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手打牛肉丸 抱一下吧

宋家好食还要开门营业,也没有那么大地方可供宰牛。于是便定好了把两头牛牵到宋家右边院落去杀。

那地方有猪圈也有各式各样杀猪的器具,最是方便。今天又派上了新用场——宰牛。杀鸡鸭杀猪羊都没什么稀奇,但杀牛却是难得,而且还是专供食用的肉牛。周遭得闲来看热闹的街坊四邻不胜枚举,把右边院落围了个水泄不通,都快挤到往左边院落的门口去了。

这两头肉牛都有几百斤重,体躯极其丰满,身上的黄色牛毛深浅不一,体格高大,筋腱明显,身上甚至没有任何伤痕。断不是那些常年在农田里劳作的耕牛能比的。

宋墨玉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等她醒来时依稀听见不远处传来喝彩声,断断续续地传到耳朵里,叫人想睡个回笼觉也不能。她索性腾地一下坐起,闭着眼揉了揉眉心。

这一坐一揉倒叫她想起许多事来,原本放空的大脑里一桩桩一件件事纷至沓来。昨天是她生辰,昨天夜里她好像突然多了个对象,且这对象还是什么镜州陈家的小儿子。

“一定是在做梦。”宋墨玉穿戴好衣裳走出门去,却见房间门门口不知是谁架了一张凳子,上面放着一个空脸盆,里头还有一块冒着热气的毛巾。不知道是估算着她醒来的时间门,还是隔不多时便过来换一块。

宋墨玉把毛巾旁边的字条拿了起来:厨房灶上放着早饭,醒来记得去吃。

虽无落款,但那字体大开大合,笔势豪纵,不是陈司悬的又是谁的。

她将那毛巾抖开敷在脸上,只感觉热气蒸腾间门,毛孔都打开了,人顿时舒服不少。

待走到厨房后,宋墨玉只见灶上温热着一碗鸡蛋羹,并一份南瓜小米粥。

另又有一张字条:做的自然不如你做的好吃,尚可入口。吃后若困乏便再睡一会,待牛肉分宰出来我自来唤你。

好家伙,这待遇!又是送毛巾又是送早饭的,甚至还配备叫醒服务,早知道有对象这么爽她早该答应了。作为一个妥妥的实用主义,宋墨玉一边喝粥一边想。

南瓜小米粥本没什么难度,是个人随便学学都会熬煮,但好不好喝就很看功夫了。

宋墨玉吃得出来这南瓜粥是用心熬过的,时辰火候都仔细得很,连南瓜都是大清早去买的新鲜的,味道自然不错。

她下意识朝右边院子看了眼,人头攒动,透着那窄窄的墙上窗格,她根本看不到陈司悬在哪。宋墨玉本想靠近些看,最终还是没动。

罢了。若叫他知道她醒来便想去见他,只怕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宋墨玉慢悠悠吃了个饱,也不急着去右边院子,反而去书房里坐了会。

书房桌上放着一大叠厚厚的纸,上面大部分都是宋墨玉和陈司悬的笔迹,还有些是纪嫣的。

一应内容都是全牛宴的现场布置、活动策划、应急预案、摊位座次安排、人员分工等。在最短的时间门内,制定得尽量周全。光是应急预案,宋墨玉便写了两大页,主要是针对可能出现的下雨的情况。若是下雨,露天的布置只怕都不能成行了,只盼天公作美。又有几样是拍卖会的筹备方案,这倒反而简单了,钦差大人还有匡大人他们可能会去全牛宴,但却不会去这什么拍卖会,自然就少了许多规矩和讲究。

为了筹备这些,人力物力财力不知花费几何,但是一想到后面的收益,宋墨玉又觉得都是值得的。这世上的事,没有付出便没有回报,甚至总还要承担不小的风险。

宋墨玉提笔在纸上画了几处,按说今日,她订的那批东西应当也要运过来了。

此时云鹤镇往西十里地的一间门瓷窑里,一批瓦罐还有一批白瓷坛相继整箱运出。瓦罐和白瓷坛的规格都分为大中小种。

瓦罐粗陋但是便宜,罐身上凸起着宋家好食几个大字。白瓷胎体细腻却造价昂贵,坛身上绘制着兰草梅竹等简易图纹,又在角落里有着宋家好食四字的红色印记,宛若一方小小的印章印在上头。

陈平亲自看着这些瓦罐瓷坛装箱,箱子里四角都用稻草塞得满满当当,确保这些用具可以平安抵达。

陈平朝主事的人笑道:“这批货我们掌柜要得急,劳烦您了,尾款待日后我必定亲来奉上。日后总还不免继续劳烦。”

“客气客气了。”瓷窑的主事人扬手,又去嘱咐了送货的伙计几句。

等陈平随着骡车走远,主事的儿子凑上来:“爹,咱家可没有给人赊过账的先例。以前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他们宋家好食这几个月不知道挣了多少钱,又有那么多牛难道连这笔钱都拿不出来。”

事实上宋墨玉确实把大笔银子都投了进去,眼下账上的钱只够维持宋家好食还有宋家百味鸡买食材的开销。若不是实在为难,也不会舔着脸立字据赊账。

“你小子就是糊涂短视。全牛宴以后,宋掌柜的酱料不愁卖,我们的单子也不会愁了。”主事看着日光透过云层,脸上露出笑来。今年应当是个丰盈的好年。

书房门被人敲响。

宋墨玉光听脚步声就知道谁了,她故意没说话。

半晌,书房门被人推开,陈司悬站在门口幽幽地看着她:“为什么不理我?”

宋墨玉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哪有。我只是不说话装高手。你既来找我了,肉应当都分好了吧,走吧,去酱料坊。”她走到门口,想绕开陈司悬出去。

陈司悬不仅不让反而往她跟前挪了一步,直直地挡在她身前。

宋墨玉不得不抬头看着他,一边看一边想,怎么平日里没发觉这家伙长得这般高大。站在这门口简直把出口挡得死死的。她要硬闯就和往他怀里撞没什么区别。

陈司悬也不说话,就是看着她。一双桃花眼温柔沉静,嘴角又有些略带戏谑的笑。

“我说你……”宋墨玉正想骂他,却听这人突然来了句。

“抱一下吧。”这语调平和得好像在说吃饭喝水一样,却莫名带了一丝缱绻。

“你是疯了吗?”宋墨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这可不是黑灯瞎火,也不是在外头。且不说隔壁院子还有多少看热闹的人呢,若是有谁一是兴起跑过来撞上那还得了。宋墨玉暗想。

“我要走了。你走不走。”宋墨玉不想理他,自然不会承认是她不好意思。她本就是喜欢贴贴的人,喜欢抱着娘亲的胳膊,喜欢挽着如霜,但和陈司悬的拥抱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她仿佛还能感受到昨天晚上两人相拥时,那种热烈与满足感。

“我不走。”陈司悬嘴上故意这么说,却还是给宋墨玉让开了一个出口。

逗一逗心爱的人总是让人高兴的,但他也不想把人惹毛了:“算了走吧,逗你玩的,我刚才杀了牛,身上都是血腥味,你还是离我远些。”

没想到陈司悬这一说,宋墨玉却忽然出手拉住了他的胳膊,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把他拉进了书房。

书房的门复又关上了。

门内的阴影中,两人紧紧抱着,宋墨玉将头贴在陈司悬的胸膛处,她低声道:“现在行了?”

陈司悬先是怔愣,随后低笑声传来,他微微闭上眼睛:“嗯。”

拥抱着她,陈司悬才感觉昨天的事有几分真实。她接受了他的爱意,接受了他的身份,接受了他的隐瞒。真好。

没过一会,院子里传来宋飞鸿刺拉拉的声音:“阿玉!小陈!人呢?!走不走啊?!肉都装好了,可以用骡车拖过去了。快点啊。”

片刻后宋墨玉从书房里出来,只剩下耳朵还有些微红,她不忘关上门:“爹,我在这,刚才写了会字没听到您喊。”

她解释了两句,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宋飞鸿在厨房门口正喝水,并没觉出什么异样:“阿玉你看到小陈了没,这兔崽子跑哪去了。”

宋墨玉战术性摇头:“不知道,没见过,可能上哪疯去了。”

“你今天睡着没看见,我在旁边指挥,他亲自上手解牛分肉,那刀法叫一个利落。这就是名师出高徒,张屠户他们几个都看呆了!哈哈哈哈。”宋飞鸿放下水碗大声夸道,“我这个徒弟没招错,脑子灵活学东西就是快。手脚还麻利,从来不躲懒,说不定他现在去饭馆那边去了,我们也赶紧过去吧。”

“好。”宋墨玉笑。

陈司悬就在书房门内听着,也忍不住笑了。之前杀牛的时候师父站在旁边板着脸,没夸过两句。陈司悬还以为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没想到师父对他这么满意。

牛肉一半送进宋家好食,一半送到了酱料坊。

唐惠惠和罗芷负责用卤水卤制牛腱子、牛蹄筋,宋墨玉则在酱料坊专心做香菇牛肉酱。

当然宋墨玉去做酱料前,先跟唐惠惠她俩交待了一下注意事项:“卤水反正是现成的,牛肉你们以前没做过也不用觉得有什么难的。牛腱子要焯水撇去血沫,记得是冷水下锅,放几片姜去腥。在卤水里煮半个时辰后捞出来刷一层薄薄的蜂蜜,让蜂蜜的香气渗透到肉里再放到卤水里继续煮。卤好以后热的时候千万不要切开,不然会碎成渣渣,放凉后继续用卤水泡着,找阴凉地方放置。”

唐惠惠和罗芷一个用脑子记,一个用纸笔记,都点点头说记下了,让宋墨玉放心去酱料坊。

酱料坊。

“师父。”霍德福正在酱料坊里头的厨房切香菇丁,见宋墨玉进来后连忙放下菜刀喊人。

对于手艺人来说,吃饭的手艺大多数人都是一代代传下去,传给外人总有诸多顾忌。这其中学徒和师傅,徒弟和师父之间门的亲疏又有很大不同。他们行当里头的规矩,一声师父大过天。

一声师父叫出来,从此两人便不止是师徒,更是亲人。霍德福并不介意他一个四十多岁的人拜了一个十多岁的小娘子为师,心里反倒还感激宋墨玉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霍德福所求的从来不是大富大贵,他只在意厨艺的钻研,只在意有更多的人爱吃他的做的菜。

“霍叔,你不用叫我师父,你跟我爹娘他们一样叫我阿玉或者墨玉就好了。”宋墨玉听着怪别扭的。

“阿玉师父。”霍德福道。

“……”宋墨玉无奈,“也行吧。”她心里暗想,这称呼跟《中华小当家》里头的阿贝师傅似的。

“刚才送过来的牛里脊都已经用冷水泡着了,过不多时去掉血水就能用。”霍德福指着几个大盆说道,“蒜末也切好了,香菇丁还差一些便能切完。”

霍德福知道宋墨玉让他今天来酱料坊帮忙以后,昨天晚上参加完生日宴回去都没怎么睡着,今天天不亮就来了这里备菜,眼下依旧神采奕奕,只等着宋墨玉教他做香菇牛肉酱。

“好,这个不急。这边先不用你忙了。”宋墨玉扫了那些食材一眼,霍德福这样的大厨做事就是妥帖,不仅把食材处理好了,甚至连桌面都整得干干净净。

霍德福以为宋墨玉用不上他了,不想教他香菇牛肉酱,心里莫名有两分失落。但这两分失落也很快消失不见。他明白,徒弟要想在师父这学到真本事,须得有积年的等待。

宋墨玉已经教了他椰子鸡、猪肚鸡、口水鸡等众多鸡肉的做法,他该知足的。

霍德福擦了擦手,又把菜刀也擦干净了:“那我……”他准备先出去了。

却见宋墨玉抬腿走到空旷处,声音传来:“霍叔,后天的全牛宴还有一样东西必不可少,不比这牛肉酱差。不过我的力气要想把这东西做好还是有些勉强,要麻烦霍叔了。”

宋墨玉对于自己没有办法做到十全十美的事,从不托大。

霍德福先是一惊,又是一喜:“您说。”

“这个。”宋墨玉从柜子里拿了两把手臂粗的铁锤出来。她虽说一直在找机会锻炼身体,身体素质按理说也算增强不少,但是手举着这两把铁锤没一会就累了。

“这个,等下用来捶打牛肉。”宋墨玉把铁锤往霍德福的方向一送。

霍德福下意识接过,手里顿时一沉,他面色茫然:“捶打牛肉?”

“对。牛肉酱不难,无非是一些调料搭配的事。我先教你做手打牛肉丸。”宋墨玉把另一个盆里整块的牛腿肉取了出来,“做手打牛肉丸就是要用牛腿肉,因为这块肉比较嫩,弹性也好。这牛肉丸才能做出来弹滑的口感。”

宋墨玉先让霍德福把肉分成两类处理。

一类剔去膜和杂质,一类则连带着牛筋也去掉了。然后把这些肉都切成小块。

“现在可以锤了。”宋墨玉道,“带着牛筋的可以做牛筋丸,没带牛筋的可以做牛肉丸。”

“好。”霍德福迟疑着举起双锤,双手轮流捶打,左右开弓。

他谨记着宋墨玉的话,要把牛肉捶打到变成肉浆。等到感觉捶得差不多,还要掺加一点生粉、盐捶打,直至成为肉泥,醮在手指头觉得没有什么粘性为止。

霍德福这边捶打着,宋墨玉则走到另一边准备起牛肉酱来。

今天应该可以先做五十坛出来,到时候先送二十坛给远在宿州的陆云宝。余下的十坛则要拿到全牛宴上去,一些拿出来供试吃,一些则可以当场售卖。

不至于让吃了想买的客人买不着。

铁匠铺。

陈司悬亲自查看着每一个暖炉,尤其重点看了最大的那个暖炉。

如意坊。

夏俞和范香兰一遍一遍地核对着桌椅板凳还有一些小器具的数量,并嘱咐他们一定要在今天之内拖过去摆到位。

而准备全牛宴,并非宋家好食一家的事。

整个云鹤镇的人但凡不是懒到家的懒汉,或者实在没什么指望的烂醉酒鬼,几乎都出动了。就连老人家都自发上街,把街上打扫得干干净净。说不能让远道而来的客人们看轻他们云鹤镇。

甚至还来问宋墨玉桌椅板凳够不够,需要的话就说一声他们把自家的借过去。

而镇上卖吃食的商户尤其忙碌。

全牛宴上光吃牛肉总是腻味吧!有的人或许还会觉得牛肉贵,总要买些别的吃食饱饱肚子吧。

丁伯一家早就收到宋墨玉的邀请,说划了一个摊位给他们,到时候请他们在摆牛肉酱的地方卖包子和馒头。丁伯一开始本来还有些懵,不知道要不要答应,甚至都不知道要不要和宋墨玉说话。

丁婶却已然喜笑颜开地应下,又高高兴兴地把宋墨玉送走了。

丁伯愣了愣:“你上回不是说人家要卖豆腐包子抢我们生意,不让我跟他们家来往了吗?”

为了不让媳妇生气,丁伯还真的很听话,甚至连运面粉的路线都改道了,生怕从宋家门口路过。

好在这一个多月宋飞鸿都在忙养猪场的事,根本没发觉丁伯和他疏远了。

丁婶掐了他一把,瞪着眼睛喊:“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了!人家卖了吗卖了吗?!”

“没有。”丁伯老老实实说道。

宋家好食的早饭种类繁多,却还真的没有卖过包子馒头。

丁婶赶紧进屋:“你还愣着干什么?看看咱家面粉还有多少?不够就赶紧去买,你知道全牛宴那天咱镇上要来多少人吗?”

“哦哦哦。”丁伯连忙答应,跟着去清点起来。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