
顾潇自小坚强独立,他的身边应该伴随着一位坚强勇敢的女子,而非她这样有残缺的女子。
不去见他,也好。
就当做她真的死在了那万丈悬崖之下,何必徒增烦扰呢。
“再等一阵子吧,听说皇帝陛下要给他赐婚了,等他……等他成亲了,我们就回谷,再也不出来了。”
邵倩狐疑地看着她,半信半疑。
倘若这人的意志真的这么坚定便好了。
以她对姚素素的理解,到时候说不定又有什么新的理由羁绊着她回谷的路。
就像那次帮三皇子解围一般。
明明自己都病得在床上爬不起来了,还心心念念着派人去给三皇子献计。
看来这次,回谷的希望,渺茫哦。
她想到还在家中苦苦等待着的小弟。
倘若不是爹爹不允许,恐怕早就跟着出来了。
琪琪的心思大家都懂,但是却都一致地保持了沉默。
如今看来,是不说破都不行了。
一边是好姐妹,一边是亲弟弟,邵倩顿时一阵头痛。
唉,真不好办呐,看来只能希望琪琪自己想开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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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殿内,一片清冷。
只有后殿中传来刷刷的舞剑声。
大约舞了一个时辰,顾潇才停下来。
接过宫人递过来的毛巾擦过汗,他便坐在廊下边擦着剑边皱眉思索。
以他的年纪,其实按礼,早该出宫建府。
不过父王疼爱他,念他常年在外出战,便恩准他不必急着建府。
自从当年姚素素死后,他一度想要跳下,随之而去。
后来心腹手下一掌劈昏了他,带回了皇宫。
念及父王健在,他不忍让父王白发人送黑发人,所以便渐渐打消了念头。
只是无论是皇宫也好,阴仑山也好,他总能想起与姚素素生活的片断。
他不堪忍受思念的痛苦,便自请去了兵营。
这几年他一直在军中打拼,又参加了大大小小的战役。
这才能以皇子之身,赢得将士们的尊重和信服。
南蛮一战,父王龙心甚悦,散席后,便又问起了他的婚事。
虽然他极力反对,但是耐不住父王苦口婆心的劝说。
“潇儿,朕深知你心中仍未放下当年那位姑娘。但是逝者已矣,想必姚姑娘如此善解人意,蕙质兰心,定然也希望你能过得幸福。朕年岁渐老,只求在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你成家立业,香火传承。儿啊,你就听为父的劝,早点找个姑娘安定下来吧。”
他在殿中跪了一宿,以行动来抗议,皇帝陛下也未能首肯。
只是隔天便下了旨意,说是请各位大臣们携家眷参加庆功宴,顺便共赏佳节,过个团团圆圆的中秋。
大臣们向来都是在朝野上心思活络之人。
皇帝如此动作,自然是有心为三皇子选妃,便个个都将家中贵女带出门来,一争高下。
任凭殿中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皆通。
高矮胖瘦,清纯妩媚,娇艳可人。
顾潇还是没有半点打量的心思。
奈何皇帝震怒,当庭便将兵部尚书之女张雯君赐婚于顾潇。
圣旨一下,一切便归于尘埃。
正是因为如此,顾潇现在才如此烦躁。
皇子成婚,自然不能够再如同以往一般,还住在皇宫里。
于是皇帝特意辞了一座宅子给顾潇,作为三皇子府,只等修缮完毕,便于黄道吉日于此完婚。
顾潇并不想做个不孝子,只能心想着先成婚,然后避开这位新夫人。
反正他并不想和这位新娘子产生任何交集,以后只需在外人面前假装恩爱即可。
九月十八,宜嫁娶,忌丧事。
大清早,唢呐声便从皇子府一路吹吹打打到了尚书府。
司仪仗队敲锣打鼓,声响震天,好不热闹。
老百姓都都无心经营,全部挤在路边看新人。
人群中,顾潇骑着高头大马,一声火红的吉服。
虽然面色冷漠,却更显得丰姿俊雅无双。
邵倩“啪”地关上窗户,转过身。
“别看了别看了,真是太扎眼了。”
姚素素神色黯然,强笑道,“你还是打开吧,不亲眼看见,怎么会死心呢。”
“算了,何必难为自己呢,我们回客栈吧。你也别在这儿给自己添堵了。闹不闹心呢。”
下了二楼,酒楼门口也全部挤着看热闹的客人们。
两人从人群中好不容易才挤了出去。
三皇子成亲果然是大手笔。
一路上还有宫人撒着铜钱。
百姓们顿时疯抢起来。
姚素素戴着黑斗笠,静静地看着顾潇骑着马从自己面前慢慢经过。
这时路边冲出来一个小孩,似乎是想去捡掉在路中央的几个铜板。
在他几乎要撞上马匹的时候,姚素素眼疾手快地冲上去将他拉了回来。
却不料,因为惯性作用,斗笠甩了出去。
她连忙捡起来迅速带上,抬头的时候正对上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睛。
她低下头,慢慢隐退到人群外。
迎亲队伍越走越远,那人很快就转过了头,继续往前走。
姚素素松了一口气。
幸亏自己还多蒙了一层面纱。
看来对方没有认出来自己。
一种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欣喜的感觉,萦绕在心头,她的心莫名地有点堵。
终究还是不停宽慰自己。
算了算了,认不出来才好。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惹上麻烦。
吃过晚饭,两人便准备好路上的干粮水果之类的,然后早早熄灯就寝,打算明天一早就动身回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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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因是大喜之日,府里头便到处都贴满了喜字。
待到宾客散去,顾潇连忙命人将之撕下。
陪同新妇一同进门的侍女虽然心有不悦,但是一来,这并非尚书府,二来,今日毕竟是小姐的大喜之日,也不敢造次,更不敢将这些事情告诉新妇,徒惹伤心。
顾潇进了新房,挥退了丫头仆妇们。
他看了端坐在床头的新妇一眼,便坐在桌前,径自喝着闷酒。
对方终究是无辜受累。
今日他也不得不将话讲开了。
他站起来,慢慢走到床边,扫了一眼搁置一旁的喜秤,并未取用,而是直接用手掀开了新妇的盖头。
对方妆容精致,娇嫩艳丽,低眉垂首,面带红晕。
显然是因为,初为人妻,尚且内敛羞涩,并且满含期待。
“你叫……”
一时之间,顾潇甚至想不起对方的名字来。
“妾身闺名张雯君。”
新娘声音细如蚊蚋。
“其实,有件事你恐怕得知道一下。”
“殿下请吩咐。”
新娘娇羞道。
“今天,本宫不会和你圆房。以后,也不会和你圆房。”
顾潇一字一句道。
于对方而言却如同一个晴天霹雳一般。
“殿下,是妾身有哪里做得不对吗?”
张雯君急忙问道,她努力忍住羞恼与窘迫。
“不是你的错,是…本宫心中已有皇子妃的人选。虽然她已不在人世,但是这个位置,于本宫而言,永远是属于她的。若非父皇的圣旨,本宫是绝不会娶其他女子为妃的。如今跟你说明,只是希望你好自为之,人前,本宫还可以假装和你伉俪情深。但是,人后,你与本宫最好还是相敬如冰。等到合适的时候,本宫自会对外宣布你病逝的事情,放你归家,你意下如何?”
“但是,殿下,您为何要如此?妾身并无意与您说的那位相争。妾身只愿陪伴在殿下身边便足以。殿下,请给妾身一个侍奉您的机会吧。”
张雯君声泪俱下,说话间,便跪在地上抱住了顾潇的衣摆。
顾潇挣开对方的手,离得稍微远了些,眼中的神色更冷了些。
“本宫今天来,只是通知你这件事。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本宫主意已定,你无需如此。天色已晚,你便好好休息吧。”
“殿下——”
张雯君喊着,却只能看着对方大步跨出门槛,渐行渐远。
今日明明是她的大喜之日,她却心如冰窖,寒冷刺骨。
顾潇独坐在亭中,伴着蛙鸣之声,喝着苦酒。
已经四年多了,他还是不能忘怀当年的事情。
若是他当日更加谨慎一点,就能早点发现有人跟踪他们了。
若是早点发现那群人,先下手为强,就不会在后来,被对方逼到那般境地。
若是他们占尽先机,素素就不会掉下山崖。
若是素素没有掉下山崖,他们或许已经成亲生子。
只是可惜,世上哪有那么‘若是’。
他恨恨地将酒瓶往栏杆上一砸。
瓶身炸裂,亭中满是酒香。
明明没有醉,他却已微醺。
恍惚中,他忽然想起白天撞见的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如此熟悉,但是,他却想不起来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