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此事惊动晋王妃,陆晏想着,白知夏大抵也知道了。
霍缨这时又追了句:
“大抵是为贺笺笺打抱不平,爷清楚的,她是个心思浅白的人。”
陆晏没有多言,回想昨日大雨中,他一眼望去,白知夏惊愕的神情。
她被算计了,但又能如何?害别人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报应么。
霍缨见陆晏右手拇慢慢指摩挲着食指上佩着的那枚镔铁戒指,就知道他又在想着心事,便悄悄退下了。
豆蔻出去一趟,回来就听说了澄霁堂的事。
晋王妃与世子为了贺笺笺,闹的母子不欢而散。
豆蔻忧虑的回到塑玉居,将今日查到的消息细细禀报:
“那郎中不肯说,奴婢使了银子,想要瞧瞧脉案,谁知就那么巧,前几日医馆后头走水,火势倒不大,却偏偏烧了许多脉案。”
白知夏嘲讽的抿了抿嘴角。
有恃无恐,不怕人怀疑,只怕被人拿住证据。
但她怕什么呢,陆晏偏袒她,根本不在乎什么证据。
豆蔻还在回禀:
“奴婢又寻了几家医馆相询,贺氏身子一向健壮,这胎也怀的稳固,郎中说这般境况,该是服了药物。”
“世子呢?”
白知夏忽然问了一句,茯苓怔了怔忙回:
“世子爷在栖迟馆。”
禀完就已拿出斗篷,豆蔻也拿了伞。
“我自己去。”
二人张了张口,最终没有言语。
黄昏时分,雨势虽已见小,可天也早已黑沉。白知夏撑着伞走在寥落的小路上,栖迟馆在前院极为偏僻的地方,听说是因为陆晏喜欢清净。
“谁?”
还没靠近,就听有人质问,声音冰冷,白知夏顿住脚步,但没瞧见人影,她四下望了望,才用浓重的鼻音小心回道:
“我。我来见世子。”
再没了声响,白知夏才到院门口,正要拍门,大门却缓缓打开了。
白知夏看着门里站着的人,那人沉着脸,朝她点了点头。
是陆晏的心腹霍缨。
“世子妃。”
“世子呢。”
“爷正忙着,叫我来知会……”
“不会打搅世子多久。”
霍缨默了默,院子里已远远传来几声破空之音。
陆晏在练刀。
霍缨让了路,白知夏就进了院子。
不过半年光景,倒觉着恍若隔世。
那棵梧桐还是那棵梧桐,而她却好像不再是半年前的她了。
陆晏在院子里练刀,栖迟馆的院子是从来不点灯的,白知夏只能恍惚看到勇武有力的身影,一把寒光凛冽的长刀,在黑沉沉的细雨里带出浅浅的破空声。
他着单薄的衣衫,能看出身形的健壮,甚至动作之间若隐若现,颈下的美人骨。
毕竟,他们也曾是最亲密无间的人。只是这份亲密,如今已叫人生疏了。乃至于如今看到,白知夏还会觉着胸口发闷,面上发热。
曾经每每见到他的欢喜,隐隐在复苏。
单只这样一个男人,哪个女人见了不心动?
她没有打搅陆晏,只是试图将眼前这道身影,与记忆中的少年郎进行重叠,可终究是无数次的失败。
他再也不是当年扣着她脚踝的少年郎了。
陆晏早见着人进来了,她不出声,他也没停,一直等到一刻多钟后,他才收势。
霍缨递上棉帕子,这样冷的天,陆晏出了一身的汗。
他接过随意擦着,转身回屋。白知夏看他迈过门槛,也缓缓随上。
屋里点着灯,乍然光亮,白知夏眯了眯眼睛,等适应后,看到陆晏正在喝水。
他连喝水的样子都带着力量。
“什么事。”
陆晏头也没回,白知夏看着他:
“来请世子,给我一些公平。”
陆晏看着手里的茶盏,白知夏没等到他的回应,自顾道:
“世子认定我有罪,来判定我有罪。世子为什么不能尝试着相信我是无辜的,再来查验这些事情呢?”
“公平?”
陆晏看她:
“世子妃的公平,难道不是一报还一报。”
白知夏愣住了,这句话让她听出了很多意思。而最首要的,他是清楚这件事她的无辜,却依然任之由之,让她背负这个罪名,甚至因此遭受惩罚。
这个认知让白知夏来之前做好的一切设想都轰然倒塌,她脸色急遽的苍白下去,泄露情绪。
陆晏在昏暗中,视线比白知夏好的多,他清晰看到白知夏脸色的变化,知道她这是听明白了。
放下茶盏,随意抹去嘴角水渍。他没有多少空闲时间,更不是个在这种事情上有耐性的人,见她不说话,从桌上抄起邸报就要离开。身影匆匆,从白知夏身边带过一阵冷风,白知夏立刻抬头:
“如果我能证明半年前的事,根本非我所为呢?”
陆晏也顿住脚步。
他们之间,一切都起源于半年前的那件事。
这半年来白知夏假做没有发生过那件事,在王府和白家都一切如常,这让他心里很不痛快。
犯了错儿的人,为什么没有一点觉悟?
而白知夏试图缓和夫妻关系的种种举动,在他看来更是不堪的心机。
从根儿上坏了的东西,再使多少法子,都救不活的。
白知夏半年来总算提起那件事,陆晏忍不住冷笑了一下:
“世子妃预备如何自证清白?”
白知夏还没从冲击痛苦中缓和过来,她强忍着心里搅缠的疼痛:
“这半年里,我的所作所为,想必瞒不住世子。”
她查遍了所有她怀疑,以及任何有可能做那件事的人,甚至连晋王妃都查过了。
“我查过很多,但都没有结果。只除了韩墨。”
陆晏眼神锐利如刀的在她提到韩墨的一瞬间逼视过来:
“世子妃这是预备让一个死人来替你开罪了?”
半年前的事,从头到尾,没有外面的人进去过。茶是她的婢女烹的,她的婢女送上的,而水和茶叶都没有问题,若不是白知夏,就是白知夏的婢女,这又有什么分别?
陆晏不是没有查过。
正因为查的极其仔细,才对白知夏越发失望厌恶。
“世子,如果骨酥,一直都藏在韩墨的嘴唇上呢?”
只有韩墨那一盏茶里,有骨酥。如果是在韩墨的嘴唇上,那么他在喝茶的时候,嘴唇沾染茶水,嘴唇上的药是会晕染进茶水中,再由他喝下去的。
不是没有可能,但为什么?
韩墨算计自己,算计贺笺笺,为了嫁祸白知夏?
“或许,他本不知情。”
白知夏垂下眼。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怀疑过贺笺笺和韩墨。毕竟在她看来,这件事受伤害最大的,是贺笺笺,其次是韩墨,然后才是自己。但当所有的路都被她查过不通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或许她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陆晏收回目光,白知夏也没了话。
斗篷下,她右手紧紧攥着左手腕子,那上面缠着一根半旧的青色发带。往日能给她带来力量的发带,今日却愈发让她瑟瑟发抖。
陆晏的声音冷淡极了:
“我知道了。”
白知夏也知道,她该离开了。
“去查。”
白知夏走后,陆晏交代一直站在门边的霍缨。霍缨怔忪了一下,蹙眉道:
“爷,您真信她的话?”
陆晏坐到书案后,展开邸报。
自从晋王府从西边域撤离后,这两三年,西泠越发不安分了。
“我只要真相。”
霍缨满心不服,嘴里嘀咕:
“呵,世家养出来的姑娘,就没几个心思澄澈的,哪像贺笺笺……”
他嘀咕着出去了,陆晏也早已投入军情之中。只有离开栖迟馆的白知夏,脚步越发虚软踉跄。
她太意外了,她太……难过了。
她有证据,她没有踏下马车的最大证据,就是她浑身上下的干净。那么大的雨,哪怕伞打的密实,裙摆总会湿。但很显然,陆晏也早就发现了,但因为贺笺笺的所作所为,让他选择顺应。
是因为他口中的一报还一报?还是因为……偏爱?
毕竟那个孩子只要存留于世,他与贺笺笺,就再无可能。
白知夏狠狠攥住左手腕子,攥的自己生疼,攥的左手冰凉麻木。
就像她的心。
前头两个婆子撑着伞行色匆匆,但声音却在静谧的路上清晰传来。
“哎,世子爷与贺姑娘,那真是天造一对,可惜出了那档子事儿……”
“嘘!别混说了,娘娘交代过,不许提那件事!”
那婆子惶恐的喏喏几声,还是忍不住啧啧道:
“不过啊,到底有心,我听说世子爷怕贺姑娘触景心伤,特地在外头置了好大一个宅子,贺姑娘明日就搬过去了。世子爷往后会不会就少在王府了?”
冷。
白知夏觉着盛京的秋夜,怎么就这样冷呢?
十月初二,是怀恩公夫人的寿辰。
白知夏一早起来装扮,母亲寿宴是白家的大事,她做女儿的,自然当早早回去,承欢膝下才是。连日身子的不爽利及心情的不佳,早在前日开始,白知夏就着意调理,早起瞧着容色尚算如常,她才松了口气。
昨日也早早让豆蔻禀报过晋王妃,晋王妃也已备好贺礼,亲家之间人情往来的事,晋王府自然不会失礼。就连陆晏,也在昨夜带过话来,会同她一齐过去。
这让白知夏连日沉重的心,也算稍稍松泛了些。
她总怕自己露出马脚,更怕陆晏对她的冷漠让家里人知晓她的境况,为她忧心。
当初这场婚事,虽瞧着门当户对,王府世子配公府嫡女。但谁都知道,陆家虽非皇亲,但是祖上从龙之功封的异姓王爵位,而能延续下来,是靠着陆家一代代的忠诚勇武。直到如今,陆家在大炎也是炙手可热的门第。
若说五十年前,白家也能与陆家一较高下。但随着朝堂更迭,白家渐渐行走边缘,更在白知夏的曾祖母过世,白家回乡丁忧的那几年后,朝堂上彻底没了白家的踪迹。
如今怀恩公府只靠着一个爵位撑着门庭。
三年前选择回京,也是为着再搏一把。
所以当初她提出想与陆晏结亲的心思时,怀恩公二话不说就与晋王透露了。这在怀恩公白远看来,是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全了女儿心思,也能帮衬白家。
也确实,从赐婚旨意下达后,白家在京的路好走了许多,上个月白知夏的二哥白钰,也定下了不错的亲事。
时隔多日,白知夏走出塑玉居,看着明媚阳光,倒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但走到偏门时,就看见等在马车边的,只有鹿鸣,以及捧着寿礼的随从。
白知夏的心突突的就沉下去了。
“世子呢?”
鹿鸣赔笑:
“爷有事,出门了。说让世子妃先行一步,爷他会自行去怀恩公府,必不会误了给怀恩公夫人贺寿。”
“出什么事了?”
鹿鸣笑容僵硬了些,小心翼翼看了眼白知夏,不自觉的低了些声音:
“是,是贺姑娘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