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答案让白知夏意外,但又仿佛没多少意外。能让向来守规矩的陆晏放弃规矩的,这世上大抵只有贺笺笺一人了。
那股子苦涩在心里蔓延,白知夏勉强维持着笑容:
“那就先走吧。”
但哪怕她掩饰的再好,马车上也还是几次三番出神。
这种心思空旷的感觉对于白知夏来说,才是最好的状况。有很多心思她是不敢有,也不敢去想的。因为想起来就会后悔,就会难过的喘不过气。
如果她早知陆晏心有所属,那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去招惹的。
直到远远听见热闹声响,她才恍然回神,堆起笑容。
“妹妹可来了!老爷和太太,还有大爷跟二爷一清早就催促着让来门口迎你!”
马车才停稳,茯苓掀开帘子,姚氏就欢喜的迎过来。年轻妇人有着南边姑娘的水润,也有着几分成熟的韵味,这是怀恩公府的世子白崇的夫人,也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只是根基不在盛京。
姚氏笑容诚挚,白知夏出嫁前,姑嫂相伴了几年,性情相投,情意匪浅。白知夏见了姚氏,原本还有些僵硬的笑容,登时就柔软了。
茯苓悄悄叹气,这半年来,白知夏只有回娘家的时候才会真的高兴。
怀恩公府还是从前的老宅邸,虽说空闲了一二十年,但这几年四下修缮,如今已还复辉煌。这会儿门庭若市,宾客往来,姚氏迎了白知夏,姑嫂两个就径直往后院去。
怀恩公夫人范氏这会儿在宁远堂受礼待客,门口几个丫头伸着脖子,远远见姚氏打先走来,忙不迭就欢喜的往里传话:
“来了来了!大姑娘回来了!”
白知夏脚步加快,等进了宁远堂,隔着玻璃屏风就见着主位上的母亲已站起身子,她忙就进去,恭恭敬敬的给范氏磕头。
范氏伸手,几个丫头簇拥着白知夏送上去,范氏就把女儿的手紧紧攥住了。
几位来贺寿的女眷瞧着,都凑趣儿的出去逛了,范氏等屋里没了外人,顿时蹙眉:
“怎比上回回来又清减许多?”
上回还是十来日前,白崇病了,白知夏回来探望,回程路上狂风骤雨,被贺笺笺拦住马车的那天。
白知夏还没回话,范氏忽眼瞳晶亮的往她肚子上扫了扫:
“是不是……”
“阿娘。”
白知夏羞红了脸垂下头,心里却难受的很。
她怎么可能有孩子?
范氏瞧不见她低头的神情,只笑道:
“娘两个,有什么害羞的。姑爷呢?”
鹿鸣心里一咯噔,偷觑白知夏。白知夏神色如常:
“庶务繁忙,迟来会儿,阿娘别见怪。”
“不怪,有的忙就好。”
白家人想忙这样的庶务都还没有。范氏攥着白知夏的手,还是觉着她比十来天前回来那趟瘦了许多,不禁担忧:
“姑爷待你好么?”
“自然是好的。父王与母妃对我也诸多关怀,阿娘放心吧。”
作为陆晏贴身使唤的人,鹿鸣自然知道世子夫妻究竟如何。且晋王府上,晋王也是繁忙的很,从不过问后宅的事,至于晋王妃,连世子都时常嫌恶,何况是白知夏这个儿媳妇,待她冷淡的很。
不过晋王妃待谁都冷淡。
世子妃撒谎了。
又有宾客到,母女间的叙话不得不中断。白知夏与姚氏一同招待宾客,因晋王府是朝中少有的实权派,地位又尊崇,偏晋王父子又是不讲情面的人,叫人想恭维都没有门路,今日白知夏在,那些女眷们自然不肯放过机会。
鹿鸣冷眼旁观,白知夏应对自如,既叫人觉着亲切,也没失了分寸,让人钻了空子。
将要午时的时候,白崇派人过来,请白知夏过去。
白知夏不知什么事,随人一路就去了白崇的书房,才踏进院子,就瞧见那几株竹子掩映下的窗口,站着神情肃冷的青年。
他着一身藏青色绣祥云暗纹的衣裳,束着玉扣腰带,禁步上绣的纹路都刚毅的很,那张脸上,分明是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却偏偏透着凉薄,连微抿的嘴唇都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冷漠。
论身姿样貌,陆晏绝对是无可挑剔的。早在九年前,少年郎便已展露出了这等天人之姿。
或许,她也有为色所惑的缘由。
白知夏自嘲。
他向来是警觉的,但如今白知夏进了院子站在窗外,他还在一味出神,这显然是反常的。微微蹙起的眉头显露他是被什么困扰住了,联想今日他是为什么来迟了,想来贺笺笺今天的病并不浅啊。
白知夏轻咳一声,陆晏顿时回神,抬眼见窗外竹子旁站着的女人,清清冷冷,眉眼舒润。
陆晏有些恍惚。
他也曾在这个地方见过她,那时候的她,带着少女的羞涩,语调是轻快的,笑容是灵动的。
但仿佛是极其久远之前,久远的让他都快要忘记了。可细论起来,还不到一年的光景。
白知夏衣衫单薄。
因是忽然被从暖堂叫来的,并没披斗篷。交握在身前垂着的双手,露出的腕子上,带着一枚玉镯,但也并没将伤痕遮掩的很好。
陆晏眉头陡然蹙起。
白知夏看他神情,自嘲的抿了抿嘴角。
是了,他最厌恶的,就是她携恩以报,不然哪来如今这场困扰二人的婚事呢。
“世子要喝茶么?”
白知夏进了书房,白崇的书房是一直备着热茶的,尤其是今天这样的日子,总有喜欢清净的贵客,需要到书房来招待。
譬如陆晏。
书房还有白崇的小厮在,有些事白知夏并不想让白家人知道,为她担心,所以只得假做热络的招呼陆晏。
陆晏垂眼,掩盖不喜。
他很不喜欢白知夏粉饰太平的样子。
那样的做作,那样的心机。
白知夏舀了一盏茶送到陆晏手边,陆晏顿了顿,终究还是接过去了。但旋即神情越发的冷了。
白知夏知道为什么,就那么一个小小的茶盏,她递去,他接走,无意触碰到的手指,冰凉的触感让他不喜罢了。
毕竟厌恶一个人,也一定厌恶与她的接触。
无意间的行径,在陆晏心里只怕又解读为有心引.诱了。
白知夏有点冷,自己也舀了一盏热茶捧在手里。夫妻相顾无言,倒拿喝茶做了掩护。一直等这盏茶慢慢喝完了,门外总算传来脚步声。
“失礼失礼。”
白崇笑着进来,脚步极快,带着一股外头的寒意。
“怎么没穿斗篷?”
白崇一眼看见妹妹衣衫的单薄,顿时责怪,叫小厮去取手炉。
“多会儿的天,就能用上手炉了。”
白知夏笑话,白崇握了握她肩膀,心疼的很:
“瞧瞧,浑身都是冷的。”
他将窗子关上,小厮拿了手炉来,白崇瞥一眼,陆晏的斗篷在椅背上放着,顺手就拿过来,给白知夏披上了。
白知夏想要阻止都没来得及,身上顿时暖和起来,她若再脱下,难免叫白崇怀疑,于是她笑了笑,垂眼不去看陆晏。
“我有事要与白兄说。”
陆晏的声音沉如玉石,白知夏恍然一下,有些担忧,但白崇投来一道叫人安心的眼神,白知夏才拢了拢斗篷出去了。
才出院子,想了想,还是吩咐鹿鸣:
“叫人回去,给世子再取一件斗篷来。”
她穿过了,他想来是不愿意再穿的了。
心里是难受的,脸上却还是如常的浅笑,往今日宴客的暖堂而去。
书房里,白知夏离开后,白崇也将小厮打发下去,给陆晏添茶。
“皇上命黄雀卫查的事,是真的么。”
“皇上命黄雀卫来查此事了?”
白崇惊诧,但又很快释然:
“无妨,假的终究真不了。”
他笑笑:
“多谢世子关怀。”
陆晏看他神情坦荡,也不再多问了。
白崇是知道一些陆晏的性情的。从战场下来的人,心是硬的,嘴是直的。他的关怀在白崇心里归结于爱屋及乌,至于他问的事情,虽然隐秘,但以晋王府在大炎的威势,这点事想知道还是不难的。
今上继位,那是经历了血雨腥风的。四年前的朝堂动荡,抄家灭族了不知多少官宦世家府第,如今为人提起,还都觉着寒浸浸的。
那时候晋王府还在西边域镇守,怀恩公府也在西南老家,算起来都与这场混乱无联,但偏偏的,忽然有人密报,说当初怀恩公府曾与逆贼庆王有过往来。
这在白崇看来,简直是无稽之谈。
但他还是将白家上下自查仔细。自觉毫无遗漏,才会如此坦荡。
怀恩公府的这场寿宴,无疑是办的极为热闹的。其中有一半原因,也是因着与晋王府姻亲的关系。
白知夏与陆晏离开时已是黄昏,白崇夫妻一直将他们送出大门。一路上白知夏都能从偶然荡起的窗帘看见外头骑马的陆晏,她几次收回目光,却又几次不觉的望过去。
哪怕离的这样近,可总还是叫她觉着,遥不可及,冷彻心骨。
回到王府,夫妻还需一同往澄霁堂给晋王妃请安。
一路上一前一后,无人说话,走到半路就遇上了霍缨。霍缨见白知夏跟在陆晏后头,就觉着心气不顺。他不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看不得白知夏得意。
至少在他看来,陆晏今日没有陪在贺笺笺身旁,而是与白知夏一同去怀恩公府给范夫人贺寿,这就是让白知夏得意的事。
于是他当着白知夏的面,便与陆晏禀报道:
“爷交代属下查的事,已经有结果了。那日韩墨自出军营,直到进塑玉居,一路未曾遇见任何人。”
“你撒谎。”
陆晏尚未反应,身后就传来白知夏冷沉的声音。
一行人顿时停下,陆晏回头,在夜色里看向那道瘦弱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