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道:“咱们一品楼以往煮茶用的水,都是附近青玉山上的井水,味道甘甜清冽,用来泡茶,不少客人都喜欢。只是最近那青玉山上的井水不知道为什么,出水越来越少。我们东家只好去找新井水。结果中途遇见了一个道士,那道士说他知道有一处井水格外的好。我们东家半信半疑地去了,取水一试,发现这味道并不比青玉山的差。而且哪儿地方离青玉山也近得很,就是山脚下的一间道观。这几日刚刚推出来,就有好多客人喜欢呢。”
朝阳一贯只要最好的,因此听了小二这番话,她毫不犹豫道:“给我上新井水吧。”
谢晚宁倒是与朝阳相反,她不太爱尝新,只喜欢点自己以往熟悉的,因此她道:“那我还是要旧井水吧。”
她说完,邵暮蘅和子车寻也都跟着她点了旧井水。
朝阳皱着眉头:“你们怎么都不要新井水?光喝旧的有什么意思?”
邵暮蘅垂下眼眸笑笑:“在下并无他意,只是有些念旧,不喜尝新罢了。”
子车寻慵懒地将身体靠上椅背,语气有些不着调:“选就选了,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
朝阳看不惯他,哼了一声不回话。
不久后,茶水上了上来,众人吃菜品茶,时不时看看街上热闹。
春风缕缕,桃花始盛开,远山蓝天,倒是有几分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悠然自得。
子车寻并没有动筷子,说实话,他有些吃不惯这京都里的菜式和糕点,太甜太糯,甚至连酒也是清清淡淡的,喝下去一点也不烧喉,软趴趴的,远没有他们泾川的酒来的热烈、痛快。
子车寻抿了一下嘴唇,随后捏起茶杯,随意地饮下一口茶水,身子懒懒地往椅背上一靠,抬起眼眸看向窗外。
此时正是春意盎然,百花齐放的季节。一品楼外的街道上种满了花树,春风一吹,雪白的花瓣纷纷落下,顺着落在乌黑的窗棂,倒是有清闲雅致。
只是他堪堪抬眼,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被窗边的谢晚宁吸引了过去。
谢晚宁三千青丝用一根火红的发带束在脑后,几缕墨黑的鬓角碎发被春风把玩着,时不时勾动着她精致的下颌角。一身洒脱张扬的红黑裙裾,衬的她肤如冬雪,眉眼精致,像一只藏在山林之间,只在夜间游荡的鬼魅,勾魂摄魄。
只是谢晚宁眉宇之间又有着一股江湖侠气,一双翦水秋瞳黑白分明,似乎藏不住任何歹意,天真自然的让人忍不住放下心防。
这样的皮相,竟然比之窗外的雪白春花,更加吸引视线。
子车寻不由表情忪怔。
谢晚宁没有注意到子车寻的视线,她使着筷子,夹了一块芙蓉糕到碗盏中,随后接着碗盏送入口中。
从子车寻的角度看,可以很清晰地看见谢晚宁贝齿轻咬,舌头卷起一点碧绿色糕点,往口腔深处推去。
津液混杂着糕点碎末,在柔软舌尖的包裹下,一耸一耸地动着。
多余的糕点碎末沾染上她鲜红的唇角,映衬着皮肤,有些意外的可爱。
子车寻看着看着,有些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指尖,抬起手,似乎是想凑到谢晚宁的嘴角边,但谢晚宁舌尖一卷,碎屑被一扫而空,她颇为满足地眯了下眼睛,唇角微微地翘起一个弧度。
子车寻伸出去的手不由一顿。
谢晚宁疑惑的目光顺着子车寻的手,转移到他的脸上,问:“小侯爷何事?”
“呃……”
子车寻哽了一下,心中骂自己是不是脑子有点毛病,看一个男人发什么呆?
更何况——
子车寻飞快地瞥了一眼谢晚宁的脸,心中颇为不服气地想,更何况还是一个长的娘们唧唧的男人。
见子车寻半天不语,谢晚宁眼神更为疑惑,但下一刻,子车寻就借势抓起筷子,随便夹了块糕点扔进谢晚宁的碗盏里,不耐烦道:“老吃芙蓉糕有什么意思,本侯爷给你换个口味。”
谢晚宁有些古怪地瞥了子车寻一眼,心中只觉得这个小侯爷脾气真是阴晴不定,明明是想给她夹糕点,却搞得像吃了炮仗一样。
想着,她低下头看看子车寻夹给她的糕点。
那是块不过大拇指大小的小团子,浑身呈深栗色的,表皮酥脆,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油香。夹层里撒了点花生碎,想来这块糕点应该是花生酥。
一品楼的花生酥做的不比芙蓉糕差。
但谢晚宁颇为遗憾地拿筷子戳戳糕点:“闻着是挺香的,可惜我不能吃花生,倒是无福消受了。”
话音一落,邵暮蘅喝茶的手忽然顿了一下,抬眸看向谢晚宁。
子车寻没注意他,皱眉问:“吃了会怎么样?”
谢晚宁漫不经心地回答:“吃少一点会浑身发红、呼吸急促、胸闷难受。吃多了就……咔!”
她猛得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子车寻一愣,嘴上不饶人地说道:“若是患了风疹,怎么不早说?早知道何必点这花生酥。”
但说完,他抓起筷子,将谢晚宁碗盏里的花生酥夹了起来,也不嫌弃,自己一口吃掉了。
一边嚼着,一边他又伸手,将自己面前的一碟七巧点心端起来,放在了谢晚宁面前。
谢晚宁看见被这位小侯爷放在自己面前的点心盘子,又看看子车寻神情自若但略带心虚的模样,她不由抿唇一笑,夹起一块七巧点心,放进嘴里慢慢吃了。
只是邵暮蘅的视线,由谢晚宁转移到子车寻身上,也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默不作声地饮下一口茶,垂下的睫毛轻颤,嘴唇微抿。
正在这时,街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
百姓吵吵嚷嚷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谢晚宁皱着眉头站起身,倚着窗棂看向楼下,却看见在街面上,一个穿着澜沧书院学子服的少年,竟然以双膝跪在地上,朝着皇宫以北的地方疯狂磕头。
额头磕在坚硬的地面,发出砰砰砰的响声。光洁的额头很快就磕破,渗出了鲜血。
周围的百姓被少年诡异的行为吓的一跳,不由纷纷散开。
只见少年一边疯狂磕头,一边惊叫到几近于嘶吼:“天子不仁!我国必亡!天子不仁!我国必亡!”
谢晚宁震惊到猛得一下攥住了剑柄,再看其他两人,邵暮蘅和子车寻一皱眉、一诧异,朝阳则是满面怒火。
“这人在胡说些什么?!李公公,还不速速去通知护城军!”
朝阳怒道。
她好歹也是大金朝的帝姬,当今圣上是她的亲哥哥。
这个少年辱骂当今天子的不仁不义,朝阳第一时间发了脾气。
“不用去叫了。”谢晚宁出声,面色有些凝重:“护城军已经来了。”
果然,一个身披重甲、身材魁梧的男人,带着一队装备精良的士兵,大步流星、气势汹汹地从远处走来。
一路上他厉喝道:“让开,都让开,护城军办案。”
路上百姓纷纷躲闪不及,等到男人来到发疯的少年面前,一挥手,大声道:“竟敢污蔑圣上,带回典狱司,严加——”
话还没说完,男人便看清了少年身上,那隶属于澜沧书院的院服。后半句一哽,戛然而止,差点下意识去扶人。
能上得起澜沧书院的,虽然也有普通人,但权贵也不在少数,难保眼前的就是一个惹不起的。
但是周围百姓都看着呢,男人尴尬地咳嗽一声,挥挥手:“带回去严查,动手啊,把人架起来。”
士兵刚把发疯的少年从地面拎起来,就又被男人踢了一脚,小声骂道:“轻点儿!没眼力见儿。”
谢晚宁于楼上看着不由皱眉。
她在京都居住多年,自然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他叫杜威,是护城军分支的一个小队长。因为与宫内的首领太监有些关系,所以才被以白衣之身破格提拔。
但是杜威此人胆小怕事、欺软怕硬、贪财好色,是个墙头草式的人物。
案子不会审,钱倒是没少收。
将那名发疯了的少年交到杜威手里,谢晚宁并不放心。
更何况,那名少年身上还穿着澜沧书院的衣服。
若是出了些许差错,澜沧书院怕不是要背上一个“纵容学子辱骂圣上”的罪名。
“那少年跟澜沧有些关系,我不能坐视不管,你们先吃吧,我先去看看。”
谢晚宁持剑便走。
子车寻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等等,我与夫子你同往。”
邵暮蘅眉头一皱,但到底是没跟着去,只是靠近了窗台,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街道。
街道上,少年已经被带走了,但他磕出来的鲜血还留在哪儿。
在暖色的阳光下,远远看去,那些血迹亮成一团淡淡的光圈。
朝阳在邵暮蘅身后,对此有些不满,她好不容易做东一次,结果却如此扫兴。
“暮蘅哥哥,现下就只剩了咱们两个人,多没趣啊。”
邵暮蘅冷清地收回自己的视线,道:“帝姬接下来还有事做,算不得清闲。”
朝阳一愣:“何事?”
“进宫。”邵暮蘅语气浅淡地说:“陛下现在应该正等着帝姬呢。”
朝阳不由皱起眉头。
——
另一边,谢晚宁与子车寻几乎是与护城军前后脚到的典狱司。
那个在街面上发疯的少年,依旧如同在街上时那样疯魔。
他被士兵强制按跪在公堂之中,衣衫凌乱。发带散了,黑发乱乱的披下来,盖住他的头脸。手指一边扣着地板,一边发出诡异的冷笑声。
谢晚宁走到少年身边,听见他还在不断地重复:“天子不仁,我国必亡。天子不仁,我国必亡。快跑!快跑!别留下来,走啊……”