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郁结的回了塑玉居。
白知夏正端碗吃药。
她本不是个娇弱的身子,只是昨儿融雪,天气难免冷了些,白知夏吹了凉风有些发热。
豆蔻回屋几次张嘴都没回出话来,茯苓瞧着着急,轻轻搡了一下,豆蔻才低声道:
“世子去贺姑娘那了,说是人病的厉害,要去瞧瞧。”
白知夏捏蜜饯的手顿住了,最终那颗糖渍金桔也没捏起来。她摆摆手,让撤下去了。
“姑娘……”
豆蔻想劝,白知夏笑了笑:
“不妨事。”
叫人失望的事情多了,仿佛再听见,也没那么难受了。
“这都一个多月了,还是不好,看来真是伤了身子了。”
世子娶侧妃不是小事,但这么久了,不管府里传的如何,但陆晏始终未曾摆宴,更没有请旨入族谱宗蝶,原本让白知夏心里还有些希冀,但如今看来,想必是因为贺笺笺久久不愈的身子,以及热孝改嫁的身份。
都不是好张扬的事情。
白知夏不敢再奢求什么夫妻同心,举案齐眉了,只想着此事解决,能相敬如宾,平安终老就是好的了。
“没事,等世子回来,再禀报此事也无妨。”
药劲儿慢慢上来,白知夏有些困乏,歪头躺下去,茯苓就忙将被子掖好,放下帐子。
白知夏浑浑噩噩的想,只怕此事禀报过去,陆晏要气恼的吧。
毕竟放在心上的人,被人如此揪着不放。或许她该顺应他?把此事含混过去,这个罪名,背也就背了,本就没什么情分,何苦还要招他厌烦?
但……
凭什么?
她凭什么要背这样的冤屈?
白知夏有些晦涩的想。
她不好过,那么谁都别想好过了。作恶的人,即便自己招了报应,可该承受的惩罚,也不能就免了。自始至终,她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人。作为招惹陆晏的下场,这场婚事已然是最大的报应了,她不该再承受其他。
豆蔻第二天再去栖迟馆的时候,就得知陆晏自昨日离开还没回来。
看样子,是在风南巷留宿了。
白知夏一阵恶心。
才吃的粥就吐了,这一吐,把豆蔻和茯苓都吓得不轻,忙去请府医,但来的还只是医女。
豆蔻为这事生了不小的气。
晋王府上下,如今便是奴才仿佛见着世子妃都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因着世子对世子妃的冷待,奴才也都没个奴才的样子了。
豆蔻把医女撵出去了,去外头请了郎中。
事情闹的不小,陆晏傍晚回来的时候,就知道白知夏病了的事了。
霍缨看陆晏神情,嘲讽道:
“病的可真是时候。”
鹿鸣瞥他一眼,陆晏脚步未停,一直到栖迟馆门口时才淡淡道:
“自己去领罚。”
才挨过打,霍缨明知多嘴会挨罚,却还是忍不住多嘴。想贺笺笺都病成那样了,再三再四的求,主子也才去搭了一眼,说了几句话就走了。这两天一夜里,净为着查半年前的事。
他怕贺笺笺吃亏。
庶务又是许多,陆晏处置大半的时候,鹿鸣送茶,小心请示:
“爷,该用膳了。”
陆晏端起茶,只一口。
心空闲的这么一个小小间隙,烦躁就又涌上来了。
想昨日白知夏的婢女来栖迟馆,想昨日晚间见到的那个郎中,问出的话,他大抵知道白知夏派婢女来的意图。
京郊那个小医馆的郎中,半年前接待过贺笺笺。而贺笺笺买的,正是骨酥。
贺笺笺跪在他面前声泪涕下,直言不讳的哭诉着自己爱而不得的郁郁,说着想将骨酥用在他身上的意图,但还没付诸行动,就出了韩墨的事情,让她苦不堪言。
但事情发展到如今,她的种种可疑行径已经可以让人判断。半年前,他拒绝了纳她做侧妃,让她觉着是因为白知夏,所以才要对白知夏下手。
成了,白知夏身败名裂。但即便不成,与韩墨的拉扯,以及塑玉居茶盅里的骨酥也都能叫她有口难辩。
但韩墨提前离开让贺笺笺心里发慌,失了分寸的阻拦,想要从韩墨嘴里问出些什么,才反倒害了自己。
而如今让他烦躁的是,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贺笺笺做了让他最憎恶的事情。
心怀歹毒,满口谎言。
若是旁人,打也好杀也罢,或者至少也该落得白知夏从前那般的下场。但贺笺笺……
贺韫为他而死,他答应过贺韫,要好好照顾贺笺笺。贺笺笺是他背负肩头,不可抛弃的责任。
而即便抛开这些,总还有些晦涩难明的缘由。哪怕那些记忆让他觉着久远陌生,甚至有些疑惑,但终究因为那些,他对贺笺笺,做不到真正的心硬。
而在这场事故中,对于白知夏而言,是一场无妄之灾。
她是最无辜的那个人。
遭人构陷,背负冤屈,甚至承受了他半年之久的淡漠,以及看似无意的惩罚。
新婚夫妻,陆晏不觉着他们会有多深厚的情谊,但他们终究还是夫妻,这让陆晏明白,或许对于白知夏而言,让她受到伤害最深的,是他的态度。
所以如何权衡对他而言,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
“世子妃怎样了。”
“说是昨儿受了寒,有些发热。”
“塑玉居……现下如何。”
陆晏问这话的时候有些艰涩,他自幼生长的晋王府他心里清楚,在他下了世子妃患病须得静养的命令后,白知夏在晋王府的处境就极其不好。
鹿鸣这两日跟着主子,自是知道主子心里想的什么,于是他斟酌着回道:
“左不过,这半年里一直都是这般情形。只是从月余前,爷让世子妃静养后,塑玉居就格外清净。”
清净的那些下人们都几乎不去服侍了。
陆晏攥了攥手里的文书,但上头的字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了。他到底还是起来了,出栖迟馆的时候,又飘起小雪,垂花门正要落锁,守门的见他来了,各个都诧异不已。
塑玉居确实清净的很,才这个时辰,整个院子就黑漆漆的了,甚至院门处都没人看守。
陆晏就这么长驱直入的进了小偏厅,穿过外稍间,立在寝屋门口的屏风外时,正听着里头白知夏低低的询问:
“世子回来了么。”
陆晏心慌了一下,忽然就有些胆怯,不太敢面对白知夏。
屋里点着灯,陆晏隔着屏风依稀能看见白知夏正坐在小几旁,手里拿着本书,病中发髻松散的憔悴,却丝毫也没误了她绝好的容颜。
屋里也忽就静下来了,因为主仆几个,也都看到了屏风上映照的身影。
茯苓手里还端着药,正愣怔着,手里一轻,回头就见白知夏已经蹙着眉,小口小口把药吃了。
豆蔻见状,接过药碗,就拉着茯苓一同出去了。到屏风外时,默不作声的与陆晏见了个礼。
被发现了,更没有扭头就走的道理了。陆晏总算绕过屏风,将那臻首娥眉的女人,看了个仔细。
上一次这样看她,还是在他提出想纳贺笺笺的那晚。
她沉默不语,他看过去的时候,见到了她眼底的难过。
白知夏这时候抬头,就与陆晏的目光撞在一处。四目交视,白知夏几乎是一瞬间就发现了,他今日的眼光,没有那么冷漠。
这间寝屋,原本也属于他,但时至今日,他已经半年多未曾涉足过。
倒真是件讽刺的事。
白知夏病的不重,汤药下去没多大会儿,汗就发上来了。她没在小几上找见帕子,待要去找,一块帕子忽就递在眼前。她看了眼陆晏,不大习惯,想了想还是接过去了:
“多谢。”
她擦了擦汗,夫妻共处一室,倒叫她觉着不大自在,虽然这是她盼了半年多的事情,但想起他昨夜未回,或许是宿在风南巷,就觉着恶心的很。
陆晏见她低头不做声,就在小几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了。另一支一直在袖子里隐着的手伸出来,里头还捏着一沓文书。
他就坐在她旁边看起来。
人发热的时候难免觉着干渴,方才那一碗药也让她嘴里发苦,白知夏正要撑着酸软的身子去倒水,就听指尖叩在小几上轻微的声响,转头看过去,小几上正摆着一盏冒着热气的水。
白知夏蹙眉,陆晏今夜殷勤的有些反常。
她慢慢喝了几口水,顺眼看陆晏,见他对着膝头的文书不知在想什么,食指在文书上描画着,她转回眼,瞥了瞥身后的妆奁。
陆晏眼前一暗,他顺手接过就在文书上做了批注,等写完了才发现,竟是画眉用的石黛。原本就剩了小半截,他写了不少字,这会儿已经快秃了。
“我明日,买支新的给你。”
白知夏没应声,身子朝烛台那边倾斜着,正在看书。
“既病着,早些歇着吧,书多早晚都能看。”
陆晏劝她,但夫妻间早已习惯漠然,忽然这样反倒显得格格不入,仿佛谁都不习惯。
白知夏直了直身子,也不知这话到底听进去没。
幸好,正这时候,外头鹿鸣的声音低低的传进来。
“爷还没吃晚膳呢。”
没人理他,他又道:
“爷这两日忙的脚不沾尘,昨儿还出了一趟城,傍晚才回来,那堆积如山的公务,也就喝了一口茶。”
白知夏愣怔着,陆晏昨日出城了?
陆晏看白知夏神情,就知道她误会了些什么。
“我昨日,在京郊见了位郎中。”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白知夏忽就觉着浑身战栗,顿时血往上涌。
她看向陆晏,陆晏却已起身出去了。
所以陆晏今夜的反常是有原因的,他知道真相了。
白知夏忽然觉着心跳的很慌,她攥着衣襟,心酸的感觉逃窜般的蔓延,让她想哭。
外稍间里,陆晏忽然咳嗽了两声:
“请宋先生来。”
鹿鸣应声去了,豆蔻看陆晏:
“爷,要备些什么吃食?”
“不必忙了,你们进去伺候世子妃先歇下吧。”
豆蔻与茯苓进屋服侍白知夏,但白知夏心潮翻涌,原本服了药稍稍有些的困倦也清扫一空,哪怕躺在床上,帐子也垂下了,还是睁着一双眼睛,分不清真假的胡思乱想。
宋先生来了,外稍间就有低低的说话声传进屋来。
“从脉象看,世子并无大碍,许是近来劳累,多歇歇就好了。”
“多谢宋先生费心。”
“不敢,不敢,本就是小人分内之事。”
宋先生要走的时候,陆晏忽问道:
“先生到王府几何了?”
“哎呦,细算起来,小人在西边域时就在军中效命,得王爷垂青,回京也准许小人跟随。”
“嗯,也有快十年了。”
宋先生笑了笑,笑容里还有几分浅浅的得意。
这王府上下,他也算是个得脸的人。
“我很敬重先生,这么多年为王府辛劳。但有一件事,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想要请教先生。”
“世子这话折煞了,世子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就是了。”
陆晏嘴角忽带出些微笑意,只是很冷:
“我很想知道,先生不为世子妃看诊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