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热干面

邵仲平闻言也愣了,冷峻的神情上露出一个平和的笑:“宋掌柜不必如此,该是多少便是多少。”

邵仲平取了一块碎银子让宋墨玉过称。

宋墨玉也没再坚持,把找零的铜板递了过去。

许斥捏着那块碎银子,面上却也笑眯眯的:“宋掌柜可真是会做生意,那这顿饭就劳烦我们邵大人了。”

邵仲平收好宋墨玉找的铜板,看了许斥一眼似笑非笑:“不劳烦。这顿饭本就是我们宴请司徒院主、易举人他们的公宴,自然从我们几个人的俸禄里扣。”

大俞朝的俸禄半年一发,一般都是当年的六月和十二月,由县衙的人去省城指定的钱庄统一领回再发放。

一应的账目都要经由这位主簿大人签字,才能发放。

许斥这些人虽然不靠着这点俸禄过活,可眼下听到这话陡然不舒服起来。

许斥拍了拍邵仲平的肩膀:“邵大人,以前咱们县衙可没有这个说法。”

邵仲平拉开了和他的距离:“许大人,现在有了。”

宋墨玉心里暗自嘀咕,她怎么觉得这个邵仲平比匡县令还像县令些。分明和许斥为同寮,却仿佛很看不起对方的模样。

许斥有些恼火,还想再说什么,却发现酒席那边传来桌椅响动声。

天色不早,就算宝陵县城离云鹤镇不算远,他们也该走了。

临走时匡英州还笑着夸赞,这顿饭比接风宴那日更胜一筹。

随后书院的人还有易常目送着他们上了门口的两辆马车。

第一辆马车里,本该是由匡英州、邵仲平还有于佑同坐。但出了于介的事情,于佑早已提前离开,这空着的位置便由许斥坐了。

密闭的空间里,许斥坐在匡英州的右手边,对面正对着邵仲平。

如今分明已经转凉,可在这样的环境里许斥思绪万千,把平生做过的事情都想了一遍,一时间脑门和后背都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邵仲平阖上眼睛并不看他,仿佛睡着的模样。

倒是匡英州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还主动同许斥说起话来:“许大人,我们人虽一同处事,却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同处。仲平为我的左膀,我看你可为我的右臂啊。”

许斥原本有几份漫不经心,听到这话顿时一振,微微低头:“大人,您的厚爱许斥愧不敢当!”

匡英州扶住他的手,继续说道:“旁人都说宝陵县的安定祥和都是因为有于大人在。我看不然,许大人才是居功至伟。”

邵仲平咳嗽了一声。

匡英州看了他一眼:“仲平与我性情相投,却也有不足。对待他欣赏的人,总是不愿假以辞色。从前待我如此,如今待你更是啊。”

本来警惕不已的许斥都要听糊涂了,什么意思?邵仲平处处针对他还是欣赏他?

……

宋家好食送走这一帮人后终于正式打烊。

宋墨玉为了犒劳大家,特地新熬了一锅奶茶,人手一杯。大家都是头一回喝到这东西,热乎乎甜津津的,一个两个脸上都浮起笑容。

尤其是陈司悬,原本冷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喝了这杯奶茶后,脸上的神情顿时舒缓下来,仿佛周身都有了热乎气。

唯有纪嫣有些心神不宁,她握住宋墨玉的手:“阿玉,我看那差役不像是好惹的。虽说县令大老爷公正,可若是那差役挟私报复可怎么办?破船尚有千丁,他可是叫那县丞大人做叔叔。”

宋墨玉拍了拍纪嫣的手,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安慰她:“娘,别怕。若是咱这位匡大人是个昏官我们怕是真的要担心,但我看得出来,他不是那种人。我看人可准了,一个人心里有没有公理,不看他说什么,要看他做什么。更何况,县令和县丞可未必是一条心的。现在都是没影的事,咱们就不要自己吓自己了。”

纪嫣被女儿安慰着,叹了口气:“今日这事,你可千万别同你爹说。你爹这人平时看着笑呵呵的,若是知道了怕是要去拼命。你不知道你爹年轻的时候……”

宋墨玉刚想问她爹年轻的时候怎么了,就听到了她爹的声音传来:“知道什么?”

宋飞鸿站在饭馆大门口,腰间挂着他的屠刀,除了呼吸有些急促外,看不出任何异样。

众人忙说没什么事。

宋飞鸿点点头,淡然道:“今日你们怎么忙得这般晚,快些回去吧。”

“好。马上!爹,您也来碗奶茶喝喝。这叫相思茶,您看看合不合口味。”宋墨玉边说着,边让唐惠惠盛了一盏出来。

宋飞鸿接过来也不嫌烫,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往下灌,好似牛饮。

宋墨玉为了不让老爹多等发现端倪,速战速决收拾完,然后一家人一块回家。

没想到走了不久就看到宋之衡过来了。他见爹娘脸色都不太好看,也不敢说话,叫了人后钻到宋墨玉和陈司悬的中间。

“你怎么现在出来了?干嘛不早点和爹一块过来。”宋墨玉随口问道,她把手里给宋之衡用竹筒装的奶茶递过去。

宋之衡也很郁闷:“不知道呀。我本来在娘的书房练字,听到有人跟爹说话,爹说他出去一趟。我以为爹去接你们了,过了两个时辰后我出来发现家里还是一个人都没有。我差点以为闹鬼了!就感觉跑出来找你们了。”

宋墨玉眯了眯眼睛:“爹两个时辰以前就出来了?”

她又看了眼陈司悬,两人眼里都是不解。他们都以为宋飞鸿是从家里过来的。

此时的宝陵县城里,被叔叔勒令闭门思过的于介正在哭天抢地。他被陈司悬打了一顿,又被逐出县衙,心里好不痛快,在回家禁闭前溜到酒坊去买酒。

熟料他买酒回来的路上,忽然被人一闷棍打倒。那人用布头塞住他的嘴把他拖到僻静处,然后便是铺天盖地的棍棒打下来。

天色黑了他只看得出来是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完全看不清那人的面容,然后便直接痛晕过去。等醒过来时那人早就跑没影了!

“你觉得师父去哪了?”陈司悬低声问。

宋墨玉道:“我猜你和我是不是想的一样。”

宋之衡喝了口奶茶,眼睛都幸福得眯起来,却还不忘插嘴八卦:“你们在说什么。”

两人异口同声:“大人的事你少管。”

“……”

转角时,陈司悬朝暗处投去一个眼神。暗处的陈平转身离去。

夜深人静时,陈平进了陈司悬的房间。

陈平道:“公子,我去晚了。那许介都已经被人打成猪头了。好几个大夫在那守着,一壶壶的汤药灌着。您说这是谁动的手?难道夫人也留下暗卫了?”

陈司悬摆手:“是我师父。”

陈平有些不解:“亲家老爷?不可能啊,我看亲家老爷虽有一身蛮力,但脚步极沉,应该不会轻功吧。”

陈司悬看着陈平,眉头一挑:“亲家老爷?”

陈平立即低头:“公子,我下次不这么叫了。”

陈司悬笑了:“不,就这么叫。你去查查我师父年轻时候的事。”

“是。”陈平应下,转身便想离开。

“等会。这个拿走。”陈司悬扔过去一个竹筒,“奶茶,跟我们去漠北喝过的不一样。”

陈平拿着竹筒,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公子!”

“消失。”陈司悬吹灭了房间里的灯,明天还要起来杀猪呢。

……

小镇上消息传得太快了。第二天大半的人便都知道了宋家好食昨天下午的那场闹剧。听的过程中他们都跟着心惊肉跳。

得罪差役就等于得罪了衙门。谁不知道衙门里头那些人都是一根裤腰带拴着的。谁能想到县令大老爷居然会站在他们普通老百姓这边?

人人都以为宋家好食今天不会开门了,没想到第二天照样大门敞开着,同时还有一股奇异的香味传来。

宋墨玉的声音从里头传来:“今日早点特供——热干面,文钱一碗,限量一百份。加一文钱还送一杯豆浆。”

“热干面?什么是热干面?”

“不知道啊,你听说过吗?”

“干面条我知道,热干面我是真不知道啊!”

“反正只要文钱一碗,我买两个包子还两文钱呢!”

“就是,宋掌柜的手艺哪回出过错!”

立即就有宋家好食的熟客冲了进去。

如今还是辰时,宋家好食的早饭以往都是糯米饭、酱香饼一类的吃食,今儿这热干面还真是头一回。

第一个点了热干面的人应着大家伙的召唤捧着碗特意出来吃。

大家朝他碗里一看,只见汤碗底下是淡黄色圆滚滚的面条,上面码着咸菜、萝卜干、酸豆角、香菜、红油辣子,还有一勺浓郁的芝麻酱。

或许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只是他们看不清楚。

那人拿筷子把整碗面和调料搅合在一块,顿时这碗热干面每一根面条都完美地包裹着酱汁,气息更加浓郁起来,在秋风中飘散。

“好香啊!”

“这什么酱啊?!”

他再没功夫跟大家逗乐,眼里心里都只剩下手里这碗面。吃下去是唯一的念头。他呼噜呼噜夹起一筷子吃下去……

面条根根分明,筋道无比,芝麻酱酱香浓郁,包裹住了每一根面条,酸豆角脆爽,萝卜丁和红油香辣无比丰富口感。

厨房里,宋墨玉正在教唐惠惠怎么做这热干面。

面条必须要先用筷子反复挑起、抖落面条,让面条冷却干燥。这么掸过后热干面才能更加筋道。

“水开以后把这面下进去,切记要边煮边搅动,煮到七分熟的时候就可以拉出来过凉水了。”宋墨玉道。

“师父,怎样才是七分熟?”唐惠惠站在另一个灶台前,学着宋墨玉的模样煮面,只是她把握不了这个度。在她看来面就是要锅里煮到熟透才行。

“这样。夹起来是软的,就能捞起来。”宋墨玉对这个唯一的徒弟很有耐心,“面条过完凉水后淋上一勺香油。热干面跟普通的面不一样,煮熟加了香油以后还要在热水里再烫一遍。”

接着宋墨玉把热干面要加的那些配菜放到锅里炒了一下。

“蒜水我教过你的,把蒜末提前用开水泡着就好。芝麻酱直接拌面会很难拌开,所以芝麻酱里也要加一些香油,或者加一点点温水化开,这样质地会更顺滑,客人们吃起来更香。最后把这些配菜、芝麻酱、酱油、盐和面条拌在一起就好了。有的客人喜欢自己拌,所以我们可以不拌。”

唐惠惠在旁边点头如捣蒜:“师父我记住了。”

“好。那你现在做几碗。”宋墨玉说着把自己做的那五碗放到了出菜口。

范香兰她们早就在出菜口等得着急了。

店里坐满了一大半,都是进来吃这热干面的。

还有不少人都选择了加一文钱多一杯豆浆的套餐。

豆浆是宋墨玉找福大娘定的。

做豆浆可比做豆腐快多了,只需把豆子泡上四个时辰后焯水去除豆腥味然后用石墨磨一遍再用纱布过滤就得了。吃的时候只需要再放到锅里煮上一小会撇去浮沫,细腻香醇的豆浆便做好了。

福大娘以前卖豆腐时也偶尔会卖豆浆,也是一文钱一碗,只是总没有什么人买。没想到经了宋墨玉的手,她拉过来的这些豆浆,一下成了抢手货。

一斤黄豆差不多六文钱,只能做斤豆腐,一斤豆腐差不多能卖四个铜板。也就是说每做一斤黄豆把做的豆腐都卖出去,再扣除一些其他的成本,福大婶还能挣个四文钱。

一斤黄豆却能出四斤豆浆,四斤豆浆可以卖出去四十碗左右。四十文减去成本,还能挣差不多十文,抵得上不知道多少豆腐了。

福大娘别提多开心了。

她现在看整个镇上的姑娘,没一个比得上宋墨玉的。就宋墨玉她看得最顺眼!

不止自己挣钱,还带着街坊邻居一块。

不是在这个街坊那里进菜,就是在那个街坊那里买油。尤其是照顾她,就认准了她家的豆腐、豆皮还有豆浆。

宋墨玉对于福大娘来说就是个神仙人物,自带金光的大宝贝。

光喝豆浆很多人都不爱喝,可是和热干面搭配在一块,热干面的咸香厚重口感会让嗓子难免干热,有了杯甜淡适中的豆浆,这绝对就是一种享受了。

豆浆嫩滑,虽然还是不可避免有点豆腥味,却能很好地中和热干面略微干涩的口感,简直就是热干面的绝佳伴侣。

宋墨玉在厨房里听着客人们的反馈,心里笑了笑。其实能配热干面的喝的还挺多的,什么蛋酒、米酒、牛奶一类都是好东西。甚至夏天的时候配个冰镇绿豆汤也是极好的。

不过还是豆浆最便宜最实惠,还能照顾福大娘的生意,何乐而不为。

宋墨玉的热干面横空出世,还只要文钱一大碗,什么配菜都有,顿时大街小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有的人闻声而来却已经来晚了。

限量一百份,多了真没有。

“真对不住,卖完了。”夏俞跑来跑去,急急忙忙朝没吃着的客人解释。

来得晚的人气得跺脚,眼睁睁看着有的人桌上摆着两碗。你说说这些人,一碗吃不饱吗?还非得点两碗!气不气人。

点了两碗的多是那些码头的工人。他们干的都是风吹日晒的体力活,不吃饱是决计干不下去的。

成了家的工人大多都在家里头吃,有时候是个干窝头,有时候是昨天的剩饭。没成家的这些才喜欢到处在镇上寻摸一些便宜好吃还顶饱的吃食。

以前常光临宋家小摊的工人,白杨和邓和就在宋家好食店里坐着。两人都呼哧呼哧地吃了两碗热干面,又奢侈地喝了一杯豆浆,然后擦了擦嘴,心满意足地上街干活去了。

两碗热干面加一杯豆浆不过七文钱,他们就可以把中午那顿省了,等晚上回家再自己弄点吃食,省钱!

另一边的福瑞大酒楼里,生意虽然比宋家好食刚开业时好了些许,但宋墨玉这一手“热干面”顿时又把客人全吸引跑了。

马游的脸上就没见过笑意。

他正坐在后厨里,盯着霍德福还有厨房这些人做菜。

“怎么她一个丫头片子都能做出来那么多菜,你们一个个是比她少只眼睛还是少只手,就是做不出来?”这话是马游骂二灶灶他们的。

可霍德福知道马游骂的就是他,他试着把几样菜换了个烹饪手法,换了个摆盘,看着是新奇了,只是那味道还是不尽人意。马游面上安慰他,心里指不定骂了他多少回。

霍德福揭开锅盖,把里头的饺子捞了出来,他擦了擦手:“把这个端给客人。”

福瑞大酒楼的饺子都是猪肉和其他蔬菜和成馅的,个头大馅料足,但价钱也不是很便宜,平时也没多少人点。

马游看着那饺子若有所思:“老霍,这饺子里能不能包别的馅?”

霍德福问:“包什么馅?”

“什么好吃包什么啊!什么贵包什么!对,就这么干!”马游一拍桌子,“什么羊肉饺子,驴肉饺子,鱼肉饺子,螃蟹饺子,虾饺子,你能包都给我包进去!”

霍德福难得点了个头:“可以试试。只是换成别的馅,价钱难免更贵了。”

“听我的,就这么做。对面不是还没卖过饺子吗?我们就把饺子能做的花样全给做了去,而且还要贵贵的做,她做便宜的,我们就做得越贵越好。”

不得不说,马游算是个聪明人。他忌惮着宋墨玉背后的神秘势力,不敢动什么手脚,但是在经营方法上,他却不用顾忌谁。

惹不起躲得起,他要走一条和宋墨玉不一样的路。

没过多久,福瑞酒楼的福瑞百味饺也横空出世,一只饺子就要二十文钱!但其中的馅料却包含了大家伙能见到的各种肉类。一时间镇上的有钱人都争先恐后地前去尝试。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役。

宋墨玉听到消息时挑了挑眉,天越来越冷,她的麻辣烫也该抬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